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兰）你所不知道的那些事》德仓

1、1

　　This is how a love story usually begins:

　　我爱他。
　　当这句话清晰地浮现在百里屠苏的脑中时，他正皱着眉头，难得焦躁地盯着左手握着的才买没两个月的新手机，右手指间一只圆珠笔飞快地转动着。明明今早才充完电，不小心重启了一下，就又只剩一格电了。偏偏他今天一整天的课，要到下午六点才能回到寝室给手机充电。
　　他可能会错过方兰生的晚安短信。
　　仅仅是这样一件小事，却让即使隔壁实验室爆炸面部表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百里屠苏，眉间距离至少缩短了1mm。就在他因为焦虑不安而不自觉快速转动着右手上的圆珠笔时，那句话闪电般划过他脑海。
　　我爱他。
　　一旦脱离理性束缚，这句话便仿佛再无顾忌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在百里屠苏心间响起。百里屠苏捡起由于一瞬的怔愣而掉在地上的笔，顾不得看那恼人的手机，而是直直地盯着前方正在奋笔疾书抄写板书的老师发起呆。
　　所有的公式字母都在黑板上跳起了舞，最后融成那个人清秀柔和的眉眼。不是他在他面前惯常表现出来的皱眉撇嘴的不耐表情，而是机场离别时仿佛蕴了千言万语糅合了淡淡忧伤的笑容。
　　那是方兰生的脸。

　　1
　　认识方兰生，是在百里屠苏十七岁读高二那一年。百里屠苏的义父紫胤被聘请到江都大学当材料系主任，除了已经在天墉读大学的义兄陵越没有跟来，还在读高中的屠苏和读初中的义妹芙蕖，都跟着转学到江都。
　　或许是因为幼年即遭家庭剧变的缘故，在孤儿院长大的百里屠苏性格冷僻寡言不合群。长大些后，女孩子们到了情窦初开爱做梦的年纪，特别容易迷上像百里屠苏这样又帅又酷又聪明的男生。这又招来了其他男生的嫉妒，他们总是找各种理由想要揍百里屠苏一顿。那时候已经被紫胤收养的百里屠苏，每天早晨都会跟着紫胤学些既健身又防身的功夫套路，击败一两个普通男生自是不在话下。这反过来又加剧了女生们的爱慕和男生们的嫉恨。更雪上加霜的是，男生们最崇拜的为人光明磊落颇有古代侠者之风的学生会主席陵越学长，居然有几次来找过他们眼里班上最欠扁的小子百里屠苏。对于百里屠苏来说，他自是不愿理那些吵吵闹闹的小女生，但同性同学也不愿接近他。就这样，长到十七岁，百里屠苏还没有过一个真正称得上朋友的同龄人。
　　深知义子个性，担心他会再次和人发生冲突，紫胤索性在屠苏转学过去的那个高中附近租了房子，让屠苏不用住宿，直接和自己住。芙蕖则很快乐地搬进了新学校的宿舍，还非常迅速地就交到了好朋友。

　　而方兰生就是屠苏的邻居。即使过去很多年，屠苏也清楚地记得他和兰生初见面的每个细节。
　　那天离高二开学还有一周。紫胤一大早把屠苏从火车站接到公寓楼下，递给义子钥匙后，就又赶回江都大学开教务会去了。屠苏提着两大箱行李坐电梯到了十八层他们公寓门口，掏出紫胤给的钥匙鼓捣门锁时，隔壁的房门突然打开了，探出了一张好奇的少年的脸。那就是方兰生。
　　穿着水蓝色卡通睡衣的方兰生帮他把行李送进了房，还非常热心肠地想把自己煮的早餐分享给已经饿了一整天的屠苏。彼时，从来没有和同性同龄人正常相处过的百里屠苏，第一次碰上如此聒噪热心的男生，颇为不知所措，笨拙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却引发了方兰生的误会。初识第一天，就以方兰生恶狠狠地丢给他一个“木头脸”的绰号告终。
　　后来一周，他就再没见到过这个聒噪的邻居。直到开学后，才发现方兰生居然是自己转学过去的新班级的班长。又因为原本安排的同桌想和喜欢的女生坐一起而找了方兰生换座位，他和方兰生就成了同桌。
　　方兰生个子本来就不高，那时候才一米六五，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几乎就看不到黑板下半部分的板书。屠苏还记得，开学后第一节化学课，他的同桌是如何涨红着一张脸戳了戳他的右臂尴尬地问：
　　“……能借我看下你的笔记么？我看不到……下半部分的。”
　　如果百里屠苏敏锐的听力没有出错，前面那含混不清的称呼其实是“木头脸”。这是正式开学后他们俩说的第一句话。
　　百里屠苏瞄了一眼同桌那男生中难得一见的白净脸庞上浮现出来的窘迫红晕，默默地把笔记推了过去，便扭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盯着黑板前的老师。
　　此后每逢化学生物这样需要抄大量笔记的课，百里屠苏都会在自己抄完后，默默地把笔记推向方兰生。也是从那天开始，每次方兰生课间去学校小卖部买了饮料回来，都会给屠苏带一瓶，以此来报答他的笔记之恩。第一次兰生递给屠苏一瓶绿茶时，看见屠苏疑惑的表情，兰生撇了撇嘴：
　　“本少爷一不小心买多了啦，我喝不完也是浪费，算我请你的！”
　　屠苏本想拒绝，可是兰生压根没给他开口说不的机会，就直接把绿茶往屠苏桌上一放，转身去找周复了。
　　屠苏看着那个穿着青色T-shirt的背影远去，再看了看桌上那瓶还散发着阵阵凉气的绿茶，心里有一丝暖意和小小的开心慢慢涌了上来。

　　高二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屠苏瞬间成为全年级瞩目焦点：数理化三科满分，加上还算可以的语文英语和生物，毫无疑问的理科第一。相比之下，同桌方兰生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数学才八十分，物理堪堪考了个及格，化学倒是考了个九十六。看到自己成绩时，方兰生一头狠狠砸在课桌上，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二姐非灭了我不可”。
　　第二天晚上，屠苏就见识到了方兰生口中的二姐，是一名美艳干练的成熟女性。方兰生二姐方如沁，从他们班主任那得知方兰生同桌就是这次的理科第一，方兰生又不小心泄露了这个第一名现在就住在自己租的公寓隔壁。方如沁立即不顾方兰生的抗议，揪着方兰生的耳朵就来敲百里屠苏家的门。百里屠苏开门时，看到的就是方兰生被自家二姐揪着耳朵，可怜兮兮地喊着“二姐快松手！耳朵要掉了！”的悲惨景象。当晚，方如沁就让百里屠苏同意日后帮方兰生补习物理和数学，补课费就是让自家弟弟为邻居准备三餐。虽然屠苏和紫胤一起住，但是身为系主任的紫胤经常要开各种大大小小的会议，或是忙科研忙教学，早出晚归，即使觉得对屠苏很愧疚，却也只能给屠苏一大笔生活费，让他自己去解决三餐。百里屠苏其实对吃食并不挑剔，但是每天从隔壁飘来的令人馋虫大动的饭菜香味，让一向寡欲无所求的他，也对方兰生的手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此后，两个人就开始了一种半同居的生活。每天早上七点，方兰生弄好早餐后，会过来叫百里屠苏过去吃，然后两人一起上学。中午，两个人会和周复一起吃午饭，百里屠苏的便当自然也是方兰生准备的。傍晚放学后，两个人一起回方兰生公寓吃晚饭。百里屠苏洗完碗后，两个人再一起写作业。十点左右，兰生会下厨弄一些夜宵。吃过夜宵，就进入了物理数学补习阶段。一直到十二点左右，百里屠苏才会回自己公寓睡觉。

　　两个人就这样逐渐成为了其他同学公认的好兄弟。虽然大家都觉得很奇怪，这俩人性格迥异，一个面瘫冰山，一个活泼聒噪，居然也能相处如此融洽。百里屠苏总是默默喝着方兰生买的饮料或吃着方兰生买的零食，听着方兰生的喋喋不休，间或因为兰生恼怒的“木头脸，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而“嗯”上一声，或是吐槽一句将方兰生气个半死，跳过来想要抢回屠苏手上他买的零食。假日休息时光，也多是两个人一起打打游戏看看电影，偶尔叫上周复打打球。
　　兰生老家琴川离江都不算太远，放假过节时碰上紫胤出差芙蕖去同学家里玩，屠苏还会和兰生一起回琴川。方家上上下下都不把屠苏当外人。兰生上头五个姐姐，他是家中唯一男孩，每次回家都要被姐姐们奴役跑腿。有了屠苏后，他也乐得多一个人被使唤，帮自己分担杂役。也是因为和兰生一起回琴川游玩，屠苏才知道方家原来是在琴川发展了几百年的有头有脸的大户，现在由方如沁主管的方氏企业在国内也是能排进百强数得上名号的公司。
　　方家这一代，连生五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儿子，外人免不了说些闲言碎语，颇有些唱衰方家之势。即使已经进入了现代社会，延续了几千年的陈腐观念到底不是那么容易改变，人们还是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大的家业，若是没有儿子来继承，在琴川，那是要被笑话的。也因此，方家长辈和五个姐姐都对兰生寄予了极高的厚望。偏生兰生总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虽说悟性不差，甚至颇有些小聪明，但是却老是爱看杂书，上课喜欢走神发呆，总是幻想着日后要去环游世界四处探险。他对接手方家事业没有半点兴趣，总是想要挣脱方家牢笼，想要尽情地在大千世界广阔天空遨游。

　　虽然百里屠苏一直在给方兰生补习，但是到了高三第一学期末，方兰生的物理成绩还是很不稳定。考得好的话，可以考到九十五以上；考得差的话，不及格的情况也是有的。给方兰生充当补习老师的百里屠苏，自是知道这是因为方兰生并没有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其他学生都忙着写各种考卷宝典时，方兰生还偷偷挤出时间看游记看武侠。百里屠苏知道，以方兰生的悟性，努力一把，考上一流大学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问题在于，当事人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觉悟和意志。方兰生是百里屠苏第一个朋友，他当然希望以后也能和方兰生在同一个大学，或者至少能在同一个城市。可是他又开不了口，说自己想和兰生上同一所大学。
　　没想到激发方兰生斗志的，居然是方如沁随口的一句话。
　　高三第一学期期末考结束后，方如沁翻着自家弟弟的成绩单，又看了一眼百里屠苏的成绩单，叹了口气：
　　“如果你是女孩子，我一定想办法让屠苏娶你。”
　　“喂喂，二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看！”方如沁挥了挥手里屠苏的成绩单，柳眉倒竖，“看看人家考了多少分，你又考了多少分！还有四个月就高考了，考不上重本的话看我不把你浸猪笼！”
　　“他不就是成绩比我好嘛！将来发展又不见得比我好！木头脸这么闷，嘴这么笨，以后在社会上还指不定怎么被穿小鞋！”
　　“谁说的？我就喜欢屠苏这样的员工，聪明勤奋，踏实肯干。就你这聒噪吵闹爱耍小聪明的性子，我第一个就开除你！如果你是女孩子的话，我就不用这么苦恼了，眼前就有这么理想的女婿。以后也不知道谁家女孩这么有福气，能嫁给屠苏这么好这么有前途的男孩子。”
　　“二姐你这什么话啊！除了成绩，我哪一点不如木头脸啊！而且现在社会流行贤惠型老公，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说的不就是我嘛！平常木头脸什么家务都不做，全是我包了。嫁给我肯定比嫁给他幸福！”
　　方如沁只是冷哼了一声：
　　“你先在学历上比得过人家再说。这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没有文凭没有好工作。唉，如果你是女孩子，我也用不着这么操心了。直接把屠苏招赘进来就好了。可惜啊可惜。”
　　屠苏在一旁听着姐弟二人斗嘴，看着炸毛的兰生，心里觉得有趣，忍不住也插了一句嘴：
　　“如果兰生是女孩子，虽然吵闹了点，但的确贤惠，娶回来也不错。”
　　说这句话时，嘴角居然较之平常微微上翘了些角度。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方兰生，因为气恼他涨红了脸，愤怒地盯着调侃自己的二姐和好友：
　　“凭什么是木头脸娶我！就算我们可以结婚，也该是本少爷娶他才对！本少爷认真起来，木头脸算得了什么！”
　　就是从那天起，方兰生居然真的收心开始努力学习，成绩直线上升。高考分数出来后，他和屠苏第一志愿都填了江都大学，只不过一个进了经管学院，一个进了材料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