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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立盟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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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我被周遭无声的寂寥惊醒,不由得讪笑问:
“是阿志救我?”
祁志点点头,又摇摇头,却兀自追问:“既目不能见,何以看物?”
他口中问话,手上亦不停,扳转我的肩,让原本背靠躺在他怀中的我很顺利地翻了个面,动作轻巧柔顺得就像是卖鸡蛋煎饼的早点师傅,数十年如一日的娴熟。
好吧,现在我们面对面了。
实在不怎么令人愉快放松的面对面。
少年的左臂牢牢地圈抱住我的肩膀,右手握住我的左胳膊,他的两条腿都垫在我的身下。
挺暧昧的姿势。
我活了二十六岁加九年的乖乖牌宅女人生里,除了幼年时代和老爹老娘就从没和第二个人这样亲近过——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
问题不在于暧昧不暧昧,而在于对方的脸色实在是没法令人荡漾得起来。
诚然,这位姓祁名志据说是帝都商阳某名门祁氏不论嫡支旁支总归是个大支里头的望族公子,此刻正凑近过来,以德意志日耳曼民族质检部门的严谨态度正仔细地审核着我,且神情异常严肃,嘴角紧紧抿住,一派不苟言笑的样子。
他好像完完全全忘了我是他的主人这回事。
自打我醒来后,他就开口闭口汝啊我啊的,实在是叔可忍嫂也不可忍啊!我忍不住提醒他:“阿志,我为汝主,咄咄追问,合礼否?”
祁志很平静地回答:“入山时,姬曰,男子大丈夫,可无以为礼。”
我:“……”
我在心里默默地流着泪驳斥自己之前的烂话: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凡人之贵于禽兽,以有礼也。故此,礼不可无也。
人要是没礼仪,还不如死了算了。人和畜生的区别就在于礼啊,有木有啊!所以,礼怎么可以没有呢!!
可是,这话我现在没法砸过去。最初提出无以为礼的,可不是眼前这位板着脸的冷气君,而是区区在下不才我。~~~~(>_<)~~~~
祁志的脸又近前来几分,续问:“姬以盲者伪作常,欺众人,是否?”
如此近距离地看,可瞧见他的肌肤如瓷光滑,细腻白皙,宛若珠玉;眉、眼、鼻、唇无一不精致秀美,神清骨秀四个字毫不夸张。即便靠得这样近,不能看到他的全身风姿,都可以断然说一句:此子风骨清举,岩岩秀峙。
只不过,最慑人神魄的,还是他那对炯炯黑瞳,点漆照人,明亮耀逼。那样的一双眼眸,一刻不移地注目于某物某人之时,确实有点炽烈炙热的逼迫感。
有谁能抵挡住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看,而不缴械投降,我给他跪了。
我发觉自己居然傻傻地看呆了一刻钟,不由得脸上有点发烧,只好赧然地故作淡定转头看左侧。
这一看,才发现:原来,还在幽都山,还在鄜阁栈道上。甚至,一边还停着我那辆十五万的马车。
原来,我的三十万还在呢!
我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因为心情在一瞬间松快了许多,这使得我语气很好地耐心回答祁志的问话:“作伪之事,情非得已。然则又何如?阿志莫管。我自有计较。”
含糊其辞嘛,谁不会啊。
我都回答你了,你也该顺杆子下来了吧?给足你面子了啊!混蛋!
“痴女。”
祁志口中轻轻吐出两字,冷哼嗤笑。
痴的意思是不慧,不聪明。
祁志是在笑我傻瓜呢!
我怒转头,想要好好呵斥一番这个狂妄自大的奴仆的无礼言语,偏偏看到他虽冷笑却笑得极好看的样子,不由得气闷。
怪不得张苍会于死刑砧板之上令得监斩官王陵动了恻隐之心,代向刘邦求情,得大难不死,后官至丞相。
样子好可真占便宜啊!
要是潘晃这样讥笑我,我一定能下决心反口讥骂,还要想法子讨回便宜。
可眼下换了祁志。
我承认,我从没见过这样俊美的男子。
就算是纪旭东,曾经我觉得最合我口味的美男子,都被面前的他赶得不知道落下多少条大街,连影子灰尘都瞧不见一丝丝了。
于是,我很没志气地蔫了。
士会啊士会,你干嘛要卖给我这么一个倾国倾城的男性祸水呢?你是生怕你的世交好友之子落难,所以想要我这个心善性好的人来一个舍命护蓝颜么?!
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就不怕我这么一个纤纤弱女子,自顾不暇,最后还要拖累祁志么?人家一个四十年功力的宗师级武者,要我黑市破落户来救助什么啊。
“凉秋九月,开冬十月,姬寒不加絮,不见冻苦。岂不怪哉?”
祁志忽地又起了另外一个话头问问。
他会问这个,我不意外。
九月天凉,十月初霜,天地渐寒,我却依然只穿那几件衣衫。
就像仲春二月,我在白田村口遇见村吏啬夫潘晃的时候,单薄的襦裙根本不御寒。潘晃和五娘未必没有疑惑,只见我未有病痛,便不探根究底罢了。
“姬善武道,精擅之。”
祁志不等我回答,下了这个论断。
“观姬身法,曼妙轻盈,翩如惊燕,巧踏飞鸿,殊与众有多不同。然内脉功力,绝非深厚,偏可与宗师论高低,且不遑多让。可见怀璧。”
他看出我的易筋经与众不同,也是有据可依的。我平时做事也没特意避开他,他本身也是习武之人,探知端倪实属稀松平常。
我这边呆呆地不说话,那边祁志一气不歇地继续说下去:
“姬姓简氏,名盼。闻说帝都商阳崇国公府有二女,均为绝世美姝,一名琳,一名珠。同为简氏,同为佳人丽者,姬可尝闻?”
咯噔!
我觉得脑子里的弦被突兀地按住,绊了个音出来。
祁志啊祁志,你个倒霉孩子,为什么要么不吭声,一吭声就上十万个为什么?!还是核弹类型且直击要害的那种。
“简氏大女,为英王妇。简氏二女,及笄初礼后,得字盼,因其天生目不能决黑白之色,故取能妙目盼兮之祈愿,此事都内尽知,盼娘二字,传遍商阳;是年,简氏盼娘为陛下三子思王妇。”
祁志沉声,一字一字地说道。
“姬与简氏盲女,同名同姓,同为丽姝,容色倾绝,岂不巧极?”
我呆在那里,皱着眉头想祁志这不鸣则已一鸣烦死人的家伙所说的话。
你看,这就是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不妙之处:在商阳的时候,我就从没听过祁志的名字;可祁志却对我这个国公府的深闺少女知道的清清楚楚。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我相信最不济的状态也该是两者持平。
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此盼彼盼,是或者非,于尔何干?”
我收了笑容,同样冷冰冰地反诘道。
语甫一毕,我就大力挣开祁志的手臂,猛地站立起来。
与此同时,钻心剜骨般的疼痛从身体的四面八方侵袭过来,以几乎要撕碎全部肢体的感觉翻滚沸腾。
我一口气没接上,如湮没在冰川海沟般无力地趔趄倒下去。
祁志没有扶我,他仍旧端坐在地上,好像在进行最庄严的祭奠,那样肃穆的一副绝美冷颜,定定地看我,也没有一句话。
半晌,他像是刚刚想起来一样地补充:“四位宗师合击,几伤重致死,不动为佳。”
我相信我的脸一定抽动得很难看。
“重伤不死,反得见光明。妖乎?邪乎?异乎?孽乎?”
他吟唱歌曲般地喋喋不休着,原本难听粗哑的嗓音低低地缓缓地响着,反而交织成一种奇靡的声响。
都怀疑我是妖怪了!
这怕是穿越女最担心的噩梦了吧?就像被当成魔女烧死的法国少女贞德一样,怎一个惨字了得。
“以秘挟之,欲求何?”我冷静地问,“若求去,此事易。”
祁志啊祁志,你拿秘密来要挟我,想要什么?
其实当初把你买下来的时候,我就早想到会有这一天了。无非是不想得罪质人士会,不想让潘晃五娘他们难做,所以才勉为其难收了你的身契。
况且,你想要什么,我猜都猜得出来。
“自然,求银,求金,但力所能及,均可。”
我忍着疼痛,尽量让自己吐字清楚,说话连贯,表达完整。
祁志依旧直直地看着我,视线没有移开分毫,像是要把人看透到挫骨扬灰的程度为止一样。
蓦地他轻轻站起,从坐姿到站立,动作轻快柔畅不见一分涩滞,卓然风姿展露无遗。
人一站起来,便看出他肌腰清癯,直追梁朝的“沈郎腰瘦”——此梁非彼梁(注1),难怪五娘要怀疑祁志能不能干活了。
他俯下身,手插入我的腋下和腿弯处,将我抱起,斟酌再三终于缓缓说:“姬助我钱银、武功,我救姬,为姬守密,纳姬为妇,可?”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为牵动了伤处而疼得我呲牙咧嘴,但总算我还是强忍着痛楚击掌赞道:“阿志好谋算!只晋律所定,良贱不婚,尔与吾户籍有别,不能婚配。可有计较?”
祁志笑得从容,一身粗布衣裤,发上不见簪冠璎珞,却依然风骨美好,可与潘安共称为“连璧”的夏侯湛、“粗服乱头皆好”的“玉人”裴楷、“濯濯如春月柳”的王恭等等魏晋绝世美男一较风采高下。
“无碍,我自有计。”
少年不急不缓地向我解说,“况,姬身中四击三剑,筋骨十坏其八,气血紊乱……若不即刻施救,恐命不久矣。如此,仍不甘不愿,思左右,患得失,何故也?”
原来伤得有那样重么?我骇然地听着,心里却早已信了九分。
只是,金银财物、出力奔走之类的,都好说;但说到要嫁给眼前这个俊美得近乎妖异的祁氏少年公子阿志,我就有点犯嘀咕了。
怎么说我都是活了二十六加九等于三十五岁高龄的中年妇女了吧(虽然在晋国的九年让我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真实感,心理上始终觉得自己是二十五六正当年华)?
而这会儿抱着我的这位倒霉孩子,撑死不过二十岁。
老牛吃嫩草这样的事情,是我坚决抵制的。
再说了,经过了纪旭东和荀睿,我已经很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男人运。咳咳,此刻对我说要娶我的这位,根本还算不上男人,只是位骚年(同少年)╮(╯▽╰)╭。
并且他都明说了,这是交易。
我想了想,问道:“阿志,可否去婚嫁事?我自得机与君为主仆,缘也。非他比。妾虽非丈夫,却不吝财帛气力。阿志若相救与我,又守我密,我定当助汝。”
我自忖这番话已经极为客气了。贬低自己,抬高祁志,几乎算厚颜无耻的谄媚啦。他应该会接受我的说辞吧?
阿志,我们也认识好几个月快半年啦,这是缘分,旁人没法儿比的。我跟你真的算是很亲厚了。虽然我不是男人,可也不是小气的人。你要是救我,又为我保守那个我不算很在乎的秘密,我一定会在金钱和其他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助你的。但是,结婚这个,就算了吧?
祁志这个少年冷淡淡地笑,答我:“不婚,何信姬?姬善言作伪,恐见欺,当订鸳鸾盟约,方可安我心。”
他说,你太会撒谎了,我信不过你,除非你嫁给我,不然怎么能安心接受你的帮助呢!
我听得心头火起,想都没想就对道:“……即便阿志为我夫,我亦可欺之。欺或不欺,岂以婚否可定?”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祁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
未几,那样固执的一个他竟然退让了:“有理,当纳之。既如此,便先订他约,婚嫁另说罢。”
哎,这小屁孩,还真让人头大啊。
不过,他终于同意了。
还好。
算是搞定一件事了吧?
被他抱着总是有点儿尴尬,在我催促下,祁志总算把我给弄到那辆軿车里头去了。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总归是回到了榻上,安安稳稳地躺下,并盖上薄被的时候,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鉴缶暖炉居然还在烧着,热着。
不知是始终未曾烧完,还是祁志又添了新炭。
蓦地,疼痛如跗骨之蛆一般地潮涌过来。
之前以意志力和忍耐力故意忽视的情况不复存在,我觉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眼前发黑兼冒闪闪金星,身上无一处不痛搐,无一处不痉挛。
注1:梁朝沈约乃中国古代美男子,并非此文中大晋前朝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