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缘浅（下册）》苏炼魂

56、第五十四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薛瑜之赶回集雅轩时，林浅已经醒了过来，气色依旧不好，在良安和未儿扶持下，恹恹地靠在床边喝粥，内室的门帘被薛瑜之呼啦掀开，带进一阵冷风，她也不过略略抬了抬眼皮，不曾同薛瑜之言语，只轻声央韩蕤两人回避，自己冲薛瑜之微微伏了伏身子。

　　韩蕤和良安待她行过礼，忙自床畔退开几步，分别同薛瑜之见了礼，不放心地看了林浅两眼，这才退出门去。

　　“杜凤不识字，不知医理，又最是忠心。我着每日为你熬制的安胎药中竟莫名多出一味天花粉，委实蹊跷。那天花粉偏是在他房中搜得，他供认不讳，我自然也无话可说。”薛瑜之在房门前立了半晌，才对着垂首不语的林浅如此说道，只字不提圣旨之事。“不过此事处处破绽，你若信我，自该等我查个明白，草草将杜凤赶出府去，实在不妥。听文朗说，那日府上有人亲见西苑的过来你这里，顺藤摸瓜，查也容易。”

　　言下之意，分明是说此事祸首乃是杨奉君。林浅若足够聪明，借此机会扳倒杨奉君不是不可能。

　　她却只轻轻笑了一下，神情中有种万事皆休的茫然，“不然又当如何？果与她争锋相对，较个高下，又有什么意趣？我后半生渺然无望，还争什么呢，不过一条残命苟延残喘而已。”

　　薛瑜之只觉心中疼痛，看着林浅木然道，“既然已失无可失，你何不陪我一同，等着有朝一日杨家没落？”

　　“世有日见草，朝开暮闭，王爷可有听说过？”林浅望向薛瑜之，目中不见半分留恋，只有求去的决心，“妾身不才，恰如此草。王爷待我一心时，我也愿倾心相对，可如今，这个府上，只让我觉得阴森可怖，心心念念想的，不过是苟存一条残命。王爷若对我还念三分旧情，妾身恳请王爷高抬贵手，放妾身一条生路。”

　　薛瑜之万般心思转过，目光渐渐变得坚定，缓缓退了两步，看定林浅，“离儿，这一回，我暂且遂你心意。不过，你要记得，今日我怎么送你出府，来日，便会怎样接你回来。到那时，你便再不可离我身畔半步。”

　　他语气虽平静，琉璃般的眸子却仍闪着两簇希望的火苗，等着林浅的回应。

　　林浅却只是面色漠然地双膝跪地，前额触地，冲他行了个大礼，“谢王爷慈悲。”

　　听到薛瑜之远远离去渐不闻的足音，低垂的面上才敢缓缓挂上一抹笑意，心中道，孩子，幸而这一局，娘赌赢了。

　　眼看着薛瑜之面色铁青地出门，带了许阶刚离了蕴贤苑，韩蕤便在良安搀扶下面色惶急地抢身进门，“离儿，王爷可有为难你？”

　　“蕤姨，咱们回府吧。”林浅抬起头，看着韩蕤慈祥关爱的面孔，心下一暖，微笑着道。良安和韩蕤并不知前头接旨的情形，对视了一眼，只当林浅又同薛瑜之闹了不愉快，良安上前扶了林浅起身，韩蕤怜她命苦，却也只能宠溺地说，“你这孩子，说风就是雨，你贵为这王府上的侧妃，岂是说回去便能回去的？你父亲已去求王爷的话，让我和良安在此多陪你几日，岂不是好的？”

　　“回去也好。你的身子必得小心调养，咱府上虽不比王府供应足备，却胜在蕤儿与良安镇日有闲，可以好生照料你的身子。”门帘被未儿挑开，陆烽负手走进来，面色阴沉，说出的话却胜过三月阳春。

　　韩蕤和良安回身向他行礼，韩蕤趋前两步，为难地想同陆烽说些什么，刚唤了声“爷”，便被陆烽挥手阻住了话头。

　　陆烽打量了下林浅瘦削青白的脸，花白的须颤了两颤，没再说什么话，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开。

　　未儿也是一头雾水，愣愣地望着林浅，林浅扑哧一笑，“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收拾行装。”

　　未儿先是惊疑，继而狂喜，便利落地动手打点起来，“主子，这回回咱府上住多少日子？若是住到开春，我须得把主子的春装翻出来带上呢。”

　　林浅唇角一直挂着笑，看着未儿忙活，“不需要这么许多。有两身换洗的也便足够了。”虽说这硕王府她是不会回来了，可陆府她也是住不了多少日子的，少则四五日，多则十余日，她也便得离开了。

　　收拾行囊要不了多久，四人欢欢乐乐地往苑外走。青陶青盏也乐呵呵地跟在后面抱着包裹相送。

　　门口照例站着两尊神，却是杜温和杜朗。林浅冲他们兄弟点了点头，心底却唏嘘。硕王府赫赫有名的八家将，老大杜凤被除名驱逐，老六杜善枯守京郊庄田，老七杜疏命赴阴曹，剩下的兄弟五人，或忠或叛，都与她不相干了。

　　离杜温和杜朗不远的梧桐树下，却立着一抹孤清身影，盈盈美目被雾气蒙着，可谓楚楚可怜。

　　看她的神情，林浅便知她定是已然明了自己与薛瑜之和离之事。

　　林浅原想视她如无，却终究狠不下心来，想着两年来的日夜终是姐妹情深的时日长远，此一回也算是自己狠狠利用了她一番，因回头朝她行去，握了她手，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轻声道了句，“我走了。你日后多保重。”

　　穆儿咬了咬下唇，猛地跪下身去，拽着林浅的手哭求道，“主子要走，穆儿还留在此间做什么？万望主子求王爷个示下，咱们既是一同来的，还当一同走才是。”

　　林浅轻叹一声，轻轻挣脱了她的手，“你我各自有命，此生殊途”，狠心转头拉着双眼泛红的未儿疾行。

　　韩蕤离得远，听不见主仆两人的话，却看不过穆儿失魂落魄的模样，上前将花容狼狈的穆儿拉起身来，用帕子拭去她面上的泪，慈爱道，“你们俩一同长大的，我晓得你心下对离儿是着紧的，只是她眼下正难过，你偏又来惹她，也是太过心急了。这日子长的很，日子久了，离儿总会晓得你的心。”

　　穆儿只觉又愧又痛，却是口吃黄连无处诉，只能含悲忍泪跪下身去，向韩蕤深深叩首，“多谢夫人开解。穆儿……记下了。”

　　硕王府门口，许阶立在王府的马车前恭候着，拉车的自然又是青赛，等得久了，有些不耐地用前蹄刨着土。

　　一旁还有三顶软轿，头前的一顶是深绿色，后面两顶则是同样的淡青色，轿身上的彩纹都印着“陆”的字样，便是陆烽带韩蕤、良安来时所乘。

　　见林浅等人迤逦行来，许阶忙上前道，“陆主子，王爷怕路上劳顿，累着你身子，吩咐我准备了马车……”

　　“蕤儿，还不让离儿上轿，时辰不早了。”深绿色的轿子里传出陆烽黄钟大吕般的声音，将许阶恭敬的声音全数压了下去，韩蕤虽不知陆烽怒从何来，也只能匆匆对许阶道，“多谢许总管费心，我们同老爷坐轿回去便可。”

　　许阶也不坚持，退开一步，看着林浅和韩蕤上了轿，这才单膝跪地，朗声道，“小的许阶恭送陆主子。”青陶和青盏也跟着跪下，嬉笑着叽喳着恭送，并不知道她们的主子这回走，便再没打算回到这里。

　　自硕王府回到陆府不过短短两日，这京都内外便已是流言四起，流传最广的版本便是陆氏妒妇，因与正妃争宠落败，惨遭硕王休弃，气得未儿直在林浅床头抹眼泪。

　　林浅却没功夫理会未儿的怨怼，一边轻啜着莫皎田托林深偷偷带进陆府来的药，一边心神不属。

　　前日她刚回到陆府，午间林深自钦天监回转，便送来一碗药，她倒了未喝，且将此局始末细细说给林深知道。

　　枫溪寺的长老尚真精通医理，经他手炼制的名贵药材不知凡几，是以朝野闻名。

　　早在林浅困在邶月居时阜今便已拜访过尚真，请他炼制安胎所用的安子粉，原是备着离京之后为林浅所用，免得舟车劳顿动了胎气。

　　林浅在锦萃宫昏厥醒来后，知道还得回到硕王府内，便苦思脱身之计，遂借礼佛之机，用阜今的信物锦白玉佩向尚真换得此药。

　　只是进补的汤药薛瑜之要厨房的青夕煎煮，又有杜凤盯着，她一直不得机。

　　薛瑜之带敏敏离京那日，穆儿误打误撞来看林浅，未儿又道出杨奉君有孕之事，林浅借机同穆儿叙起旧情，言及腹中孩儿，不由垂泪，见穆儿也感伤，便珍而重之将那安子粉交托于她。

　　薛瑜之不在府中，杜凤又知林浅和穆儿心结，万般不忍心阻了穆儿。穆儿要加安子粉的时候，他也曾相拦，穆儿却跪地求他，千万护着林浅腹中子嗣。

　　安子粉已在杜凤面前加入药中，杨奉君也如约来访，万事俱备，当夜，林浅便顺理成章地“小产”了。

　　穆儿房中的安子粉被杜凤在第一时间毁了去，可前来诊脉的莫皎田则提供了硬栽在杜凤头上的天花粉。

　　为护穆儿，他只得认下罪名，被驱逐而去。

　　“我将穆儿未儿视为至亲姐妹，曾许过要为她们寻个好归宿。那时为穆儿挑中的，便是杜凤，杜凤待她有情谊，必然不会为自己辩一词。”林深说她太过冒险时，她是这般回答的。

　　她却没有说，当年杜凤害死了她第一个孩子，却瞒过了所有人，尤其是自己，这仇恨，自知道那日起，她便想报偿了。

　　林深依旧紧锁着眉头，“可我看那硕王爷并不信此事是杜凤做的。”

　　“那他便去查吧。”林浅冷笑一声，“王府中有害我之心又有害我之能的，他还能查不出来么？可那杨家，怎能容他查？也只能不了了之而已。”

　　林深信了她的话，替她将那汤药尽数倒掉，晚间当值回来却又带回一碗，阴沉着脸逼林浅喝下去，“莫皎田说，你喝的那汤药中虽没有天花粉，却有益母草。因与安子粉的功效对冲了些，你先前又一直服着他开的补药，这孩子才得以保住，只是也已有损伤了，如今只能补救。”

　　所谓益母草，顾名思义，便是对母者有益，伤的却是胎儿。用的多了，这胎儿亦是保不住，只是全供养了做母亲的。

　　一席话，惊得林浅连药碗都要捧不住，她原以为自己给薛瑜之设了个局，却不晓得自己却还一直在他局中，若不是自己误打误撞，自作聪明在汤药中加入安子粉，这孩子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薛瑜之手段狠毒，心思险峻，她是万万不能与之相匹的，这两日辗转反侧，所思所想的也是尽早离开京城，方可得母子安稳。

　　只是，这个时候与硕王侧妃被休弃同时风传在京城的，还有一段佳话。便是章帝最为娇宠的爱子晋王薛瑾之与西夷公主齐飒庭庭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