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山》一剑一蓬莱

94、何堪生（一）

　　一道流星突如疾雷，划破阴空。然而并非流星，却是方才那道星河，最终接续在满月中心的明珠之上。昙尘再将周身的星光尽数抛入半空，使星河顿时宽绰了一倍。他抬头望着星河，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他再望向阿胡，阿胡也正好望过来。两人相视而笑。阿胡颇有些高兴，她想，一旦这件事情了结，她再也不要跟仙君和碧虚分开了。

　　碧虚也抬头望着星河。星月交辉，将整个水面照得彻底。明珠则稍稍开始黯淡。不，不是黯淡，是渐转透明，着添蓝意。待蓝意愈来愈深，如一勺海水时，碧虚的肉身亦如蝉翅般，分出一层层月之重轮。每分出一层，身影则淡一分，直至透薄如冰，面目已然模糊。他才开了口，“月之重轮，归命于天。”之后，冰裂万状，悄融于光影。

　　阿胡莫名有些发慌，一直盯着光轮的中心，期待碧虚的身影重现。同时，水流逆行入星河，渐渐充满，如一条白龙吸水，谷中的水位迅速沉落。直到明珠也化为水滴融入最后一道水流，往东方而去。再后，云收雾散，天幕幽蓝，星河忽然闪烁不停，渐渐如萤火流散四处，泯灭痕迹。有几颗飘至阿胡眼前，伸手去捉，只是空空。她沉沉地坐下去，默然不语。

　　空中，一轮硕大的明月照彻山谷。惨况已无须多言。孤魂的黑雾四处升起，嗤嗤灭迹，不知是飞散或是转世。又有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草间树丛浮现，那是之前从未见过的生灵，想必正要回归故地。阿胡肩头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那只被叫做山刑的大猴子。它冲着阿胡龇牙咧嘴，而后拍手笑道:“天平天平，东倒西歪；锦绣锦绣，无病无灾。恶雾吹散，颠倒重生。”阿胡嘟起嘴，忍着泪，说:“真的能重生吗？”她忽然站起身来，几步飞跃去到昙尘身边。昙尘正端坐着，释然地微笑。见了阿胡，眉间微皱。阿胡扶住他，极轻，他的身体，叫她一时无措，除了落泪，别无可做。

　　昙尘握起她的手，徐徐道出心中所想:“阿胡，我本以为这一世也能陪你走到最后，看来，我算漏了自己的命数。或许，我亦该有此劫。”阿胡双手紧握住他的手，瞪着红红的眼睛，“告诉我怎么做”昙尘摇头，“以你的修为”他竟然取笑她，“我不在你身边，就算担心，也无法再帮你分毫。阿胡，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阿胡恐惧地颤抖着，几乎说不成话。“不——”眼泪比方才的洪水还要令人惨然。但是无济于事。昙尘徐徐闭上眼睛。身如轻羽，因微风所拂，而欲扶摇直上。阿胡索性扑到他身上，连声喊着“仙君”，后来是他的名字，再然后，是含糊不清的哭喊，回荡在空旷惊恐的山谷中，不知月落月升，直到精疲力尽。

　　梦境或许天堂，有昙尘，有碧虚，有净月，有妈妈和哥哥们，有寂春山，天圆月满。然而，终又惊醒，为一阵残酷的疾雨所激。阿胡强撑着坐起来，缓缓看向身旁，却只有一片狼藉，泥雨跳蹴。心惊至悬起，她像落地的羽箭弹起，却因虚弱又倒在地上。太多的事情击垮了她。忽然一双手落在她的肩头。几乎是脱口而出，“仙君——”回头自然收获的是失望。不过，亦得到些许安慰。她努力站起，低着头，说道:“星君，我把仙君弄丢了。”

　　南曜星君风采依旧，只是眉头微皱，也有事郁结在心。他轻轻说道:“跟我来。”一时间，云行雾拥，不久便到了一片芦苇初露的浅滩。水意迷濛，望之无际，不知又是什么世外仙境。南曜指着滩边的一座草棚，阿胡赶忙跑过去，见棚中静置的一副躯体，一时亦喜亦悲，坐在旁边，默默无言。

　　南曜走来，徐徐道来:“昙尘和碧虚利用月引潮汐之力，将星河辟为通渠，吸去洪水灌入东海，真是惊天之功。但是也太冒险。一来，虽然无阻，却是逆天之举，惊动天上地下；二来，碧虚耗尽自己，昙尘也将油尽灯枯。上天之所以没有降旨责罚，想必就是看在他们一番不顾自身，全意拯救的苦心之上。”

　　“都是我的错，要罚应该罚我。”

　　“谁的错也不是。”竟是灵犀的声音。她青裙摇摇地走来，把阿胡护在怀里，“错的是居心叵测的人，要罚就该先罚他们。”

　　“可是——”

　　“这本不是你期待的结果，你也极力去补救，哪里还有什么错呢。”灵犀说完，却又指着南曜，“错在他。”

　　南曜既愧疚又无奈，告饶道:“好，都是我的错。我去得迟了，只能把昙尘带回来，先护住他最后一点魂命。”

　　“还有的救吗？”

　　南曜点点头，“办法有很多，只是怕来不及。我抉择之下，才带他来到这里，这里叫大荒滩。”
　　“办法最好，”灵犀道，“却也最难。”

　　“我也有些后悔。但是他只剩最后三天的命，其他的方法都太耗时，而且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阿胡站起来，“要怎么做!”

　　灵犀安抚她坐下来，道:“大荒滩往西五十里，有一处大淹穴。大淹穴自上古时就蛰伏着一只息兽。天书上说，息兽万年才醒来一次，呼吸一日。如果能得到它的气息，就可以拯救万物。天地都有定数，第一次逢劫之末日，便是天神唤出息兽，拯救了三界。”

　　“那我们快去!”

　　南曜拦住她，支吾了一下才说:“那里是禁境，很可能有去无回。”

　　阿胡擦了擦未干的泪痕，说道:“如果今天是我躺在这里，仙君和碧虚会不惜一切地救我。还有，我恨扶光，但就算是他那样的坏人，也想要保护妻女永生永世，哪怕自己承担所有的惩罚和痛苦。我也可以做到。”

　　南曜和灵犀对视了一眼。灵犀说道:“阿胡，我们会一起去。但是，我不希望你逞强，一切尽力就好。”

　　“我要救他。”阿胡走出草棚，任荒滩上猎猎的冷风吹痛脸颊。然而，风愈大，她的目光愈坚定。

　　南曜摇摇头，说道:“她转世为凡人时，大概从没有如此坚定过。”

　　“他们的前几世都匆匆而过，哪里能有什么铭心刻骨？”

　　南曜撇撇嘴，“我只是可怜我这位好友。每次他都是凄凄惨惨，凝真倒总有和和美美的好结局。”

　　灵犀想了想，也觉得有那么些无奈。

　　“不像你我——”南曜含笑着，凝视她，直到四目相对。她又移开视线，“你还是可怜可怜昙尘，出发去吧！”说完，却送了他一个白眼。南曜开心地笑出声来。

　　留下灵犀守护着昙尘，南曜和阿胡一路步行，经历着烈日与风沙的袭扰，以及对未知的担忧。阿胡心急，原本要用疾踪之步，却被告知，在这里，一切法术都是失灵的。凡人来到这里，会骨肉全销；仙家因为已经褪去凡骨，性命无损，但若是动起法术，就会被反噬。至于为什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天地间的奥妙太多了，南曜表示并不知情。他忽然又说，只有一种力量是可以战胜一切困境的，那就是勇往无前的坚定。就像当年他为了救回灵犀，只身去探落日所栖的虞渊。浑身为日火灼烧，三魂七魄都分离出去，也未能阻止他拿到三足乌的金翅羽。时时回想起来，除了后怕，怕再也见不到灵犀，就是感叹所承受的痛苦，在那时，简直不值一提。他对阿胡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救回他。”

　　阿胡第一次知道南曜星君还有这样感人肺腑的往事，不由鼻酸。她抽抽鼻子，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不跟灵犀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求打倒一切坏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