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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前尘已远今非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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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一侧的宫门。
三井曾经很多次在门口等过流川出来,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进这道门,是跟仙道一起,因着这样的缘由。
流川府到宫门口距离并不远,三井和仙道沉默了一路,直到两人在宫门前下了马进门,仙道才终于开了口:“当初认识你的时候,还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会是我的皇兄……”
三井并不接他的话茬,转移话题道:“我听枫说了,这次我的事,多亏了你,还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声谢谢!”
仙道摇头,说得坦白:“事情因我而起,……再说,我也不全是因为要帮你!”
三井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是因为枫,但不论你为谁,我都承你这份情!”
仙道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两人在寂静无声的宫廷内走了好一会,仙道忽然喊他:“三井!”
三井懒懒的应一声:“嗯?”
仙道停下步子看着他:“我想要你知道,若是你要天下,我会鼎力助你!”
三井一愣:“你说什么?”
仙道低声说道:“父皇如今觉得亏欠你太多,今日必定与你相认!以你的皇子身份,在江湖上的威望,……还有,流川的才能,若再加上我跟陵南的实力,……天下,已唾手可得!……我只要,那个人不是牧绅一!”
三井怔怔的看了仙道好一会,忽然笑了起来。
仙道眉心一皱:“你笑什么?”
三井摇头答道:“你想得太多了,且不说皇上对我如何,单说我自己在江湖上逍遥惯了,怎么看也不会像是个皇帝样儿啊……”
仙道盯着他,低声道:“这么好的机会……”
话说到这儿打住,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三井敛了笑,一双星眸灼然看着仙道:“仙道,我无意皇位,你也不用试探我,”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再开口时,神色愈加沉稳坚决,“天下,我全力助你夺下;他,我决不会放手!”
三井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仙道心中砰然一跳,静默半晌,才将心中百味杂陈的情绪勉强压下,脸上泛起一个心意已决的笑容,清晰吐出一个字:“好!”
说着他带着三井朝着御书房后面的凉亭走去。酒宴便设在这凉亭之中,高头看样子早已等在这里,武藤伺候在旁边,一手拿了扇子给他扇着风。
看见仙道和三井走近,高头脸上的神色明显僵了僵,仙道带着三井跪下行礼,听见高头紧绷着的声音说了一句:“平身,不必多礼!”
两人站起身来,站在高头之后的武藤给仙道使了个眼色,仙道会意,躬身道:“儿臣在户部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这就告退了!”
高头自然点头应允,仙道和武藤从凉亭中退了出来,骄阳当空,一时间头上没了遮蔽,仙道忽然觉得有些微微的眩晕,流川清绝的面孔亦恍恍惚惚的出现在这眩晕之中——他想起自己方才的那一个“好”字,便如同几个月前,在流川府的那一株银杏树下,当流川要他答应是去是留都随他的时候,他也曾说的那一个“好”字,同样的一个字,回答给那两个早已决意双宿双飞的人,给他同样的酸楚疼痛,让他亲口断绝了自己对流川所有的念想,也让他的心终于彻底沉沦至深渊。
走在他身边的武藤觉出仙道的异样,轻声的问了一句:“七爷,您这是怎么了?”
仙道立刻敛了心神,微笑着,温和答道:“没事,让这太阳晒迷了眼了……”
凉亭之中诡异的沉默着。
三井依然保持着行礼之后站立的姿势,高头坐在他对面,看了他好半晌,才终于想起自己该说点什么,指了指自己身边:“坐……”
三井走到他身边,依言坐下。
高头咳嗽一声,问道:“听彰儿说,你酒量很好?”
三井笑笑:“还过得去。”
高头抬手竟然亲手拿了桌上一只半透明的瓶子给三井倒了一杯紫红色的酒:“这是外藩进贡的葡萄酒,你尝尝!”
三井谢了一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高头问他:“如何?”
三井咽下酒,眨了眨眼,摇头:“香倒是香,就是太甜!”
高头看着他的样子笑起来:“朕还有陈年女儿红,你喝不喝?”
三井笑答道:“皇上赐酒,当然要喝,更何况是陈年女儿红了!”
高头大笑,将手边的酒壶推给三井:“给你……”
三井也不客气,自己动手倒了一杯,尝了一口,叹道:“好酒!”
高头问道:“算不算你喝过的最好的酒?”
三井又喝一口,摇头:“比起流川家的‘绿蚁’,还差了那么一点……”
“哦?”高头略挑了挑眉,“没想到流川除了文韬武略之外,还能酿酒?”
说起流川,三井脸上的神色立刻柔和起来,他看着高头,颇带了些骄傲的说道:“流川之能,皇上了解的大概还不到一半呢……”
高头默然片刻后说道:“看来你跟流川关系,当如传言那样真非同一般!”
三井一笑:“传言未必可信……”
高头以为他是否认,正要再说,却只见他脸上的笑容愈加的温柔,轻声说道:“我跟他的关系,又岂是‘非同一般’这四个字能说得尽的!”
高头愣住,隔了好半晌,喊他一声:“三儿……”
三井讶然的抬头看他,高头尴尬的牵了牵嘴角:“朕听说流川是这么叫你的?”
三井坦然答应:“是!”
高头又沉默了一阵,终于说道:“你颈上的那半枚玉玦,能不能,让朕看看?”
三井点头,摘了玉玦递给他,高头接过玉玦握在手中,另一只手从怀中拿出另外一半,将断口处合拢,祥云的纹路非常自然的接在一起,天衣无缝。
高头拿着玉玦的手微微的有些发抖,过了好半晌,他定了心神,轻轻叹道:“你与你娘亲面容有七分相似,那一日在堂上,朕该早些认出来的……”
三井答应道:“那时我戴罪之身,皇上大概也没仔细瞧我……”
高头眼见他英俊脸上那一道鞭痕还有些浅白的印子,语气中便隐隐带上了两份歉疚:“前段日子让你受苦了,……身上的伤可都大好了?”
三井答道:“皮外伤而已,养两天就没事了……”
说完这一句,凉亭中又陷入一阵沉默,高头踌躇半晌,终于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娘亲她,如今可好?”
三井早已知道他有此一问,答道:“她早在十年前便过世了……”
高头手中玉玦“当”的一声掉落桌上,悚然惊问:“怎么会?她怎么死的?”
三井垂下眼,避开高头急切的目光,淡淡说道:“江湖恩怨而已……”
高头自登基以来,还没有人敢如此淡然的对他说话,眉头一挑似乎想要发作,却看着三井又生生的忍了下来,想了很久,才沉声说道:“三儿,我与你娘亲相识二十多年,姑且不论其他,至少也算是个故交,她如何过世的,我问一句,不算过分吧?”
这一次,他并没有自称“朕”,只用普普通通的一个“我”字,但言语之中的那种皇家的气度却从他说的每一个字中透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三井闷头喝了一口酒,想了想,开口说道:“确实是江湖恩怨,皇上若是想听,草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不过在草民说这件事之前,想先问一句皇上,皇上可知道我娘亲行走江湖,究竟是做什么的?”
高头愣了一愣,答道:“我曾听她说过,好像是镖师?”
三井淡然一笑:“不算是镖师,不过也差不多,她高价替人运送小件的贵重物品,当时从未失过手,‘铁三娘子’这个称号,在十年之前的江湖上,也还算是响当当的名头了!”
高头的神色恍惚一下,显然是忆起了一些往事,眼中显出一丝神往来。
三井瞥他一眼,别开目光,接着说道:“十年前江湖□□匪帮横行,黑白两道局势紧张,当时的武林泰斗安西光义因此秘密联系了武林其他白道中人准备联手对付这些匪帮。他们当时定下计策,要在八月十五□□匪帮联盟大会的时候群起而攻之,将其一网打尽,却不料消息不知从何处走漏了出去,被□□上的人知道了这个计划,他们反而准备在八月十五之日埋伏好等着白道的人自投罗网。”
“当时的情况危急,安西前辈的徒弟谷泽探得了□□的行动,在被□□中人追杀时遇见我娘,便委托我娘将消息送去湘北安西前辈处……”
三井说到此处停了下来,高头却已猜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娘就是因为这个,去世的?”
三井极轻的笑了一下:“当时我十四岁,她带着我,从另一条路赶去湘北,刚开始两天还好,到了第三天,□□的杀手便追杀过来,……后来我知道,刚开始是谷泽师兄拼死替我们挡下了所有的杀手,到第三天,他已然没法再替我们挡杀手了……”
“好在那时候我们离湘北已经很接近了,一路冲杀过来,两天一夜之后,终于赶到安西前辈的住处,……口信带到了,我娘她,却也受了极重的伤,没等坚持到八月十五便去了……”
三井的讲述到此戛然而止,高头等了一会,见他似乎没有想要再开口的意思,艰难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三井淡淡笑了笑,“后来安西前辈将突袭的时间改在八月十五的前夜,但□□上的人也已有了准备,两边火拼起来,都伤了元气。再后来,安西前辈收了我做关门弟子,从此淡出了武林……”
高头看着他脸上淡然的表情,想着被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那两日一夜,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不由心中暗痛,抬手将他手握住,急切说道:“三儿,是我对不住你们娘儿俩,我……”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三井摇着头微微一笑:“我娘曾说过,是她先离开您的,您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高头愕然:“她……是这么说的?”
三井点头:“她当时虽然不知道您是皇上,但她在江湖中行走多年,看着您手下人的气派,已知道您身份高贵,也知道了您已有妻室,她并不愿自己的余生在与别的女人争风吃醋中熬过,或是让您在漫漫岁月中对她厌倦,说与其这样,不如让彼此在心中留下美好印象,……她曾有一次对我提到过,若是我这辈子有缘能见到您,希望能让您知道,跟您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听着三井的叙述,高头脸上有动容的表情,三井默默的看了他一会,起身说道:“我今日进宫,其实也是想了她的这段心愿,如今话已带到,我也该告辞了!”
说着他便要跪下辞行,高头却一把将他拉住:“三儿,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你是我的骨血,认亲的仪式我已在准备,虽然中间有些阻挠,但相信我一定会给你应得的一切!”
三井看着他,缓缓摇头:“不必了麻烦了,我不会在帝都久留的……”
高头神色一僵:“为什么?”
三井答道:“我跟娘亲一样,早已习惯江湖自在的生活,更何况,流川已答应陪我纵马天涯了,离开帝都,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
高头皱眉,脱口说道:“难道你连皇位也不稀罕么?”
此言一出,两人都是一怔,半晌之后,三井微微一笑:“皇帝这活我可干不了,相比而言,我觉得仙道更合适一些……”
他这话,半分调侃半分坚决,高头看着他英俊面容上调笑的神色,意识到他当真不稀罕这个皇子的身份,瞪着他看了好一阵,终于无力应道:“你自己走还不算,还要将我的辅佐大臣带走,这墙角挖的太大,怎么着也该补偿补偿我吧?”
三井见他松口,笑言道:“我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若是您高兴,随时召我和流川进宫陪您喝酒就是……”
高头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动了动,想着先将你稳在身边再说,便拉着他坐了下来,指着满桌的酒菜:“这可是你说的,正好我也想听听江湖上的事情,先别说以后,来,现在先陪我喝两杯,咱们爷儿俩边吃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