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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萧墙之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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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胡恨不得咬上昙尘一口,但是嘴巴被捂得牢牢的。
昙尘则稳住她的身体,继续说道:“来了。”
果然,宝瓶洞门里出现了一个行走缓慢的奇怪的暗影。再近几步,便能看出是两个人叠在了一起。
不用说也知道,一个是崔行逸,一个是崔乘月。崔行逸警惕地观察了四周,才慢慢地走到小池边,将崔乘月放到地上 ,先踢了他一脚。崔乘月醒过来,竟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首先行礼:“二叔。”崔行逸则像见鬼一样退了一步,“少叫我二叔!我好端端的三弟,要不是你,也不会现在也寻不回来!你这个灾星!”
“我爹是因为边关战乱才失踪的,二叔。”崔乘月总是不卑不亢。
“他去了边关那么多次都没事,你一出生他就没能再回来!”崔行逸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狠厉悲愤。大抵一旦相信了某种说法,就会觉得事事都与此有关。
崔乘月过了片刻才又开口,“既然我什么都不做就能害人,二叔凭什么认为轻轻松松就能杀掉我?”
崔行逸最恐惧的大概还是崔乘月从不慌张的性子,他将短刀抽了出来,“扶光法师给了我符水,你刚才都喝下去了,想再害人也不能!”
崔乘月噗嗤一笑,“二叔一定是没喝过符水,只是闻一闻就想倒掉了,怎么会想喝下去?”
崔行逸顿时愣住,“可是你房里的莲心说——”
“是,我喝了一口就叫她撤了。不过她走了之后,我就全吐出来了。”
崔行逸已然怒极,双眼赤红,他再不想说什么,一把揪住崔乘月的衣领,狠狠刺下去。正在心脏的位置。
廊下的两人顿时也形成一种角力,昙尘努力安抚着愤怒的阿胡,说道:“这是崔乘月的命运,谁也不能干涉。”
阿胡压根不肯听昙尘的鬼话,眼珠一转,想要狠狠踩上他一脚,却被他躲开。不过同时他的手也松开了。阿胡高喊了一句,“杀人啦!”
昙尘依旧搂着她,笑说:“他们听不见。”
阿胡回瞪他一眼。何止是听不见,也看不见。
崔行逸第一次看着血从胸膛中涌出来,炽热的,漫过刀柄,染到手上,惊惧至极。他想就此逃走,却被崔乘月抱住了手臂。这个十岁的孩子,一张白皙漂亮的小脸,在月影里渐渐褪去光华,而久久未散的一星萤火,来自于他的黑瞳。“二叔,乘月只是血肉之躯,不会害人!”凄厉的,如同黎明前鸦啼。
“放开!”崔行逸浑身哆嗦起来,几乎落荒而逃。
崔乘月歪倒在地上,时时抽搐,不断涌出的鲜血和眼泪流到一处,在白色的中衣下,形成触目的阴影。
阿胡不再挣扎,只是呆立。
昙尘则自手中弹出四张符纸,分别贴在小院的四个角落。那些窥视的妖邪精怪只得悄悄退去。
“崔乘月为什么不喊救命?”阿胡皱着眉头。
昙尘倚着美人靠坐下去,“生对于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所以就眼睁睁看他去死?”
昙尘点了点头。
“为什么,”阿胡忽然问道,“在我快死的时候,仙君要不惜一切地把我救回来?”
昙尘装作不以为然地站起来,敲敲她的额头,“你什么时候学会质问别人了?”
“这不是质问,”阿胡振振有词,“我就是觉得你们神仙总是说一套做一套。”
“那你说这里面的区别是什么?”
阿胡语塞。
这是一场完全不平等的对话。在阿胡看来,昙尘的笑眼里藏着很多她想知道却永远触摸不到的秘密。他凭什么自以为她不该知道呢?她气鼓鼓地说,“我不想跟你说话!我去救他。”
仿佛是颠倒了一般,崔乘月的尸体旁边,伫立着一个浅浅的影子,僵直的,一直低头看着那个仍在流血的身体。
这让阿胡想起城外那个幼童孤零零的魂魄,一阵心酸。然而她并不懂如何挪魂归体,仙君自然而然略过了这些,认为她用不到,她只好跟影子着急起来:“快回去快回去!”影子毫无回应。她尝试着去触碰他的魂魄,却被昙尘吓了一跳。
“住手!”昙尘拦着她,“这不是他的魂魄,是真身,是月重轮。”
正说话间,整个小院如点上百只银烛一般,柔光流溢。原是月亮自云层后破出,照彻苍穹,月光如锦缎般展开,如溪流般流泻,如纱笼般罩下,萦绕在崔乘月的真身周围。真身原本透明灰暗,渐渐丰盈明瑟。他踌躇地转动眼珠,观察着一个陌生的世界。
“把你的荷包里昆仑山的雪蕊青菊拿出来吧。”他无所不知。
阿胡已经习以为常,只是问了一句:“这个究竟有什么用处?”
“你最好自己看。”
雪蕊青菊被送到唇边,崔乘月便施施然张开了嘴。随着一个咽下的动作,月光如交织着烛火,被夜风吹动,明灭不定。一层白霜不知从哪里开始,逐渐蔓延全身。崔乘月慢慢合上眼睛。
“现在要带他回去?”
昙尘点了点头。不过他忽然皱起眉头,朝身后望了一眼,似乎有什么牵制住他的思绪。阿胡也跟着张望过去。
是翻越屋脊传过来的惨叫,火光也跟了过来,烧着半片天空。阿胡嗖地蹿到房顶上去,站定时,丰柔的白毛完全沁在通红的光里。
“发生了什么事?”昙尘问道。
阿胡抖抖耳朵,这是摇头。它又探头下去,长尾巴悬着,带着疑惑。
昙尘觉出一丝异样,“不好——”正在同时,阿胡也尖利地叫了一声,鹰般扑将过来。昙尘就势往前迈出二步才转过身来。阿胡恰好越过他头顶,正落在他的手臂之上。它挣开利爪,龇着白牙,朝来“人”示威。昙尘定睛一看,瞬时明白阿胡的愤怒。
“扶光?”昙尘摇摇头,很是失望。
月光返照在扶光面上,秋毫毕现。多“年”不见,他的面貌上并无太大变化,只是紫袍绿带,披着灰发,像块染缸里出的废布。
阿胡忽然跃至地面,化为人形,挡在崔乘月前面。她太了解扶光和胡枝子了,他们是无孔不入。
昙尘道:“没想到,你竟然悄无声息地破了我的障阵。”
扶光从喉咙里发出两声滚雷般的笑声,并不张口,只用一双黑白浑浊的眼睛盯着,“神仙总是自以为高高在上,无所不能。”
昙尘说道:“但我并不是无所不能,我就无法使你归复正道——”
扶光冷笑一声。
“或者,诛灭你。”
看着对面的昙尘依旧云淡风轻的表情,扶光却不免颊热瞠目,“你现在根本打不过我!”
回应他的仍是轻蔑。
扶光当即扬起拂尘,却被昙尘叫停,只见他微微一笑,“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扶光一惊,莫名其妙的慌张袭击了他,继而他觉得荒诞,为什么要怕,要觉得羞愧?他扮成师父不过是为了——为了——他痛恨这种挥之不去的羞耻感,大吼一声,朝昙尘扑过去!
昙尘早料到如此,轻松闪避;又朝阿胡喊道:“走!”
从阿胡的袖中飞出云罗纱,罩落在崔乘月全身阿胡便如牵网般往半空中去。下一刻,崔乘月如萤火般纳入她腰间的荷包。不过,一根绿藤缠住了阿胡的脚踝。
昙尘边挡下胡枝子的金刀之火,便赞叹道:“果然不同以往,竟然可以分出两身兼顾。”
胡枝子咬着牙笑,“你们是也该知道知道我的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