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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是梦非梦(二) ...

  •   众人一看,原是个小姑娘。瘦骨轻躯,坐在树枝上打晃儿。风雅的比喻是,俏得像枝上刚探出头来的小花苞。顿时有人笑开了。“小丫头的奶牙长齐了吗,说话这般闪风”,“快快,把哥哥我劫了去,过两年,与你做个好郎君——”

      军官“哼”了一声,身后顿时噤声。他又暗自嘀咕,“今日难道真是不宜出行?”他高举陌刀,喝道:“军务紧急,再有烦扰者,立斩不赦!”

      阿胡真是多操心,其实,道士压根不用帮忙。刀刀夺命,却总也砍不到他身上。

      “休来搅局!”道士一点好脸色也无。

      阿胡执拗地跳到路上,挡下一刀,一搡,竟将兵卒连人带马逼退数步。“道士,我们是一伙儿的,不要丢下我嘛!”

      “泼狐狸,满嘴胡扯!”

      “我懂我懂,你是催我去验验那几车货嘛!好嘞——”

      说来是戏语,却让队中一众都绷紧了神经。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雨滴般落到铁箱之上,极轻的,瞬间又弹了出去,寒光所指,正是方才蹊跷的那张脸孔。“噗——”一个东西骨碌碌滚落地上,血溅出去,骇得战马惊闪长嘶起来。

      原来,阿胡直取人家头颅,毫不留情。

      树后的碧虚连声惊叹,“这丫头!”昙尘则静立不语。

      道士倒吸一口冷气,看清之后,脸色便缓和下来。

      在旁的兵卒怒从心头起,挥刀便像阿胡砍去。阿胡捞起一根断枝便挡,喝道:“你们倒看清楚,我斩的是什么!”

      倒下的尸体,正在膨胀和腐败。血咕嘟咕嘟从脖颈中涌出,是黑色的浆体,臭不可闻,淌成一小滩,便吹起一般,涨起一个透明的血泡来。血泡愈涨愈大,被晨晖照临,砰砰地,血泡中复再鼓起的小泡纷纷炸裂。继而,血泡飞起,“不好!”阿胡拦阻不及,血泡扑到一个兵卒脸上去。这时,又见一根水剑袭来,正插进血泡之中,血泡终于破碎。方才地上的尸体则化得七七八八,早不成人形了。

      但,那个遭殃的兵卒,右脸血肉模糊,皮肤几不可见,水剑正插到眼内。他倒地哀嚎。

      道士冲上去,左手贴符,右手用力将水剑拔出,幸而未见眼球。军官扑上去,揪住他,显然暴怒非常,“你干什么,你毁了他!”

      道士被压在地上,仍冷静道:“他毁了半张脸,总比丧命来得好!”

      有人七手八脚把那人扶起,其他人,则膨胀着心头的愤怒,将道士和阿胡围到中间。阿胡性急起来,“你们要做什么,他不是在救人了吗!”

      这时候,人哪儿有理智可言?兄弟的惨死重伤,足以激发仇恨。还是军官推开他们,吼了句,“快滚!”道士洒落地走了出去,阿胡却不服气,还要辩解,只觉什么迎面贴来,“唔唔——”她再说不出什么,嘴巴嘟着,恨恨地盯着某棵树后,偷笑的碧虚。

      跟着道士走出很远,阿胡又抓又挠地解开口封。“你怎么不辩解?!”

      道士回头看她:“你为何跟着我?”

      阿胡用余光鄙视了一下身后远远跟着的那两个身影,道:“我要浪迹天涯!”

      “休要胡闹,回你家里去。”说完,道士辨别了一下下山的两条道路,选了一条,便大步流星。阿胡猛追了几句,“你还没回答我!”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阿胡的人话还没精深到什么都听得懂,只好等懂得的人赶上来解释。碧虚皱起眉头,“他是个怪人。”昙尘则对阿胡道:“换是你,你会极力辩解吗?”

      “当然了,没做亏心事,为什么不敢说?”

      “若人家不听、不信你呢?”

      “怎么会不信,他们明明看到的!”

      “你们都是不速之客,说什么灭掉了妖怪,在别人眼里,你们才是最可怕的。”

      “可是,可是,”阿胡急得结巴起来,“那明明是在帮他们啊——”

      “是吗?”昙尘做出怀疑的表情,简直和那个军官一模一样。

      阿胡气恼起来,“明明就是,就是,哼——”拔腿就跑。

      走出山林,便是一片旷野。晨曦初升,在地平线上氤氲渲染着光明和温暖。每一个朝那里走去的人,仿佛是夸父,心中藏着渴望,脚下踏出通途。

      阿胡缠着道士,问东问西,时不时还是要拉他回去和人解释。道士对她无奈,只是摇头笑笑。他抬头看天,再望望远处,温柔地说了一句:“又要点灯了。”阿胡一惊,连忙也看看天。又见他从怀里摸出一块什么,紧紧攥着,终于继续前行。

      道士说的没错。太阳依旧在地平线上徘徊,原先明亮的脸孔此时像擦了层层的胭脂,着添妩媚。暮霭如纸帐升起,幢幢迷离,透着微香。炊烟并无,只有疏落的灯火,越来越近。道士的步伐轻快矫健,阿胡跟着颇有些吃力,她想:“大约是回家的方向吧。”

      天色并未全黑,只是遮头的乌云越聚越多。不多远,便是座小村庄,白墙黑瓦,很是醒目,与方才所见的草顶泥墙风味有别。一股晚风吹到身上,阿胡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并非风凉。风竟绕着她转了一圈,所谓风,更像一根湿腻的手指在肌肤上摩娑。她下意识地再望云头,哪里是云,却是一团黑雾。

      道士比她更早发现端倪,着手推她,“回头快走!”自己却快步朝村庄走去。阿胡脸色都变了,回头看碧虚和仙君竟不见了身影,一边腹诽,一边去追道士。

      天色墨黑,严严实实笼罩在村庄之上,以至于需要点起火把。村口,一个人都没有。火光照出道士的忧心忡忡,也照出脚下灰白的地面。

      没有脚印。

      “障眼法。”阿胡说道。

      道士回头,并未赶她。他抽出一根水剑。

      两人一前一后往村里探去,所见只如死水一潭。阿胡听到道士呼吸声愈发粗重,低声问道:“你的家在这儿?”

      道士不说话,把脚步放快。经过几座店铺,便转弯穿过一条短巷子。一点烛光蓦然落进眼底。道士想也不想便奔过去。那是房檐下悬着的一盏黄纸糊的灯笼,打过补丁。烛光烘托着一只红嘴幼鸟的图画,笔意尤简,却有朴趣。

      道士慢慢地走过去,看窗上浮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登时捏紧了拳头。

      门口的石臼忽然动了一下。

      阿胡先有了防备。待石臼骤然砸来时,扬剑劈去。道士也擎着金轮相抗。“扑——”只觉一股腥气淋漓,二人赶忙避让,再看周身及地,几乎被血染透。而那石臼,却是一条被斩断的新鲜尸体。

      道士显然认识他,对他的惨状闭目不看。

      阿胡走过去,想要摘下灯笼,只听道士吼了一句,“住手!”一股鲜血喷射到黄纸上,阿胡被惊得后退。余光处,窗上的烛光灭了。

      道士凝视着灯笼,眼眶中呈着赤色,是一团怒火。

      两扇门,忽然大开。只听空中传来恐怖的大笑,“道长,进去瞧瞧吧!”

      继而黑雾愈浓,其间霹雳震天,电光照彻大地。眨眼之间,眼前所见全然转变。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在这里,在道士的家门口。他们有的死了,尸体残缺不全,;有的呆坐,七窍流血;有的贴地爬着,正吞着所有遇到的东西,包括血肉;还有一些,跌跌撞撞朝道士和阿胡而来,流着血泪,呼声凄惨。“从星,从星——”想是道士的名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是梦非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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