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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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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你面临毕业,正在外面找房子,因为经济条件的掣肘,一直都没有着落。”
“然后呢?您想说什么?”曾晓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认识不足月余的男人,甚至,他们两个还谈不上认识这个词眼。
“跟我结婚,我可以帮你解决难题。”相对于商量来说,严叙的口吻更像是在下达命令。
“对不起,我不太清楚是什么给您造成这样的误会,”曾晓几乎是哑然失笑,“很荣幸您愿意花时间跟精力来了解我,不过我想我还是应该解释一下,本人暂时没有为房结婚的打算。”话说得足够婉转,但也不难让人听出拒绝的意思。
严叙没有急着打断,面无表情地望了过来,似乎在等待下文。
曾晓避开他的注视,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斟酌道:“其实结不结婚对我来说倒无所谓,我并不是一个很看重婚姻的人,但是在双方还不相熟的情形下,我也不想轻率的下决定,”话到这里,她垂下眼,稍作停顿,“除非,对方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来说服我。”
“你说得对,我们两个并不熟,”片刻的静默后,严叙终于沉声开口,“但我看中的正是这点,坦白讲,我现在很需要一位具有护理经验的妻子,而你恰好就是我心目中的合适人选。”
曾晓叹息着揉了揉额头:这位参谋长还真不是一般的难以沟通,她要理由,他却提了这么一个荒谬的要求出来,这说得过去么?——
“不好意思,我还是不觉得……”
“跟我结婚的理由其实很简单。”或许是军人出身的缘故,严叙的目光总是带着一种直达人心的锐利,“我平时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呆在部队里,你的生活我不会干涉。你做我的家庭医护,我给你提供方便的住处,我们之间只需要维持这种简单的关系就够了。”
“请原谅我的好奇心,我很想知道原因。”怔忪半晌,曾晓迟疑地开口。
“我必须回答?”对方眉头微皱,一成不变的冷峻面容终于多了几分生动的意思。
“既然不方便说,那就当我没问过,”曾晓不在意的勾了勾唇角,“我知道,你们军人都有自己的保密原则。”
严叙点点头,瞥了一眼挂在对面墙上的表盘,耐下性子做最后的总结陈词:“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希望你回去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既然你也认为结婚是件无所谓的事,我想我的建议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不用考虑了,我答应。另外——”曾晓淡淡一笑,灵动的黑眸中透露出一丝狡黠,“中校先生,你求婚的方式真的很特别,不过要是真想表达诚意的话,建议你下次还是带上一枚高克拉钻戒送给对方,效果可能会更理想。”
第一章
曾晓脱下工作服挂在墙上,正准备下班走人的时候,冯护士长风风火火推门进来——
“先别走,院方刚接到通知,待会儿部队那边会送来一位重要的急诊病患,值班组今天有两个人同时请假,所以外科医护人手可能不够,你们就辛苦一下,撑到这个手术结束再下班行不行?”
两个实习小护士对望一眼,异口同声答应下来。
“成,那就留这儿别动,等通知。”临走前护士长欣慰地叮嘱了一句。
门才合上没多久——
果不其然,刺尖儿俞莉莉立马开始抱怨:“靠,什么运气啊这是,下班本来就延时了还赶上大暴雨,现在又说要临时加班,让不让人活了!”
“可不,真烦人。”曾晓随口附和了一句,或许是天气沉闷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心绪不宁。
“这种鬼天气连出租都不愿意出来跑,待会儿天再一黑,回宿舍可就真成问题了。”
“我看不要紧吧,不都报了是雷阵雨,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知道对方不会领情,曾晓还是象征性地劝慰了两句。
“你是不要紧,你们护专管得又不严,”俞莉莉撇嘴,“像我们学校那种重点一本,管理制度都特变态,宿舍到了九点半准时关门,一个大手术少说也要两三个钟头,能赶得回去就怪了。”
曾晓不再答话,走到窗前扒着窗台向下望。昏暗的街道被雨水洗刷得空荡荡的,半晌都不见人影。这种天气,恐怕没谁会愿意出行。
她叹了口气,才要转身,刺耳的鸣笛声忽然划破了傍晚的沉寂。
长街拐角,一辆指挥车从雨幕中呼啸而来,探照灯光将临近的地面染成一片醒目的红。
※※※
标示着“手术中”的醒目红灯已经持续亮了三个小时之久。
在五六双眼睛圆睁的注视下,紧闭的大门仍旧没有半点打开的迹象。
走廊尽头传来忽然急促的脚步声,“啪、啪、啪”,鞋底叩击着地面,也叩在几个人的心头,将他们迅速拉回到现实。
“韩政委,陈副师长。”312团团长刘富立腾地站起来,对着来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里面情况怎么样?”师政委韩城一摆手,示意后面几个跟着站起来行礼的人都坐下。
“报告,人进去超过三个多钟头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伤在哪了,什么时候发现的,有多严重?”韩城是在演习结束时接到的电话,随后立刻跟总军区取得联络,那边特批了一架直升机专程后送,然而暴雨突降难以确保飞行安全,只得作出被迫将直升机换成指挥车的临时决定,也因此贻误了一部分就医时间。
“伤在腿上,行军架扎进了左腿后头,估计是怕影响全盘行动,他一直压着没说,到结束时人忽然倒在那,我们过去看的时候,整条裤腿浸得都是血……”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刘富力别过脸去,硬生生将喉中的哽咽吞回肚子里。
边上,小兵顾显北抱着脑袋兀自伤心:“团长,参谋长那条腿本来就有旧伤,你说会不会……”
“哭什么哭,那点儿出息!把那丧气劲儿都给我憋回去!”陈平粗莽性子登时发作,走到前面来恶狠狠地戳在他鼻梁上。
韩政委在原地背手走了几个来回后,忽然停下来问:“你们谁往严参谋长家里打过电话了?”
在场的几个人一时间纷纷噤了声。军区的人谁不清楚严老首长的火炮脾气,爷俩关系长年不合那可是出了名的——
老爷子总想让儿子调机关,小的却非得死活留在部队。两人因为这事儿没少闹翻过,到现在都还一直僵持着,眼下闹出个这么大的岔子……
韩城看这情形早已心知肚明,沉着脸下命令:“胡闹,这么大的事也敢压下来,赶紧打电话,现在就打。”
“你跟严首长比较熟,他以前还夸过你,你打。”
“我怎么打,我又不知道首长家电话,还是你打吧。”
“你打好……”
“都别推了,不就打个电话么,有啥难的,我去打!”一个叫汪羸的上尉攥紧拳头站起来,掏出手机走到尽头的窗户下面,拨下号码。
隔了约摸十分钟,汪羸垂着手走回来,眼圈微红。
“怎么样,老爷子说了什么没?”刘富立起身迎了上去。
汪羸缓缓摇了摇头:“是严老夫人接的电话,老夫人说,老爷子最近身体大不如前,医生叮嘱他不能再受刺激了……人刚睡下没多久,老夫人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她,自个儿也拿不准儿主意——团长,我听她在那头儿哭,心里怪不是个滋味的……”
刘富立沉默了。
“啪。”——
身后一直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里面走出来的人还没站定,就被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了。
“护士,我们参谋长怎么样了,他的腿还要不要紧?”
“手术进行到哪了,是不是快结束了?”
“您可一定要帮我们参谋长保住左腿啊,您不明白,一个军人要是没了一条腿,那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心内某个角落蓦然受到重击,曾晓努力定了定神,说:“手术还没结束,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我急着帮医生取东西,请让一让。”
……
推开众人匆匆在走廊穿行的曾晓在经历过方才那一幕后,久久不能平静。
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男人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能叫这么多坚毅的军人为他担心到愁眉不展,情绪失控?
再回到手术室中,曾晓站在边上,忍不住悄悄打量起他的脸来。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尽管有些苍白,却不失英挺。但比起以往曾晓心目中军人的形象还是略显清隽了些。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瘦削的男子是在长期艰苦训练的军队中走出来的,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刚刚才做出了一个为团队作战精神而选择独自承受莫大痛苦的英雄举动。
“盯人家脸看得那么入神,你不会是动心了吧?”俞莉莉不知道什么时候挪过来的,凑到她耳边促狭地笑。
“瞎说什么呢!”曾晓低斥,却诧异于自己这会儿竟有一种类似于被揭穿心思后的窘迫。
“剪子给我。”主刀医生冷肃的声音忽然响起,伴随着一个严厉的眼神投过来。
二人立马噤声,老老实实将注意力放回到本职工作上来。
半小时后,灯灭了,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不用担心,手术完成得非常顺利,接下来好好疗养一段日子就能出院了,当然,因为病人腿部有旧患,要想完全恢复到跟正常人一样,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听到医生的话,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顾显北踮着脚没头没脑的往里张望:“参谋长他人呢,咋还不出来?”
“说你傻你小子还TM真傻,麻药劲儿还没过呢,能那么快就醒了往出走么!”陈副师长冲他脑瓜顶就拍了一下。
“嘿嘿,我就知道参谋长他肯定会没事儿!”顾显北挨了骂也不气馁,咧着嘴傻笑起来。
※※※
曾晓刚一回到办公室,整个人就摊在椅子上。
有时候站在旁边看比亲自上阵做一场手术还辛苦。操刀人精神总是保持在全副集中的状态,多数又都见惯了这种场面,并不会有太多想法和念头。而让她们这种没几两经验的小护士去全程观摩血淋淋的过程,自然不能不说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刚才表现得不错,”护士长推门而入,“这么晚了,你跟小俞要是不方便回去今晚就住这儿吧,值班室有空床位,院里刚给你们批了明儿一天的假。”
“哦,我还有点儿事儿……反正雨也停了,就不在这儿住了。”跟着进来的俞莉莉闻言,支吾着接过话。
俞莉莉的学校宿舍这个时间早就关门了,曾晓看她的表情就已经猜到她一定是打算去男友那厮混一晚上,努嘴一笑,却并不戳破。
“那也行,你自己出去别忘了注意安全,小曾呢,回去还是留下?”
“我……留下吧。”其实护专宿舍管理松垮,现在想回去也不是不行。可鬼使神差的,这句话就从曾晓嘴边溜出来了。
“行啊,今晚值班人手不足,你留下来正好还能帮着巡巡房。”护士长点头一笑。
当晚快到凌晨的时候,曾晓跟着值班的护士们一起去做临睡前最后一次查房。
查房工作都是按楼层分配的,每人单独负责一个楼层。
深夜的走廊总是寂静得有些瘆人,而曾晓所负责的四楼走廊内却坐了不少人。
还是刚才那些官兵。有几个因为工作需要匆匆离开,剩下几个还坚守在这里。
因为被告知病人曾大量失血,需要绝对安静的休息环境,所以大家干脆就在塑料长椅将就一晚。
推开病房门进去时,曾晓还再想,待会儿自己要不要去拿两床被子来给这些军兵们御寒。虽然不是寒季,入夜后还是有些偏冷的,体魄再强劲的人,休息不足的情况下抵抗力也会跟着降低。
病房内光线很暗,曾晓走过去,借着手电简单检查了一下输液状况和周遭摆放的应急药品设备。
病床上的人还在熟睡,呼吸均匀,体温正常,并无任何异样。
曾晓暗暗松了口气。毕竟是不久前才陪同完成手术全程的病人,总归会不由自主更上心些。确定人现在没事,自己也能放心了。
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手臂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
曾晓没有防备,自然被吓了不小的一跳,跟着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
转过头去,才发现这会儿本该沉睡的人居然已经醒转过来,幽黑的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
“小柔,你是小柔?”男人开口,面色因昏暗而有些模糊不清,略显急促的语气却泄露了内心的紧张。大抵因为几个小时前才经历过一场重大手术的缘故,他的身体还很虚弱,这点从略显嘶哑的声线不难看出。
曾晓先是有些错愕,很快便意识到对方也许是在神智尚不清醒的情况下将自己误当成别人了。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小柔。”她尽可能放轻动作将手抽回,冲着他淡淡一笑,“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下,我去通知外面的人。”
“病人醒了,你们现在可以进去探望,时间不能太久,有事请按铃。”
曾晓来到走廊,做了一番例行公事的交代后,才跟在大喜过望的一帮军人后头重新走入病房,将灯打开。病房里瞬间充满了光亮。
刚才的“错认事件”让曾晓仍有些心存尴尬,她并没有去看已经被大家扶着坐起来男人,而是径自走到窗台边上,打开笔记册做起小结。
窗台离病床的距离很近,无需刻意聆听,这些官兵之间所有谈话也能清楚传入耳中。
曾晓本以为,化险为夷,那位团参谋长怎么也会跟这群深深关心他的战友有一番动人的交流。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男人的态度相当冷淡,整个过程中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惜字如金,连她这个外人听见了都忍不住要在心里为不眠不休守着他到现在的几个人叫屈。
做完记录,曾晓将笔帽扣好,重新别到胸前的口袋里,夹着册子走出病房。
转身将门掩上的一刻,她下意识朝着病床的方向望了一眼。
在周围簇拥了一圈的喜悦笑脸之中,男人淡漠冷峻的侧脸显得尤为突出。
这是发生在仅仅一个月前的事情。
曾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月后的某一天,这位由自己担任陪护工作的“冰山”中校会毫无预兆的向自己求婚。
而那会儿,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
从餐厅出来后,拒绝了严叙驾车捎送的提议,曾晓选择了步行回去。
到宿舍时,天已大黑。
曾晓的宿舍是六人寝,其中三个不是本地的,已经被安排回当地实习,还有一个早早搬出去跟男友同住。
唯一的室友秦双有早睡的习惯,这时间已经就寝了。
曾晓疲累靠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刚想摸黑起来换衣服,忽然想到一样被自己刻意遗忘了很久的东西,立刻取出皮箱翻找起来。
“干什么啊这是,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没个消停……”秦双混夹着梦呓的抱怨声从斜上铺传来。
“对不起,我一时没注意……”曾晓连忙道歉,跟着手里的动作也放轻许多,却并没有停下。
秦双不作理会,翻了个身冲向里墙,掀起被子将头蒙住,继续睡。
曾晓轻轻呼出口气,与此同时,手在箱底摸到一个扁平坚硬的东西,脸上终于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那是一个铁质的相框,或许是因为存放的时间有些久远,上面遍布着斑驳的锈迹。
借着窗帘隐约透出的光亮,曾晓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身着军装面带笑容的男人,而后,将它贴在左胸口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我就要嫁人了,嫁给一个军人,如果你看得见,应该会为我高兴吧……我知道你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