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圣杯忘记的人们（枪韦伯）》天圣

3、第 3 章

　　生死一线之间，隔空传来的尖锐的魔力波动让少年已经失神的双眼被体内应和的刺痛骤然凝聚了焦点。就像用力擂击战鼓所扩散出来的音波一样无法忽视，Lancer比他更为敏感地侧过头，与此同时从外面传来索拉有些急促的呼唤声，她正在寻找着凯奈斯的Servant，渴望与他并肩作战。

　　Lancer几乎是如释重负一般地看向声音的方向，将枪轻轻挪开。“你还是不会答应吗。”英灵迪卢木多的问话沉峻得有些压抑，但在韦伯还没顾上回答之前，他就转过了身迅速地离开关押他的地方，“现在杀了你，会被索拉大人发现的。……我的主人要我保守秘密。希望你能在我回来之前作出决定，韦伯殿下。那时我势必不会再轻易留手。”

　　直到Lancer凛冽的杀气彻底从身边消失，韦伯都保持着僵硬的坐姿纹丝不动。他知道自己被放过了——明明可以在离开之前起手将他解决，但枪骑士对他所动的恻隐之心，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强烈。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尽管只是临时从死亡线上挣脱，这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是让少年猛地瘫软在地上，冷汗早就把衬衣渗得透湿。

　　太阳下山之后气温直线跌到零度以下。但对于韦伯而言，现在什么都不及还未从骨血里淡化去的那片寒意。他最终还是要面临死亡——只要不向凯奈斯低头，Lancer的长枪就仍会贯通他的咽喉，将鲜血洒满己身，不会有任何改变。然而，在那一结局真正来临之前，枪兵都在找尽理由试图拖延，尽最大可能把少年的死期推迟，简直像是在代替已做不出任何事的韦伯，拼上全力垂死挣扎。

　　为什么呢……。作为敌方阵营的Servant，那样服从于他的主人，哪怕没有令咒都动摇不了其忠心的从者，却不会干脆利落地执行Master的这条命令吗。凯奈斯也是因为如此，才不能信任他吗。韦伯慢慢地从冰冷刺骨的清寒中寻找着身体的触觉，扭动手腕让自己重新坐起来，肩膀上的毯子已经滑了下去，他向皱成一团的毛料里使劲缩了缩，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在成为Servant之前，我首先是一名骑士。”

　　啊啊。的确，他早就把原因说出来了。韦伯了然地用胳膊环住膝盖，闭上眼睛。

　　比忠心先一步存在的，是骑士的道义——此刻在Lancer的心里已经彻底觉醒过来。他也是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听从的指挥，有不管怎样都没有办法认同的做法。让他与强敌联合反咬同为骑士的对手，甚至需要消耗令咒作为践踏尊严的代价。如今凯奈斯的指令让他卡在打破道义屠杀弱者和违背主命沦丧忠诚的夹缝之间，左右为难摇摆不定。

　　而结果便是——有如自食其果地，两边都只会给他带来内心承受难以想象的碾压荼毒。

　　如果Lancer仅仅希望作为一个为Master效忠至最后的Servant，那么一定不会像如今这样痛苦。但正是因为他是骑士，也深深地守护着骑士的高洁之心，自己才可以多少次侥幸地死里逃生。韦伯深深吸了一口气，任放松下来而陷入了疲惫的意识陷入睡眠之中。

　　韦伯做了一个梦。

　　他模糊地看到自己的手被Lancer轻轻执起，鎏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自己。美貌的枪兵似乎在说什么，可听不清楚。他只是对着那英俊的容姿有点脸红，感觉到从对方宽厚的掌心里流过来的温度令人如此安定。可是下一秒，Lancer突然表情凝固，那双眼睛转瞬黯淡灰败，从他的另一只手上浮现出了血红的长枪，枪刃犹如飞旋的刀片，向着自己刻有令咒的手腕，毫不容情地狠狠斩落——

　　“不要！Lancer！”

　　韦伯惨呼了一声，身体抽搐着向后一躲脑袋砰地撞上了水泥墙面，疼得眼冒金星也彻底清醒过来。手被绑着连抬起来揉一揉都办不到，他嘶嘶地倒吸着气将头向下点了点，看到满室黑暗，已经入夜好一阵子了。

　　给凯奈斯他们囚禁在这里已经将近两天两夜了。前一夜之所以能够在这种恶劣的监牢里睡下，是因为被体温暖着的缘故吧。记起Lancer充满包容力的怀抱，韦伯再次感到血液涌上面颊，使得冻得发白的小脸稍微有了些红润之色。虽然是敌人，但他没法讨厌暗地里维护着他，给他善意好感的Lancer。在内心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和这个Servant产生着共鸣，是韦伯自己都想不到的事。

　　“唔……好痛……”

　　手背上的令咒忽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烫感，韦伯意识到这是在和其他Master的令咒相影响所产生的反应。但是Lancer说凯奈斯的未婚妻并不知道这里，那么来到这里的Master，是——

　　“……那个废物果然没有把你杀掉啊。”

　　没有一丝温度的冷厉声音在门口响起，伴随着轮椅咯吱咯吱的声音摇入耳廓。韦伯浑身一颤，简直条件反射般地使劲向远离来人的方向挪动，却又因为双手的束缚而没法躲闪。他呆望着坐在轮椅上的凯奈斯•艾尔梅洛伊就这样缓缓地来到了自己面前，强烈的不安与畏惧犹如潮水漫上来，将心头裹得密不透风。

　　“两次对Saber放水，不能及时地来援助我让我变成这样，现在连杀掉一个什么都不会的Master都做不到——”气恨恨地咬着牙，凯奈斯暗骂着目前不在身边的从者，那神态就像对着一台属于自己但总是失灵的机器那样，是纯粹的因着无法掌控状况而气恨到几近狂乱的表情。一点点地靠近了不停往阴影里畏缩的韦伯，出身高贵的教授抬起手来，带着极具迁怒意味的冷笑。

　　“你在害怕什么，韦伯·威尔维特同学？到现在为止都活着，不应该觉得高兴吗？”

　　不想看他。不敢回答他的话。韦伯闭上眼睛，逃避般地把头扭到一边。然而那裹着绷带的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将少年的脑袋用力提起来，韦伯因着疼痛发出一声闷哼，双脚下意识地乱蹬乱踹，踢得凯奈斯的轮椅咣咣作响左右晃悠，尖锐的金属声莫名刺耳。

　　“你这——不自量力的可恶的小鬼！”凯奈斯咬着牙的嘴角有些扭曲，使得充满恶意的冷笑也变得相当神经质，他将韦伯用力向旁边一甩，乓地一声磕在废弃的铁桌边缘。疼痛顿时让少年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脑袋里嗡嗡地吵成一片，四肢生锈般不听使唤，纤细柔弱的身体像条被针扎过的小青虫一样在地上卷了起来，手腕在一连串冲击的动作下被领带勒出血痕，而此刻沿着额头流下，混在从眼中因剧痛而溢出的泪水里的，那带着腥味的液体，又是什么呢。……不用想也知道了。

　　在已经被染得血红的视线里，韦伯隐约看到了凯奈斯手上的一枚令咒。接着，他向后退了一段距离，那只手伸到轮椅的座位侧边，取出了一把手枪。

　　“你以为逞强不交出令咒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不要自以为聪明了！当初在时钟塔里没有给你足够的教训真是不应该啊，早点让你吃够苦头的话，就轮不到你和你的Servant在我面前大模大样地虚张声势了。”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凯奈斯把玩着手枪，将枪口斜斜地对着地上的少年。疼与冷交织扎进头颅，胆战心惊的韦伯几乎要当场哭出来，但他只是哽咽着用力把哭腔往下压，闭着眼睛不吭声。……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反抗。

　　“怎么了，韦伯同学？你的很伟大的Servant在哪里？有本事就用你的令咒叫他出来啊。之所以留你活到现在，都是因为我那个不知在想什么的Servant，可不要以为谁都会这么仁慈。不识抬举到如此地步，也没有再宽容你的必要了……”

　　喀嚓。子弹轻轻推上了膛。在那瞬间比疼痛还要尖利的绝望感再次贯穿了少年的心脏，那是连呼吸都被扼住的恐惧。

　　修长的手指滑到扳机上。“永别了，韦伯同学。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要后悔的话，就后悔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偷了我的圣遗物跑到这片战场上来吧——”

　　就在这一刹那，门外传来了Lancer焦急低沉的声音。

　　“主人，请容我禀告急事！索拉大人她……！”

　　“砰……！”

　　下一刻，硝烟的气息伴随着有些不正常的枪响声充斥在幽暗的厂房之内。

　　…………

　　韦伯以为自己是死定了的——事实上，如果没有Lancer恰到好处地赶回来急匆匆地向凯奈斯报告，恐怕那一枪早就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万幸至极，在凯奈斯扣下扳机之前他就因为过度惊吓昏了过去，而听到索拉遭遇不测的凯奈斯失去了最后一点冷静，本来就折断了小手指而端不稳的枪在那瞬间失去了准星，子弹击在少年颈侧的地板上，溅起的碎石蒙了他一头一脸，伴随着额头上淌下的血迹，一时也看不出死活。

　　对于现在的凯奈斯而言，他所有的心思都悬挂在挚爱的未婚妻身上，再也顾不上去管一个毫无威胁的小鬼了。韦伯听着厂房外面的争吵声慢慢醒转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将体内的魔术回路关闭，这样沉浸在暴怒中的凯奈斯就暂时不会通过令咒的呼应感觉到他的存在。

　　拜托，哪怕再多一点时间也好——他还不想死在这里。

　　少年不知道此刻关闭魔术回路的行为在之后是何等关键地真正救了他一命，他只是昏沉沉地躺着闭着眼睛表情茫然地听着来自外面一叠声的辱骂，眼泪和血水糊在面颊上粘连着头发。现在的自己一定惨不忍睹，而遭到凯奈斯痛斥的Lancer，也已经在精神上崩溃不已。

　　“引诱我的女人，让她置身在那种险境，亏你还有脸回来向我汇报啊！传说中的那张漂亮的脸，就是为了让你行这等龌龊之事而长的吧？！”

　　“我的主人，您……怎能这样误解我？！……我只是守护着骑士的荣耀，希望能为您献上胜利而已！您难道真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明白……”

　　“住口！区区魔力造出来的幽灵，也敢对主人指手画脚！要是真有那种心思，你现在应该是把那些和你交战过的Servant统统杀死，把索拉毫发无伤地带回来！只会在我面前夸大其辞，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做到的废物——”

　　最恶毒的言语像针雨般地播撒下来刺伤着跪在面前的枪之英灵，看着他悲情无奈的痛切模样，凯奈斯反而像是终于宣泄了怒火似的，傲慢地笑了起来。

　　“要是再胆敢对我的命令视若罔闻，我就用这令咒让你知道主人是不可触犯的存在。说什么骑士……别自鸣得意了！你只要乖乖地当一个傀儡，让你做什么就唯命是从地做便好！”

　　Lancer再也没有回答什么话，是默认还是沉默地拒绝接受，不知道。他先前分辩的声音里那种外人一闻即知的委屈与不甘，已经无论如何都传达不到凯奈斯的耳朵里了。韦伯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是躺在那里听着。凯奈斯每发出一声咆哮，他的心脏就抽动一下，生怕对方怒发冲冠地突然拐回来，再次掏出手枪对自己连崩几发。然而凯奈斯只是把Lancer从头到脚骂得惨绝人寰，似乎是将他遗忘，又或许是当他已经死了。

　　狂风暴雨般的怒骂平息了一阵子之后，凯奈斯一边焦虑地念叨着索拉的名字，一边推着轮椅离开。他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如何拯救未婚妻的方法，但作为魔力尽失的Master也不能没有护卫，所以他并未将Lancer再派出去。……反正索拉和Lancer之间无法通过气息感知彼此，让他寻找也是没有一点用处。

　　韦伯沉溺在幽寂的黑暗里，挂在桌腿上的手无法控制地打着冷颤。额角的血在极低的温度下快速凝固成块，堵住了伤口阻止了流血的趋势。浑身上下不知道哪里是不痛的哪里还能动，他艰难地起伏着胸膛吸着刺鼻的冷空气，感到乏力又想睡，可一闭上眼睛就头痛欲裂。

　　“你还好吗。”

　　Lancer灵体化飘进厂房，又实体化在少年面前蹲下来。他抬起手替韦伯擦去鼻翼周围的砂土避免它们迷进眼睛，手指温和小心地挑开被血染湿后冻得发硬的头发。韦伯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半睁着眼睛，递过去一个“好才怪”的眼神。

　　“主人暂时应该不会再记挂你的令咒了。”Lancer的声音很低很轻，连韦伯都听不太清楚。他的目光柔软而伤感，先前还有的凛冽锐气似乎都在刚才被凯奈斯彻底摧灭，徒留下来的只是一片悲凉的灰心丧气。……他已不对主人重新信任他怀抱希望。

　　韦伯默默地看着他，将视线移到拴着的双手上。那意思是让他先解开一下。Lancer犹豫了一下，将捆缚着他的领带松下来。

　　稍微活动了一下胳膊，确认自己的上半身能动，韦伯向前探出身子——头上的伤口依然撕扯得他龇牙咧嘴，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伸出双手按住了枪兵的肩膀，抱住了他。

　　Lancer骤然震动了一下。他试着抬起手，托住少年沾染灰尘和血迹的身体。有种仿佛能连通他内心忧伤的感觉流了过来，像小动物舔舐伤口的舌头一样，纤细温暖，却说不上来是否能够压住心底持续喧嚣着的疼痛。

　　俊美的枪兵闭上了眼睛。他也什么话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