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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三家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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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三家村
双喜和阿爹耕完田,拖着农具往回走。往常她都在家带弟弟,但前天阿财死了,阿
爹少了个帮手,她只好跟着出来。阿财是他们养了五年的一头老黄牛,终于还是逃
不过被宰的命运。没办法,已经三个月没下过一滴雨了,田里的庄稼死的死干的干,
地下已经连红薯根都刨不到了,全家断粮两日,弟弟还不足月,阿娘却再挤不出多
余的奶水,为了弟弟,只好把阿财宰了,爹说省着吃,还可以撑上些日子。所幸阿
旺还在,爹说阿旺身上没几两肉,不够吃,留着还能看家护院,相比之下,阿旺幸
运很多。对了,阿旺是比阿财还老的一条大黄狗,
每天黄昏阿爹被夕照拖长的影子出现时,早已等在老槐树下的阿旺就会摇着尾巴跑过
来,蹭蹭,安安静静的跟在阿爹身后乐颠颠往回走。今天老槐树下空空的,凉风吹
过,风中传来阿旺的叫声,和婴儿的啼哭声。她和阿爹心一慌,扛着锄头往家狂奔。
她家的泥坯草屋前,阿娘抱了弟弟站在门口,阿旺正对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龇牙咧嘴,
男人怀里抱了个女人。
阿爹冲到阿旺前面,锄头对着那男人,“你是谁?要做什么?”
那男人有着她见过的最长的,几乎拖到脚跟的头发,头发掩了半张脸,声音又沉
又哑,“我们夫妻俩前不久被地气震得无家可归,流落到此,希望老丈行个方便借宿
一晚。”
虽然那两人离他们很远,飘散的风,还是带出那两人身上的气息,腥臭腐朽的气息。
阿爹手中的锄头没有放下来,“我家没有多余的房间,你另找地方吧。”
男人道:“我在这附近绕了几圈,就只见老丈一户人家。我并无恶意,只想找个落
脚处让夫人歇息片刻。”
阿爹还是一动不动。
男人从女人袖里摸出块镯子,“落难之身没有多余物事,权当借宿报酬,望老丈成
全。”
夕阳的红光照在那个镯子上,晶莹通透,像有火焰跳动其中。那样的东西她自然是
从没见过的,却知道若拿下山卖几个钱,总够吃几餐饱饭。
阿爹的手开始松动,娘抱着弟弟走过来把爹拉到身后,对那人道:“大爷如不嫌弃
我们穷乡僻野,歇息几日还是可以的,就跟我来吧。”
“双喜”,阿爹对她使了个眼色,她有些畏缩的走到男人面前,看着男人手上的镯
子,男人递过来,乱发下的眼睛黑黑的,她赶紧接了跑开。
当夜,这对陌生的夫妇便歇在她家中。
娘把弟弟抱进内屋,让她好生看着,然后将那两人带进她那屋。她在三家村生长
十五年,除了每年跟爹下山置货,还是第一次看到陌生人,住在家里的陌生人,于
是她在内屋帘后好奇的偷偷看着,男人弓了腰背,从她那道矮小狭窄的门框里把女
人抱进去。
不久后爹娘进来,开始小声说话。爹说那两人身上全是干了的血迹,怕是不干净的
人,得早些赶他们出去。娘说那男人说话像山下的夫子,看他抱着女人小心翼翼的
样子,也不像恶人,且他们家徒四壁,恶人来了也使不起恶来,更何况收了人家东
西。然后她把怀里的镯子递给娘,娘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明堂,但说在身上捂了那么
久还是冰凉沁骨,听人说上好的玉才这样,便嘱咐爹明日尽快拿到山下当了,换些米回
来。
正说间,外面传来男人的声音,“老丈。”
阿爹掀帘子出去,然后她听到那男人向阿爹打听这是什么地方。
阿爹说了这是北齐漠北交界处的一座荒山。男人又接着问了些问题,比如如何下山,
需要几日,山下地名之类的。最后男人问阿爹可有冲凉的木桶,水,以及干净衣服。
他们冲凉都在后山小溪,没用过木桶,可是这几天小溪快干了,哪有水呢,除非山
腰处那条大瀑布。
然后男人忽然提到她的名字。先前爹不过在他面前唤过一声,他却记住了。男人说
要去弄些水回来,希望双喜可以帮忙先照看着他的夫人。
她听见阿爹本要拒绝,却突然噤了声。不久,阿爹进来,手里躺着对挂了白珠子的
耳环,“双喜,你去看着那女人一下,他说他很快就回来。”
娘对她点头,然后在柜子里东翻西找,凑出两身完整的衣衫,递给她,“去吧,没事“。
她看看娘怀中的弟弟,去了。跟着男人进了屋,自己那张挂着破帐子的小床上躺着女人,
身上破破烂烂的,脸很白很干净,却有一条像蜈蚣似的大疤,虽然有些吓人,但女人
弯着眼睛对她笑,便显得很和善,就是精神不大好的样子,她也回笑。
“双喜?”
女人的声音同样沙哑,却很柔和,让人心安。她点头。
“我叫安小凤,今天打扰你们了,这是我相公缇素。”
那个男人太高,在她屋里站不直,弓着,“双喜,你好。烦劳你照看我夫人片刻,
我很快就回来。”
似乎从来没有人那么正式的对她介绍过自己,说“你好”,说“烦劳”,她忽然觉
得照顾这女人是个非常正式的任务,于是她对男人重重点了点头。
男人从袖子里摸出把暗黑色的长铁,放在女人枕边,“我很快回来。”说完拔脚要
走,被女人叫住。
“缇素,”
那男人回头,女人吃力要撑起身来,男人赶紧在女人床前蹲下,女人伸长手熟练的
把男人的长发理顺,打结,束在脑后,然后摸摸他的脸,“天黑了,小心点。”
男人拉过女人的手背吻了吻,便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她本来有些怕那男人,不知怎的,忽然不怕了,她看着女人刚被男人吻过的手背,
脸上有些发热,她站在屋中,双手垂着,有些无措。
女人对她微笑道,“双喜,来床边坐。”
她摇摇头,“他。。。让我照顾你,你。。。要喝水么?”
女人摇头道:“我很好。这是你的屋子,你是主我是客,过来坐。”
她终于挪过去,坐在床角。
“双喜,你多大啦。”
“十五”。
“十五,比我女儿还小啊。”
女人又道:“我女儿翻年就二十六了,可没有你这么乖顺。”
她有些惊讶,这女人看起来比娘年轻多了。
然后,女人眼睛微眨,眼角有些湿润,“双喜,乖孩子,我有些累拉,想躺会儿,
你去忙吧,不用顾着我。”
她没有走,继续坐在床边。灯芯如豆,那女人渐渐睡去。
过了半个时辰,男人回来了,手上提着两桶水。
类似的木桶她在山下见过,似乎是用木条铁丝扎了做成的,五十钱一个。后来爹回
来自己试过,可是都盛不了水,说要特别的油涂了才不漏。从这里下山至少要五天,
她想不通男人在半个时辰哪儿去弄了桶来,还满满盛着水回来。
男人不惊不喘的放下桶,从袖子里摸出一束白色的小花递到她面前:“我夫人说小
姑娘会喜欢,谢谢你照顾她。”
她瞪大眼睛,那束小花洁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散发着淡淡的香。男人束起头发
后的脸很干净,黑黑的眼睛看着她,带着笑意。她涨红着脸接了,声音细若蚊鸣,
“谢谢”,说完转身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