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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信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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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落魄的时刻,遇见朝思暮想的人,你的选择决定你以后走的路。
人性的晦暗与光明,只在一念之间。
何行现在就面临着这样的抉择。
他在众人高声的哄笑中为难着,窝囊地忐忑着,被推推攘攘着,最后被一把推了进来,还险些姿势很难看地摔了一跤。
门外的人哈哈大笑,然后一哄而散。
“噗——哈哈哈!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杜修路?反正你不是喜欢他,趁机做了他呀!”“天赐良机,反正你不干,之后他也是要死的,别浪费机会~”“他又看不见你,你随意随意,哥们绝不录像!”这些带着恶意嘲弄的话让他发晕和反胃,但是却不敢反抗。这些话放在那人身上实在太不适合了。
他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摸摸索索地站起来,感觉嗓子有些发干。
墙角的铁管上捆着一个人。他往里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站稳了,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清了角落里那个人的样子。
即使蒙着眼睛,手被折到背后捆在铁管上,他看起来也并不狼狈。好整以暇地,像坐在他家的高级布艺沙发上一样。
杜修路,斫水市知名心理咨询师。他出现在这里的形象,就和他出现在电视屏幕和杂志上的样子一样优雅好看。
他紧张地慢慢在他面前蹲下来,因为太紧张而觉得甚至有点胃疼,小腿也有点抽筋。他近乎有点害怕地盯着那张有点失了血色的浅色的唇,颤抖地凑过去。狭小的空间里,何行觉得,几乎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杜修路突然开口:“你在怕什么?”他说得很平静而轻,也许是心理咨询师的职业使然,几乎不会惊动人,何行却还是给他惊得震了一震。
是啊,他在怕什么?
何行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懦弱和窝囊。他只是个小人物,说得不好听,是个混混。对杜修路,他向往过,迷恋过,但也仅限于到报摊上装作翻看杂志偷偷的撕下一两页来放在枕头下。他实在太没用了,和杜修路就像不在同一个维度的两条线,把这段人生走得再扭曲也看不到任何交集。
做心理咨询,虽然并不容易得罪人,但因为打交道的都是多多少少有点心理问题的人,有那么极个别的一时没有想通,也一样会连累到他本人。这就是杜修路现在在这里的原因,纯属意外。
何行觉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粗重的。也看得见自己那丑陋的嘴脸,让人生厌。幸好杜修路看不到。
虽然那些和他一起堕落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让何行自己都觉到厌恶,但是他们说得没错。只要他再近一点,有些以前只敢偷偷摸摸想的东西就会成真。得到杜修路的机会,太少了,奢侈到不会有第二次。
他不能不焦躁。
原本就只悬着一线的距离,一点,再一点点。
杜修路很安静,没说话,呼吸平稳。何行努力地强迫自己尽量恶狠狠地想,反正杜修路是要死的,这有什么。但是这心理暗示显然没有起作用,他反而更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快到要跳成心脏病了。施暴方和被施暴方,仿佛完全调换了位置。
杜修路安静地等着,他相信,面前这个人,其实什么也不会做。但是他没有想到,来的人在明显的挣扎过后,第一件事竟然是一刀划断了绑住他手腕的绳子。
何行也没有想到,杜修路双手获得自由后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伸手去拉下蒙住眼睛的布条,而是拉下何行,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世界完全不真实。何行觉得,自己的世界从见到杜修路被人绑进来的那一刻,就开始不真实了,每时每刻都跟飘飘然踩在棉花上一样。
杜修路轻轻一触就放开,何行立刻退了两步,脸上烧着:“你——”他说了一个字赶忙噤声,就算他有把握在杜修路拉下布条之前跑路,结果被凭声音认出来就更糟糕了。
“没事,我只对人的相貌敏感,声音辨识度不高。”杜修路摸着铁管慢慢站起来,心平气和的,“你大概并不愿意让我看见,我就不看你了。”他摸黑往前走了两步,“不用担心我会把布条扯下来。”
何行呆愣愣地看着他摸摸索索地往前走了两步,语调从容,闭着眼还带着些许笑意:“嗯,我不确定是否认识你,也不用告诉我。不过和我接触过的人应该都知道,我不歧视同性恋,你放心。”
杜修路一开口,句句都是安抚,何行有点不知所措。好像他才是那个处于劣势的人,到底是怎么搞的,居然安抚起自己来了。
何行镇定了一点,低声开口:“你知道?”说着这话,他往外略显神经质地看了一眼,有点焦躁。
“嗯……”杜修路的语调一样平稳从容,只是叙述,他摸摸索索地顺着墙摸到了何行的手,“你犹豫,所以不可能是警察。立场不同,却先动手划绳子……你的耳环一直在大幅度地撞击,应该是在看窗外。为什么随时在打算开门走?立场不一样却这样做的原因,除了有顾虑之外,我猜,是自卑吧。”
他说得很平静,何行却被他刺得缩了一下:“……”
“别怕。”杜修路反手握住他往回缩的手,用的力度有点大,略显坚定的,手心的温度传递到何行的手上,“对于善意,不能以困扰来报答。好了,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做?”
何行强自镇定了一下:“你等会。”
杜修路闭着眼,微笑着点头:“我信你。”
最后他们翻了窗。杜修路看不见东西,为了不被其他人发觉,何行花了半个小时用手和一块小瓷砖小小心心地把所有的钉子都启了出来,为此还抠断了三个指甲。何行曾经因为自己的兄弟被抢了馒头而和欺负他的人打了一架,这可能是他活到现在做的仅有两件最有男人味的事情。
他用了这段时间,在焦虑中慢慢地痛着,也慢慢地清醒地想着,终于想通了为什么杜修路要吻他——不论是为了不让他难得的善举留下遗憾,还是仅仅作为一种坚定他做法的手段,都一样的,很温柔。如他所说,对于善意,不论多微小,都不能以困扰来报答。
酬了他的情,也作为一种感谢的方式,为他自卑的善意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一直到送上出租车,杜修路都践守诺言,尽管走得跌跌撞撞也不曾试图去扯下那块布。
何行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热,那种热很怪,像冬天晒太阳的那种暖,分明没有什么温度,却从内到外都觉得亮堂堂的。充满了力量和希望似的。
如果说以前只是喜欢的话,何行想,那现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动或许就叫爱了。要爱上一个人,还真是容易啊。
他用了自己一生最大的胆量,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叫住杜修路:“杜、杜修路我问你个事。”咽了咽口水,自卑心又开始作祟,“当然,如果我这次要是被他们抓回去,你就可以当做没听过——”
杜修路打断他,语调和煦如风却不容置疑的:“我说过,我信你。相信你,就要包括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些。”在出租车启动的声音里,他恰到好处地顿了顿,“我信你。”
何行觉得眼眶有些热,喉头一梗,最后几乎是直着嗓子用喊的了:“可是没有的话——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以后不是个小混混了,我有自己的职业了……我、我有机会追你吗?!”
杜修路的眉心蓦地皱了皱,对于他说出这句话似乎十分意外。
他一时没有回答。
何行心里紧缩了一下,声音立刻变小了,却还是忐忑而带着期待地呐呐着:“我不是说要追到,只是想试试追你……那个、能有这个机会吗?”
杜修路分明蒙着布条却似乎能看见他一般,向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慢慢微笑,然后肯定地给了他想要的回答:“你有。”
何行觉得,杜修路的这两个字,给自己的前路开了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