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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问君能饮一杯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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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跟着洋平进入一户看着还算过得去的人家,堂屋里总算还摆着一张陈旧的八仙桌和几条长凳,洋平请流川坐下之后,笑着说道:“在下水户洋平,见过流川钦差!”
流川摇头道:“叫我流川枫!”
洋平见他说得干脆,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好,流川,我给你介绍介绍,你们早就碰过面的这一位是安田靖春,红头发的叫做樱木花道,他天生神力,可是我们村一等一的打架好手!”
站在流川身后的晴子一双眼睛在樱木身上打了个转,掩口笑道:“这个倒是能看出来……”
樱木让晴子笑得手足无措,只得去瞪洋平:“喂,洋平,你这是在夸本天才么?”
洋平奇道:“咦,今儿个可怪了,平日里说你打架厉害,你不是挺高兴的吗?”
樱木的脸立刻涨得跟他的头发一样红,流川看一眼晴子,眼神随后在樱木身上停留了片刻,微抬了抬下巴,晴子立刻会意,看向樱木盈盈一笑:“樱木公子,晴子自小跟着哥哥也练过几天功夫,既然樱木公子武艺高超,不知愿不愿意指点一二呢?”
樱木“啊”的一声,抓耳挠腮的说道:“哈哈,……指点,不敢不敢,……咱们切磋一下,好吧?”
晴子含笑点头:“那我们去院子里吧?”
樱木转头看向洋平:“洋平,那你跟这只狐狸谈吧,我出去了……”
洋平无可奈何的看着樱木跟着晴子去了外面,另一边水泽也拉着安田说道:“安田大哥,这儿我还没来过,你带着我到处看看吧……”
安田呆了呆,洋平看一眼流川,笑道:“安田,你就带这位小兄弟到处看看吧!”
安田听洋平这一说,反应了过来,随着水泽出去了,洋平转回头看着流川,坦言道:“为何要将旁人支走?樱木跟安田都是我们自家兄弟,根本无需避讳什么!”
流川轻哼了一声,说道:“既然你可以全权代表你们村子,我干嘛还要忍受那只白痴的红毛猴子在旁边聒噪?”
洋平愕然,看着流川眉心微微的皱起了一点,薄唇轻抿,竟是带上了几分赌气的神色,他原本精致却清冷的面孔在这样细微的变化下忽然生动起来,看得洋平心中突的一跳。他定了定心,想着流川的那句“红毛猴子”,立刻明白他心中是被樱木一口一句“狐狸”给暗暗惹恼了,看见流川这样小孩脾气的一面,洋平却莫名的觉得放下心来,他忍了笑,顺着流川的话道:“是是是,花道有的时候是闹腾了些……”
流川从洋平的话中听出他忍住的笑意,瞪了他一眼,转移了话题:“你们确实带人抢过粮食?”
洋平坦然道:“抢过,雪灾之后没有吃的,村里的兄弟听说上面发了赈灾的粮食,一时按捺不住前去讨要,结果看粮的官兵凶狠粗鲁,两边一语不合便打了起来,却硬被那小田知府说成了哄抢粮食,我们做老百姓的,根本连为自己辨别的机会都没有!”
流川疑惑问道:“难道小田就肯这么轻易放过你?”
洋平轻描淡写的说道:“捕快来过了,衙门的官兵也来过了,不过没抓着人,又都回去了……”
流川见他眼中有自负的神采一闪而过,心知洋平话虽说得平淡,但小田的人肯定在北望村吃足了苦头,这才暂时不敢再来,倒也有几分佩服洋平的能耐,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小田此人城府极深,必定不会轻易就这样算了,你们抵挡得了一时,却终究难与官府长久对抗下去!”
洋平点头道:“不错!我很清楚,他没有再来北望村的原因,第一是上次在这儿折损了点人手,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你这个钦差及时来了,他暂时无暇顾及我们,若你一走,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对付我们!”
流川问道:“所以你才会派人监视我?”
洋平也不否认:“其实安田前两天就认出你来了,只是一来花道性子烈,二来我们还想再确定你的为人再决定后面怎么做,所以一时间没有告诉花道,却惹出了今日的误会来……”
流川盯着洋平看了片刻,悠然问道:“现在你可确定了?”
他一双凤目幽黑沉静,唇角似抿非抿,七分骄傲两分自信似乎还有一分挑衅,洋平只觉自己呼吸一滞,凝神片刻,笑道:“确信了!”
流川转了眼神,纤长手指轻叩着身边的八仙桌桌面,蹙眉言道:“小田龙政是湘北知府,若没有铁证,我很难参倒他,你们手头上有这样的证据吗?”
洋平听流川说正事,立刻静下心来,沉思片刻后说道:“你所说的铁证是指什么?若是要我们出庭作证,我和花道他们都没有问题!”
流川摇头:“你们已经被小田定为刁民,而且确实带头哄抢过赈灾粮食,你们作证,小田翻供的机会很大!”
洋平知道流川说得在理,凝神想了想,抬头:“你所要的铁证我们现在没有,不过我们可以搜集!”
流川挑眉:“怎么搜集?”
洋平答道:“小田龙政手下有两人最为得力,一个是师爷三浦义秀,另外一个是捕头宇崎健一,号称文秀武健,若是能从这两人身上入手,拿到他们的口供,算得上是铁证如山了吧?”
流川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洋平笑道:“实不相瞒,北望村一直有人在城里监视着这几个人的行动,这两个人,三浦义秀好色,宇崎健一好赌,只要他们有弱点,就不怕抓不着他们的把柄!”
洋平的话说道这里顿了一顿,眼中有一丝迟疑闪过,流川沉静问道:“你们其实已经在开始行动了?”
洋平惊讶的看了一眼流川,喟叹道:“好敏锐的观察力!……不错,我们暂时还没有想出对付宇崎健一的法子,所以只能先从三浦秀一入手,……你刚才也说过,小田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若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早作打算!我现在所说,便是我们打算的一部分!”
他们究竟具体怎么做的,洋平却没有再进一步说明,流川心知他对自己还有顾虑,所以也不追问,淡淡说道:“你们只管对付三浦秀一,那个宇崎健一,我来想办法!”
洋平喜道:“若是这样,便再好不过了!”
流川见事情已谈得差不多,跟洋平再敲定有消息互相通知的方式,站起身来,告辞出去。
晴子和樱木看样子早就切磋完功夫,水泽和安田也已转了一圈回来,四个人围在一起闲聊着,见流川出来,水泽和晴子立刻迎了上去,洋平樱木和安田一直将三人送到了村口,眼见着他们骑上马走得远了,樱木转头问道:“洋平,那只狐狸真的可靠吗?”
洋平的目光还依然停留在流川他们离开的方向,安田先插嘴说道:“我看流川公子不像是会跟小田那种人混在一起的人!”
洋平微微一笑答道:“我跟你想法一样,凭直觉我相信他,……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全确定之前,我们还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合盘托出……”
就在洋平他们谈话的同一时间,骑在马上的水泽亦同时在问流川:“少爷,这些人相信咱们吗?”
流川摇头:“不全信,所以我们需要证明给他们看!”
从北望村回来之后,流川便开始着手暗中调查宇崎健一,情形果然如洋平所说,这个宇崎健一相当好赌,每晚的时间都耗在湘北城最大的赌坊——天宝赌坊,而且据称他在这赌坊中手气颇佳,赢多输少,就连赌坊的庄家对他也颇为忌惮。
流川心知要让他就范就必须从“赌”字入手,只是他虽博闻强记,对赌之一道,却根本一窍不通,而府内家丁仆役,全是由流川诚亲自严格挑选,皆是人品上佳,老实正直之人,更无一人好赌。流川暂无别的法子,只能先观察着按兵不动,一面等洋平那边的消息,一面想着别的突破口。
转眼又过了几天,这一日天气一直阴沉着,流川应付完了小田回府,水泽过来奉茶,看着窗外说道:“少爷,看这天色,今晚怕是要下雪了……”
流川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心中依然想着赌坊的事,水泽见他闷闷不乐,正想着怎么想个法子让他高兴起来,流川诚、赤木刚宪和晴子却敲门走了进来。流川看着三人都是一脸凝重,皱眉问道:“有事?”
流川诚点头,晴子答道:“方才厨房的人从外面采购回来,说是看见好像咱们宅子外头有些样子很奇怪的人,我和哥哥便在暗中观察了一下,果真有一些生面孔绕着院子转悠,看情形,好似在查探地形!”
水泽惊道:“少爷,莫非是那几个路上想对少爷不利的人?”
赤木说道:“没有那几个人,但流川府位置偏僻,附近没有商铺,也没有别处人家,骤然来了这么些生面孔的人太不寻常,我们需早作准备才是!”
流川眸中寒意闪过,修眉一挑,冷哼道:“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泽北问道:“莫非少爷已经知道是谁的人了?”
流川沉默着并不回答,赤木问道:“少爷,我们怎么做?”
流川思虑片刻,淡淡说道:“以我为饵,引他们去落梅轩,各个击破!”
水泽立刻反对道:“不行,那样太危险了,还是我假扮少爷去吧!”
流川摇头:“他们若真是针对我而来,必定熟悉我长相身高,你假扮不来,看这情形,他们必定要等到晚上才会动手,我们只需做好准备就行!”
水泽还要反对,晴子说道:“水泽,少爷说得有理,他们若真是为少爷而来,少爷藏在别处,反而不安全,你放心,我与哥哥拼死也要护少爷周全,现在咱们想想具体怎么布置才是真的!”
水泽使劲的想了想,站起来说道:“我去让厨房做辣椒水去!”
晴子喊住他问道:“做辣椒水做什么?”
水泽气哼哼的说道:“这天寒地冻的,做上几大锅辣椒水,待坏人来了,先泼到他们身上,就算辣不到他们,衣服淋湿结成冰,也有他们好受的!”
晴子一听,笑道:“也只有你这个小滑头才想得出这样的方法,你等着,我跟你一起去!”
赤木看着两人欢欢喜喜的去了厨房,摇了摇头,流川诚看着流川问道:“少爷选在落梅轩,可是要布五行梅花阵?”
流川唯一颔首,赤木这才恍然道:“是了,落梅轩院中的梅树,全都是老爷在世时指挥下人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所种,非府里的人进去,多半会被困在里面!”
流川诚含笑说道:“还有,落梅轩正处在湘江边上,湘江之水终年不会结冰,江面宽阔不易藏人,而府中通往落梅轩的,只有一条五尺宽的青石路,两旁种的全是修竹,容易埋伏!而且落梅轩别院之外容易藏人,就算有人闯过梅林,我们也可派人事先伏在院中,确保少爷安全!”
流川淡然说道:“今冬多雪,江水湍急,我料他们不敢从江上过来,若他们今晚过来,必从院中而来!你传话下去,告诉所有的人,若是有人今晚摸进来问我的住处,一律据实相告,将他们引过来即可!”
赤木答应一声:“是!”说话间看着流川,眉目中还是有着几分忧虑,“真希望这只是虚惊一场……”
流川清凉的眼神扫过他的脸,起身负手站在窗边,淡然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清傲自负:“今晚我们已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必让他们铩羽而归!”
入夜之后,天色愈加阴冷,落梅轩中风灯已全部点燃,流川坐在正厅之中,一边喝着水泽新沏好的茶,一边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神色如常的清冷淡然,波澜不惊。
晴子和水泽一左一右的随侍身侧,晴子的长剑就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两人脸色虽极力保持着平静,不时看向外面的眼神中却不自觉的露出几分焦虑来。
时辰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亥时,晴子和水泽也都在流川身边坐了下来,流川抬眼看了看厅中计时的沙漏,正沉思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嚣传来,晴子因着习武的关系反应比水泽更快一步,抓起身边的剑,看向流川:“少爷,来了!”
流川点头带着两人出了房间,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兵刃相接的打斗呼喝之声忽的近了许多,厅外的梅林之中,不时的能看到府中家丁与穿着黑衣的人打斗的身影,有的黑衣人看见流川站在庭前小小的院落之中,想要冲过来,却不知为何,绕来绕去,却似乎总是绕不过这一株株梅树,明明就在眼前之人,却怎么也够不到。而府中家丁藏身于梅林之中,攻其不备,神出鬼没,时不时还冲着黑衣人泼出些辣椒水,将黑衣人搞得狼狈不堪,若不是流川吩咐过轻易不要伤人性命,只怕大半的黑衣人此时已经命丧黄泉了。
水泽看着这样的形势,笑言道:“少爷,看这情形,今晚咱们已经稳操胜券了……”
岂料他话音未落,却忽然听见梅林中一阵“咔嚓”之声传来,水泽收了声看过去,只见林中有的梅树开始相继折倒,流川微眯了凤目,冷冷说道:“来人倒也有聪明的……”
水泽顿时紧张起来:“少爷,莫非他们要故意毁了梅林?”
流川点头:“梅树若毁,阵法自破!”
就在两人这一问一答间,已有三名功夫较高的黑衣人从打开的缺口中冲了出来,原本和流川诚在梅林中掠阵的赤木随即跟着出来,大吼一声,将三人拦了下来。
水泽定睛一看,惊道:“果然是路上的刺客!”停了停,随即又道,“那应该还有一人才对……”
刚说道这儿,林中一道黑影窜出,越过正跟三人缠斗着的赤木,一剑刺向流川而来,自梅树折倒之时就开始凝神戒备的晴子立刻拔剑迎上,却不料还没有跟来人交上手,一道刀光却后发先至,挡住刺向流川的剑锋,向上一挑,来人长剑险些脱手,翻身急退,退了三四步方才站定。
晴子退守在流川身前,正要喝问,却听见水泽兴奋无比的叫道:“三井大哥,是你来啦!”
晴子一愣,“三井寿”这个名字,她这几天已听水泽说起过无数遍,此番见到真人,讶然道:“你便是救过少爷的三井大哥?”
三井回身,眼光在静静站立的流川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看向晴子,笑道:“小丫头功夫不错,好好守着你家少爷……”
那被三井避退的黑衣人正是四人之首,原本他们计划由三人缠住赤木,再由他出手刺杀流川的计策,似乎眼见着便要奏效,却不料又被三井破坏,心中又急又恨,咬牙说道:“又是你!”
三井呵呵一笑:“可不又是我么……”
那黑衣人心知自己绝非三井对手,退至另三人身边,一剑袭向赤木,趁三井出刀解围之际,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朝着流川掷去,同时大喝一声:“走!”
三井脸色微变,纵身朝着流川跃去,同时手中长刀脱手,在空中将黑衣人扔出的东西撞向院子一角空地,只听得“轰”的一声,火光四溅,泥土纷扬,那东西竟是将墙角炸出了一个小坑,水泽咂舌道:“好厉害的火药!”
三井看着那小坑,皱眉道:“霹雳火!”
水泽没听清,“啊”了一声问道:“三井大哥,你说什么?”
三井摇头:“没什么,水泽,你们没事吧?”
水泽笑道:“没事,多亏三井大哥你及时到了,……对了,你怎么知道今晚有人来袭的?”
三井答道:“说来也巧了,我昨日从朋友处回湘北,在打尖的地方正好看到那四个人带着人路过,便一路跟着他们进了城,这才发现他们竟然还是要对付你家少爷,所以就跟过来了……”
流川一直听着三井和水泽的对话,此时忽然问道:“他们入城之后,去了哪儿?”
三井看着他说道:“我正想说呢,他们先去的湘北府衙,跟那个什么知府大人密谋了半天,……你不是皇帝派来的钦差么?为何那知府会跟别人一起对付你?”
流川反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是钦差?”
三井答道:“我先前在城中呆了两日,看见你和那个知府一同放赈灾粮,便打听了一下你的身份,”说道这里他脸上泛起一个揶揄的笑容,“……还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大官儿……”
水泽在一边说道:“少爷,小田龙政竟想害您!”
流川瞥一眼梅林那边,打斗早已结束,四名黑衣人带来的手下大都受伤倒地就擒,他目光中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狡黠,淡淡说道:“既然他想玩,咱们就陪他玩玩!……水泽,你让诚叔和赤木将咱们今晚抓到的人绑了,然后派人通知小田龙政,问问他有人在他的地盘行刺钦差,他要怎么处理!”
水泽会过意来,答应着传话去了,此时晴子走上前来,拿了三井刚才掷出的刀送过来:“三井大哥,您的刀!”
三井谢过晴子,还刀入鞘,流川轻声说道:“今晚,谢谢!”
此时事先伏在落梅轩中的人业已出来收拾残局,三井瞥一眼院中,笑笑说道:“你早有准备,就算没有我,应付他们也一样绰绰有余!”
流川沉默,三井知道他不爱说话,又笑了笑,转身将刀往肩上一搭,摆摆手道:“既然你还有事,我先走啦……”
流川看着他宽厚结实的背影,心中一跳,脱口喊道:“三井……”
三井顿住步子,回头问道:“嗯?”
流川盯着他英俊面容,缓声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此时静立院中,面容在橘色的灯光下清绝美好,原本清冷的目光亦柔和非常,三井只觉心中一阵狂跳,微微握紧了手中刀柄,深深吸了口气,展颜笑道:“好,只要你待会不心疼你的酒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