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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1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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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尘也觉得好笑,他和凝真仙子并不算熟识,初识是在西王母的盛宴之上,不知上天是如何的安排,偏让他们在凡间纠缠不休,又落花流水,难得结果。今次邂逅只觉她本真飒爽不俗,是极容易为人敬慕喜爱的女子。
“它在哪儿?阎君说,错投之魂,常常暴亡。”萤蜚问道。
“它,没有……”昙尘答道。
萤蜚察觉到昙尘复杂的情绪,这才明白转世的机会为何久等不至。她并不生气,亦不嫉妒,只是问道:“它在哪儿?”
昙尘再度看向掌心,白蕖骤然亮起。
僵立的阿胡忽然迷迷痴痴迈开右脚。帷帐般的芦苇丛向两边倒去,伶仃的身影显现出来。
萤蜚先看到了阿胡,惊诧有人近在咫尺,她竟丝毫未觉;昙尘走上前,见阿胡眉心攒着一个结。“你去了哪里?”
“我是谁?”阿胡问道。
她本该欣喜:她“回来”了,被人看见,被人听见。
昙尘原本不知道该如何向阿胡解释这件“意外”,她的小脑瓜里向来是直来直往的一条大路。不过,阿胡的现身倒叫他即刻释然。
“你是阿胡。”
“可是她——她才是凝真——”
“命运既然已经改变,就无所谓错与对。你是阿胡,她是萤蜚,懂了吗?”
阿胡迟疑地点了点头,转而爆出俏皮的笑脸。
萤蜚仔细端详着两人,一方温柔坚定,一方单纯率真,两人毫无隔阂,恰是她曾经向往的那种尘世羁绊。若然当初不曾阴差阳错——唇角勾起,浅涡里蓄着些许妒意。
萤蜚轻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抛开,她很想探问阿胡的来历,不想,阿胡先声夺人,“你……”
“叫我师姐,我喜欢听。”萤蜚说道,“我年方双十,而你早我二百多年降世,可我乃凝真仙子,论起来,还是要长你许多岁。”
阿胡虽然不很满意,还是乖乖地喊了声“师姐”,转而声急,“方才在圄渚那里,你让胡枝子停手,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萤蜚讶异,“你也在圄渚?”她看向昙尘,“她的隐身术如此厉害?”
昙尘摇头,她仅仅是入门而已。
阿胡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忽然就看不见,我看胡枝子要伤害你——”
尽管阿胡语无伦次,昙尘还是听懂了,以致震惊,“萤蜚,你怎么知道?”
萤蜚反问:“逐月仙真是不是在筠州城里?”见昙尘颔首,她叹了口气:“原来真是他。他是谁?”
“碧虚,他是我身边的童子。”
“你?是你?”萤蜚语带失望,“锦绣山之劫震动了天上地下,这已经是逐月在凡间造下的第二场大劫,所以上天罚他轮回千载,你怎敢违逆天意,又把他带回来。”
阿胡急忙解释:“是因为有人加害碧虚,我们才把他带回来的。仙君,你是要救他的,我明白你的!”
昙尘看着阿胡极力为他剖白,不由发笑,“阿胡,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错了就是错了,再辩解也是错的。”
阿胡“哼”了一声,当他“不识好歹”,当即反驳道:“是吗?不知道是谁刚才说过,无所谓对与错。”
萤蜚失笑,睨着语塞的昙尘。她很是好奇,自己被占据的转世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让昙尘——在前四世中一向随缘认命的他,如此不离不弃。
阿胡嫌弃昙尘岔开她的话题,挽起萤蜚走远几步,碧荧荧的双眸透出万分的担忧,声音又急又尖,“那天在崔家,仙君忙着救回碧虚,所以暂时放过了胡枝子,可我知道,胡枝子和扶光法师都是心狠手辣的人,上一次在锦绣山,他们就想要掠夺碧虚的法力为自己所用,可惜没占到便宜。现在碧虚还没恢复,他们肯定会趁虚而入的,我要阻止他们。”
昙尘凑近来泼冷水,“你凭甚么阻止他们呢?”
阿胡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又想说甚麽?”
昙尘道:“你一不听话,二不好好修炼,还……”他看到她白皙的小脸上隐现几块红斑,“中了毒?”
萤蜚很不介意在两人中间当一座漂亮的屏风,就在昙尘的手探过来的时候,阿胡转了个圈,躲到萤蜚的身后,“是中了毒,但不用你操心。”
萤蜚莞尔,转而认真答道:“我并不知道,或许我应该去见一见逐月仙真。”
阿胡又有些犹豫:“你不会把他抓走吧,他是个好人,他不是有心作恶的。”
萤蜚转而问道:“仙君既然收了逐月仙真做童子,可知他当日为何铸下那等大错?”
昙尘摇头:“我只知道,提壶、八云、曲丘三镇被他屠尽,但他成为碧虚之后,从没有提过这件事。”
“当初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那时我初脱凡胎,前去拜访东华帝君,听闻此劫发生,大为惊讶。当夜梦遇帝君,指引我去一处山涧,我就匆匆赶过去……”
昙尘陷入回忆,当夜,他去到山涧之前,见狭窄的谷口处黑影狰狞,原是数十只猿猴攀附其上,见到他来,嚎叫着散去,登时涧中赤光拥塞。他好奇地走进去,一轮血色月华为密密麻麻的蒺藜锁住,月华正中,一个少年瑟缩地躺着,身上布满斑斑血痕。
“我猜想他就是那位逐月仙真,我怕他苏醒过来,无法控制,就以隐冰箓封住他的灵识,月华也随之隐藏。我带他前去拜见帝君,帝君将寂春山之境界赐于我,让我带他回去。”
阿胡听得心中难过,问道:“帝君为何要帮他?”
“我也不知,就将他带回去。不想,他醒来后,似乎忘记了一切,唯独怒气未消。我将昙林的云气炼为丹丸喂与他——”见阿胡不懂,他解释道:“昙林中弥漫的云气,能涤去暴戾之气。我又告诉他,他是我的童子。我怕他的暴戾之性会有反复,一直不敢传授他法术,只让他修心炼丹,却没料到,他居然能借用你的灵血,冲开了隐冰箓。”
“他的法力真有那么可怕吗?”萤蜚问道。
“并不是,可怕的是他胸中未消的仇恨。”
萤蜚点点头:“看来,先要揭开这个谜题。”
“碧虚就在筠州城中,我们快去。”昙尘牵住阿胡的手,阿胡却拨开他。昙尘这才注意到她的眼圈红红的,柔声问:“你怎么了?”
“他——真的是那样吗?”
阿胡已被胡枝子和扶光伤透了心,如今碧虚居然是比他们更凶恶的存在,岂不让她倍加难过?昙尘抚着她的脸说:“你先回庄院吧,那里有结界,谁也闯不进去。”
阿胡没有回应,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二人离去。
长夜将尽,拂晓风起。筠州城外的樤枚山草木丰茂,山巅存有古亭,匾题“朏”字,每夜林梢翻覆如海浪,月亮从中涌出,浩气盈虚。往岁佳节,风雅之士乘兴登临,望星河月影,效屈子问天;俯瞰城内,叹千家烟火,藉古风抒怀。自战乱以来,径皆覆草,亭半倾颓,引为“吴宫花草”之慨。胡枝子曾听过那些凡人的“雅兴”,或歌或舞,吟哦唱诵,十分难懂,音节却很好听。如今凡人畏惧山中猖獗的鬼怪,不敢再来,胡枝子便成为这里的主人。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一个盅。他不喜欢酒气,酒是敬奉给师父的。他站在亭外,凝神地望向筠州城。城门外,幽幽磷火骤燃骤灭,城门上摇曳着几道昏昏光影,掠过一些抵抗瞌睡的脸孔。城中是大片的鸦黑,衬托出远处辽远的水面。而在鸦黑与水色,层叠的墙垣之间,赫然埋着半轮月影。天色愈明,愈显鲜明。
胡枝子难耐兴奋:“师父,戚悬镜回来了。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现在筠州城人人自危,以为将有妖魔降世,带来瘟疫和死亡,白天不敢在外面停留,晚上连灯都不敢点。多有趣啊!现在,戚悬镜现身,我等了足足一百多年,终于可以大展手脚了。师父,你会为徒儿感到骄傲吗?”
没人回答,他却沉醉在得意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语道:“师兄,你等着看吧,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人,好人该对自己最好……”
因筠州城内连日人心惶惶,笃信大妖魔将至,守城将军在宵禁之外,又下令推迟城门开启的时间。此时天色微明,城外孤立着胡枝子的身影,他嗤之以鼻地望着高大的城门,由腰带上抽出一枝铜簪,只手擎着,忽然放手,铜簪落地,随之而来的是城门后的一阵闷响。他动了动手指,似乎在召唤什么,只见数道黑影涌向城门,城门吱嘎吱嘎地被推开来。胡枝子大步流星,跨过掉落在地的门闩,进入筠州城。
两个时辰后,城门诡异开启的奇闻就传遍了大半个城。
有家二层楼的小馆悬着将灭未灭的羊角灯,酒旗上书“黍酿”二字,店内无人,店家懒懒地靠在柜上打盹。胡枝子刚进店,他就惊醒,跑来殷勤,擦擦桌子,关照客人。
胡枝子盯着店家乌青的双眼,问道:“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你开着店门又有何用?”
店家苦着脸,把手里正要添茶水的壶重重一放,“客官,小店几天没开张了。开着店是空等,不开,岂不是更‘空’吗?总算等到了贵客,你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他忍不住嗅了一下鼻子,“贵客这是在哪儿刚饮完夜酒回来?要不,小的去后厨盛一碗解酒汤来?”
胡枝子点了点头,店家刚转身,他就走上二楼,大开窗扇,看到月轮愈加夺目,忍不住笑出了声。
店家瞟见胡枝子上了楼,端着碗来寻他,听他对着窗外发笑,不由问道:“客官遇着什么乐事,说来听听?”
胡枝子笑着回头,一只手在店主眼前拂过,“你看过便知道。”
店主乐颠颠地探头一望,登时失手跌了碗。
胡枝子很是满意他骇然的脸孔,大笑着走下楼。
店家颤声追问道:“贵客,那……那是……”
“大妖魔!”
再一个时辰后,小酒馆里挤满了人,店家的所见所闻也已传遍全城,虽然只有店家短暂地见过那轮满月,但是将它与城门开启的怪事连起来一想,当时就吓出了一片哭声。
“不如——不如去请扶光法师!还有他徒弟……”
“去去去!”
忽地有人惊呼,“那——那是谁——”
长街的尽头,晨光斜照出一袭修长的身影。
戚悬镜合目端坐,身后的月轮像倚在水湾般恬静。桂树新叶添满,枝杈伸向天空,将树形拉长。一个瘦小的身影挂在树梢上荡过来,头朝下,竹节样儿的手臂好奇地探向戚悬镜。那是小乙。
戚悬镜睁开双眼,小乙吓了一跳,从树梢上弹出来,不想又撞在一个温凉的怀抱中,馀光觑见,竟是蕈女。登时,魂不附体,进退两难,只好蜷缩着抱在树干上,浑身战栗。
蕈女认得小乙,以前到城里闲逛时曾经见过它,原是一只小狸,被人抓来剥皮拆骨假充好肉,做了下酒菜,死后魂魄化成半人形的魅,过着无边无际的日子,最爱在酒馆、饭馆间跑来跑去,盯着每位大快朵颐的食客,似乎想从他们脸上找寻一个答案。传说中鬼魅能惑人,其实不然,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都是和人一样平凡的存在,不过,它们经历了死亡,孤僻害羞,恐惧迷茫,比人更甚。蕈女并不愿费精神可怜小乙,她是来找阿胡的。不想,刚进筠州城,就被这轮满月诱引,越害怕越想靠近,一步一步走来,终于看清了满月的主人。
戚悬镜看向蕈女,蕈女立刻退后几步,鬓上踯躅花掉落,踩在脚下,她都毫无察觉。
戚悬镜的视线即刻移开,他看向三十步外的一座山墙,不,是墙的背后,以及更远的地方。
蕈女深知自己无法抗衡此人,恐惧反而打消。她疑惑地走向墙边,慢慢探出墙头看去。小乙见她半天也无动静,亦大着胆子攀上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