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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盛宴华幕暗玄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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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大雪。
皇帝在御花园泰安殿宴请朝中众臣,流川平日里最烦这种聚会应酬,但皇帝设宴,根本没有任何推脱的余地。
从一早就开始飘落的雪花到了入夜时分不但没停,反而下得越来越大,流川坐着马车到达皇宫侧门的时候,整个车顶已覆上厚厚的一层积雪,下车之后,流川回头对跟着一起来的水泽和赤木说道:“你们都回去吧,待会宴席散了,七皇子送我回来……”
仙道虽然一再要求流川直呼他的名字,但在人前,流川始终不肯失了礼数。
水泽看着前面白茫茫的雪道,担忧说道:“少爷,这么大的雪天,我们还是陪着你进去吧?”
赤木点头附和,流川摇头道:“皇宫之内,岂能想让谁进就让谁进的?你们回去吧!”
水泽眼见侧门两边跨刀挺立的侍卫,知道确实进不去,拉着流川细细整理他身上的披风,就在此时,身后另一辆由两匹马驾着的华丽马车疾驰而来,看样子右边马匹的马蹄在雪地里打了滑受了惊,连带着影响了左边的马儿,两匹马拉着车疯了一般朝着流川他们冲了过来,任由驾车的马夫如何喝止抽打,就是停不下来。
水泽惊呼一声:“少爷小心!”拉着流川往后退走,赤木却跨上前来迎向奔马,待到马车靠近,他站在两马之间,大喝一声,双拳击出,分击在两匹马的马颈之上,两匹马同时长嘶一声,高抬前蹄冲着赤木踩踏下去,赤木纵身避过马蹄,跃上马车,从已经吓呆了的车夫手中接过马缰用力一勒,两马再次长嘶,挣扎片刻,终究完全安静下来。
雪花纷扬,全场静默。
片刻之后,赤木将缰绳还给惊魂未定的马夫,跳下马车。就在他刚刚落地之时,马车的车帘子呼的从里面被掀开,出来一位衣饰极为华贵的青年,一把夺过马夫手中的鞭子,将他踹下马车,扬鞭朝着马夫身上抽过去,嘴里骂道:“你个狗奴才,你十爷我的伤刚好,你他妈的这次是想摔死你十爷我是吗?”
那马夫却根本不敢躲,只是抱着头哀哀的求饶,流川站在旁边看着那青年脸上暴戾的神色,眉梢微蹙,轻喝道:“住手!”
那华衣青年停了手,看了流川一眼,冷笑一声,盛气凌人的问道:“你是何人?敢管十爷我的事?”
流川淡淡说道:“驾车的马因雪受惊,他有何过?况且车已停稳,你亦无恙,又何必发狠打人?”
那华衣青年上下打量了流川一眼,仿佛听见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仰头大笑,流川不动声色的冷眼看他。
就在他张口狂笑之时,从他来的方向又奔来十余骑,马上十余人皆是皂色衣衫的随从打扮,见了那华衣青年,不等马停便已翻身下马,齐齐跪了下来,为首一人惶然道:“小的来迟,十爷受惊了……”
那华衣青年从鼻孔里哼了两声,冷冷说一声“起来吧”,随即转头看向流川,脸上已换上一副说不出的狷狂神色:“我告诉你,十爷我别说打他,就算我要了他的命,你又能奈我何?”
流川眸中一寒,薄怒道:“岂有此理!这普天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华衣青年张狂说道:“十爷我在这里,就是王法!”说着他竟真的反手从身边随从腰间抽出长剑,一剑朝着那马夫刺去,流川脸色微变,急喝道:“住手!”
华衣青年恍若未闻,赤木离得远,相救已不及,眼见着那马夫便要命丧当场,忽然一把折扇从远处飞来,扇柄正好撞上华衣青年的剑锋,将他的剑打向了一边。
华衣青年登时大怒,转头正要开骂,看见来人,脸上怒气一滞,惊讶道:“七哥?”
他身后从另一条巷子里转出来的人,正是仙道!
仙道带着越野缓步走到众人跟前,跟着那华衣青年而来的十余名随从显然是认得仙道的,立刻躬身行礼:“见过七皇子!”
仙道点头:“各位免礼。”
越野弯腰捡起地上的扇子递给仙道,躬身冲着那华衣青年行礼:“越野见过十皇子!”
流川修眉一挑,原来这华衣青年竟是前两月因野外狩猎受了伤一直在家静养而不曾见过的十皇子——清田信长!
华衣青年点点头,看着仙道:“七哥,你干嘛阻止我杀了这个差点害死我的狗奴才?”
仙道微微笑道:“十弟,你卧床修养两月,这脾气还是一点没改,今儿个除夕夜,父皇夜宴,你在这儿又动鞭子又杀人的,太不吉利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卖七哥我一个面子,算了吧!”
仙道话说道这个份上,清田纵然骄纵,也不好当面怫了他的意思,将剑扔给随从,不情不愿说道:“既然七哥开了口,今晚就饶他一条狗命……”
此时众人在这侧门已耽误了一阵,仙道见流川身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花,哈哈笑着说道:“咱们也别都跟这儿站着了,赶紧进去吧,不然就都要误了时辰了……”
说着他走过去拉了流川,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你们还不认识吧,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水泽站在宫门口,看着仙道将流川和清田一并拉走,松了口气,低声对赤木说道:“幸好碰上了七爷,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此时泰安殿内群臣已基本到达,牧绅一携了阿神正跟一干近臣说话,仙道他们进去之后,自然也少不了跟殿中官员寒暄一番,清田随即留在了牧绅一身边,仙道拉了流川坐在另一边,流川反对道:“我职位低,应该坐下首才对!”
仙道笑道:“今日父皇设宴,只为庆除夕,没有固定席位,所有人皆可随意而坐,不信你看那边……”
流川随着仙道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阿神亦是陪着牧绅一坐在了左首位置,清田则是坐在了阿神的旁边,流川微微蹙了蹙眉,仙道看出他的想法,笑道:“不然我陪你坐在下首?反正我今天是必定要跟你坐在一起的了!”
流川听他如此说,终于摇头道:“算了……”他目光看向正跟牧嬉闹着的清田,眼神有轻微的波动。
仙道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一声,自语般的说道:“太子的母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和十弟的母妃是表姐妹,所以太子和十弟的关系比跟我们这些兄弟都要亲一些……”
流川颔首答了一句:“看得出来……”
此时国宴时辰已到,高头从后殿出来,群臣跪请圣安,免礼平身之后,高头正举杯预祝来年国泰民安,忽然宫外太监来报,陵南郡郡王相田哲也携贡品殿外求见,仙道正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未减,深邃如海的眸子却几不可见的眯了眯,眼中是谁也看不出来的深不可测的情绪。
高头听了太监的话笑道:“好哇,来得正是时候,宣进来!”
不一刻,太监领着一名精神矍铄的清健老者进得殿来,那老者跪下行礼:“老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皇上龙体安康,我神奈川国富民强,千秋万代!”
高头哈哈大笑道:“还是陵南郡王会说话,赶快免礼平身,入席就坐!”
相田哲也谢恩起身,却并不入座,躬身说道:“老臣此次前来,除了贺岁之外,其实还有一事,来恳请皇上圣恩的!”
高头笑问道:“你倒会挑时间,这时候来提要求,是叫朕拒绝不得么?”
相田哲也捻须笑道:“皇上无需担忧,老臣此时提出来之事,当然是喜事……”
高头“哦”了一声,来了兴致:“究竟什么事,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提出来吧!”
相田哲也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右侧上首位置上坐着的仙道,恭敬答道:“其实这事并非老臣之事,而是小女弥生之事……”
高头讶然道:“弥生那丫头也来了?怎的不让她进来?”
相田哲也连忙摇头:“她没来,不过她让老臣代问皇上一句,十年前皇上曾亲口答应过她,允她亲选郎君之事,不知皇上还是否记得?”
这神奈川民风开放淳朴,民间女子自由选夫之事并不罕见,就连富贵人家的小姐,亦都带着几分英气,因此相田哲也此话一出,大多官员并不觉有违常理,反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一般。
高头愣了片刻,大笑道:“难怪这丫头自己不来,原来是要问朕这件事情!也难怪,弥生确也不小,就不知何等男子,竟能入了这丫头的眼了?”
相田哲也眼神一转,含笑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不知皇上肯不肯赐婚了!”
高头又是一怔,诧道:“是谁?”
相田哲也伸手一指:“便是皇上您的第七子,这一位风流倜傥,名满天下的逍遥皇子——仙道彰,仙道殿下!”
全场忽然间静下来,仙道端着酒杯,一直微笑着的面容上终于露出愕然的神情。流川在他身边,静静的看着他英挺的侧脸,忽然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杯酒。
仙道眼角余光瞥见流川下意识的动作,眼角轻轻一跳,随即立刻垂下目光,保持着脸上微微错愕的表情,暗中察看牧绅一的反应。
牧绅一显然也是对相田哲也的话深感意外,他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沉沉的目光在仙道和相田哲也之间来回打量,脸上有阴冷的表情。
过了一小会,高头的声音打破了大殿中短暂的沉寂,他咳嗽一声,开口道:“这个,弥生跟彰儿,朕倒是从未想过,……他俩从年龄上倒是相配,彰儿也确实尚未娶亲……”
相田哲也躬身道:“唉,不瞒皇上,老臣也知道弥生配不上七皇子,不过那丫头自去年来湘州,在重阳花会上见了七皇子之后,就一直茶饭不思,说是非他不嫁,老臣为了女儿,也只好厚着脸皮来请皇上成全了……”
高头听他这么一说,想起去年重阳花会之事,点头道:“这也确是喜事一件,朕倒是没什么意见,……彰儿,不知你意下如何?”
大殿上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仙道,他愕然神色已去,脸上笑意温柔谦和,风度翩翩,笑着站起身来,冲着高头和相田哲也一揖:“彰能得弥生郡主青睐,实乃三生有幸,……儿臣没有异议,全凭父皇做主!”
牧绅一握着酒杯的手一紧,而流川听着仙道那一句“没有异议”,心中忽觉一阵薄薄凉意涌将上来,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觉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空落落的感觉瞬间浸袭全身,让他忽然想要离席而去。
此后高头的赐婚和众臣的祝福流川都没怎么听进去,直到酒宴闹哄哄的进行到一半,群臣已经开始离开自己席位相互敬酒,流川忽被清田的声音惊醒,他抬头一看,只见清田端着酒杯,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神色看着流川:“刚刚七哥只告诉我你是新晋的三甲,翰林院学士,却没想到你就是那个流川枫!”
流川缓缓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十皇子有何指教?”
清田冷哼到:“果然一副不识好歹的样子,连四哥的好意也敢拒绝!”
感情他是听说了流川婉拒牧绅一的别院的事,来打抱不平的。
流川冷淡说道:“太子好意,我已心领了,十皇子若无别的事,恕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说着他竟是再也不看清田,离席而去,清田何时被人如此怠慢过,正要发怒,忽然身后一只手拍在他的肩上,仙道温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十弟,又怎么了?”
清田指着流川的背影,怒道:“那个流川枫,实在是太狂傲了!”
仙道看着流川清绝孤独的身影缓缓走向殿门口,心中一堵,一种几欲窒息的疼痛在一瞬间将他包裹,让他连脸上惯常的笑容都几乎难以维持,他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笑道:“他就是那个脾气,你想想,连殿试都敢迟到的人,身上怎么少得了这样的清狂之气呢?”
清田争辨道:“可是……”
仙道脸色一正:“好了!”他身上忽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压力,让一向飞扬跋扈的十皇子硬生生的咽下了刚才想要说的话,“十弟,他是父皇和太子都看重的人,七哥奉劝你一句,你最好不要去动他,否则,只怕不但父皇不会答应,连太子也会不快的!”
清田愣过之后,“嘁”了一声,耸肩道:“只要他不惹上我,谁那么无聊,想要招惹他那种人……”
仙道看着清田走开,寻了个空档,走到大殿一侧,沉声喊道:“越野!”
一直候在大殿阴影中的青年立刻出来,仙道说道:“流川方才出了殿门,我这边一时脱不开身,你马上出去带他去逍遥阁等我,我这边事情一了,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