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山》一剑一蓬莱

104、一念生（二）

　　阿胡挣扎了几次，才平静下来。她眨眨眼睛，“什么叫怨侣，为什么要有怨侣？我不懂，既然有缘分也相互喜欢，为什么偏不能在一起。就像柳青浅，桃衣，南曜星君和灵犀仙子……”
　　“前世未解的事，就要由后世来承担结果。”
　　“什么前世后世，投了胎，转了世，就是另外一个人，做什么要去折磨一个忘记前事已经新生的人？前世的孽在他们死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依照道理发生以及结束，所以才会有诸多意外。”
　　“那么，就要拿这种谁也预料不到的意外来决定所有人后世的命运吗？这难道不会带来更多的意外？越想解开却越是纠缠在一起。可是，明明可以解开这个结，偏要去系一个更死的结，岂不是蠢吗？”
　　昙尘晃神片刻，他没料到这小狐狸竟然如此牙尖嘴利，说起话来，还那么有道理，简直是刺破人心中之窒碍。不过他却不想她得意起来，要不然，以后可要日日忍受聒噪。“不管是死结还是活结，都能解开，可是不管是神，是仙，还是人、妖、鬼，只要心中不舍，不想解开，就会继续纠缠下去。”
　　“既然不舍，又为什么一定要解开呢？世间人都是有情有欲的，想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不行……”
　　“他们并不是孤零零的两个生活在这世上……”
　　眼看着又要争辩起来，忽听荷池里传来一句不耐烦的话：“吵到我了。”
　　阿胡的眼泪来得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她扑到池塘边，喊道：“碧虚碧虚！”尽管荷叶上仍是闭目危坐的崔乘月。
　　昙尘不说话，在后面含笑看着。
　　“等我回来。”声音澌然而消。
　　阿胡问道：“怎么回事？”
　　昙尘牵她起来，“那是他残存的意识，他拼命发出最后一点声音，是为了让你我安心。”
　　阿胡低声道：“还是碧虚好，我好想他。”
　　“难道仙君我就没有一点功劳？”
　　阿胡白他一眼，“你是补过”，顿了一下，“我也是。”

　　胡枝子回到了那棵古榕树下。昙尘虽然为救阿胡折损了几百年道行，但功力依然深不可测。他被定住，醒时人已在荒郊野外，恍惚间如同回到当年他春萌冬枯一无所知的时候。如果不是那一杯仙酒……他咬着牙，为什么他偏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他攥紧了拳头，走到树洞里，从宝座旁走了下去。
　　树洞里展开去的是一条极陡峭的路。并不能叫“路”，树根盘结，四处突起，走时要挑略平整的地方，才不至于被绊倒。胡枝子却有很强的耐心，他缄着口，紫色的眼瞳捕捉着前方一点微弱的光芒。不久，他面前出现了一个洞口，钻进去，豁然开朗。烛火如同阵列一般，围绕着一个熟悉的黑色背影。
　　“师父。”他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
　　并无回应。
　　他恭恭敬敬地回报了几件事情，提到筠州城，他说：“徒儿已在城内城外布下了九个藏魂坛，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到时候，徒儿一定会好好回报师父的恩情。”
　　扶光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烛火氤氲，他面前摆着一瓣豆荚，忽在昏黄之中闪烁了一下。
　　胡枝子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身循着原路回去。刚上到洞口，就见一个妖艳的女子伏在榕树的树干上，是蕈女，做出一种魅惑无比的模样。“主人，他们回那处山庄了。”
　　胡枝子盯着她看。
　　蕈女也瞧着这个紫色眼瞳的阴郁少年，他这副漂亮的皮囊，从没有多余的表情，好似只是魂魄暂时寄居着。不过，他道行之高，令人惊悚，来到山中，不费多少工夫就荡平了触逆者。他还有师父，可以想见会有多么可怕。她还没有能力四处为家，依附其下是最好的选择。她轻佻地试探，回应他的注目。
　　胡枝子按住蕈女不安分的手，最终说了一句话，“去城中，闹出些动静。”
　　蕈女妩媚一笑，“主人为什么恨他们？”
　　胡枝子在她手指上稍用了些力，“如果是在以往，你已经死了。”
　　蕈女咬着红唇，是忍着痛，却也愈加美艳，她说道：“说出来，也并不是坏事，不是吗？”
　　胡枝子沉下眉头，怒气升腾，紫色的眼瞳急剧缩小。“滚！”
　　蕈女倒在地上，却是笑吟吟地起身，消失了踪迹。
　　他并不是对她发火，是对自己。
　　蕈女望见过那两个人，那位仙君瞟过她一眼，并没有揭穿。毕竟她道行低微，算不上威胁。那样的男子，真真姿态飘逸，一见难忘。他身边的那个狐狸姑娘，俏也是，美也是，就算是闹起性子，也颇有几分可爱，叫人嫉妒得很。她猜想着，大概是跟这只狐狸有关吧。

　　已过了三日，崔乘月还是没有醒过来。阿胡很是着急，围着昙尘打转。昙尘并不搭理她，但他并不是束手无策，他很明白症结出现在哪里，不过——到第四日时，他才对阿胡道：“今日家里要来人，不许造次。出去走一走也可。”
　　阿胡瞪着他说：“我并没有心情出去玩。”
　　“那就好好待着。“他的口气竟有些严厉。
　　不多久，便有人敲门。
　　被迎进来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铁青的脸像一片雨打的落叶，让人不喜；装束像位世家公子，袖口却扣着两颗枣子大小的赤色骷髅。他眼珠活得像条鱼，没转几圈就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最后，他略带着和善的笑容，对阿胡说道：“这位姑娘，请让一让。”
　　阿胡敏感地说道：“你们到厅里去说，不要吓到病人！”
　　因为她挡在了崔乘月的前面。
　　对方不以为意，一个闪眼，便立在了荷池中央。
　　一股阴气由地底钻出，直冲天灵，阿胡蓦地想到当日十八层地狱的惨状，浑身颤抖起来。昙尘平静地将她拢在怀里，对那个讨厌的人说道：“你先为他治病，我们在外面等。”
　　小厅里，阿胡瞪着昙尘，质问他道：“你又找来的什么人？难道你救不了碧虚？”
　　昙尘笑吟吟地在一旁喝茶，虽然略皱着眉。“你怎么变得越来越没有规矩？好歹我也算是你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主人——”
　　阿胡回击道：“你不要岔开话题，那个究竟是什么人！”
　　昙尘并不是不能告诉她，但就是喜欢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因此，悠哉悠哉地端起一杯茶来品。
　　阿胡拿手去拍，一切烟散。“又不是真茶！装模作样！可恶！”
　　昙尘就势按住她细嫩的小手，说：“再这样，仙君我可要下禁咒啦！”
　　阿胡即时将他的手反扣住，“我会解！”
　　“敢试试吗？”
　　“来呀！”
　　昙尘看她跳起来严阵以待的样子，忍俊不禁。他也站起来，晃悠悠地围着她转了个圈，手指点了一点：“定。”
　　片刻后，“解开了！”
　　“不错。”他再拍了拍她的肩膀，“定。”
　　“哼，难不住我！”阿胡得意的声音颇像早起的鸟儿。
　　昙尘不知何时亮出他那把扇子来慢条斯理地说：“学得不错，不过有些自满。“再接着，便正对上阿胡的眼睛。
　　阿胡眼睛瞪得溜圆，像树上成熟了的浆果，内中除了“认真”二字，别无其他。而他的眸中溢满笑意。“禁。”他没有动作，只是眨了下眼睛，然后盯着她看。
　　阿胡不一会儿就攒起眉心，一副苦恼又倔强的样子。“你没有教我这个！”脸都涨红了。
　　“所以，你是得到教训了？”他又坐回桌前喝茶。这一次的茶具上面绘着飞鹤，煞是漂亮。
　　阿胡气得龇牙咧嘴，说：“我能，我能解开！一定能……”
　　正在此时，那位鬼气森森的公子走进来，在桌前坐下，见两人这种情状，只扯了嘴角笑一下，没有多问。
　　阿胡则着急得很：“碧虚怎么样？”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请问公子——”
　　昙尘颔首，颇有荣光似的。那位公子开口道：“你也真是大胆，不怕被天庭降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