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瑶》云小七

72、银城

　　卓云飞的到来，莫小瑶几乎是在他踏进东方家的宅院时就得到了消息。听张生来报只是笑了笑不予作答。继续翻着那沉甸甸武林图谱。
　　夜里挑灯，莫小瑶出走院子，看着另一头也还亮着灯。笑了笑背向而行，去逛逛花园。东方家新修葺的府邸东西对称，东方霄占了东面一座院落，她软禁在了西面这边。然而小花园却并未修在中间保持平衡。东面有习武的练武场。西面全是满园芬芳。
　　时值初夏，夜风也带了微微的燥热。
　　夜黑风高夜，悠闲逛花园。不得不说莫小瑶的兴致实在是高别致。

　　“长公子，莫姑娘出屋子了。”东厢那边有影卫回禀。
　　于是已经十天没有碰过面的两个人，在西花园“偶遇”了。
　　“瑶儿……”东方霄挡在了她赏花的路上。
　　“东方公子好兴致。”莫小瑶打断了他。
　　东方霄只是点了点头，让了路由她过去，自己跟在了她身后。两道灯火莹莹，他看的到她白而无暇的手。他曾命人一寸一寸搜查过悬崖绝壁，上面的血迹带着皮肉深深的凝在了石壁之上。她是怎样得到这样一双手的，她的伤还痛不痛？
　　走在前面的莫小瑶忽然笑了。
　　“我这一生，愧对一个人，爱过两个人。”莫小瑶转过身，好看的笑颜却笑不到眼中，“我爱的男人，一个在落峰山上逼我出手，一个在我出手的时候逼我坠崖。”
　　东方霄那如玉的面色裂了几分，他知道，她说的，一个是段天涯，另一个就是自己。
　　“瑶儿……”张了张口，却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你可知道，万毒山庄中，那夜我偶遇你，有多安心。那是我离开落峰山唯一睡的安稳的夜晚。我原以为我不爱你，可是坠崖的那一刻，我竟有一丝奢望，你会随我而来。我醒来的七个月里，我以为能在我清醒的时候给我上药的男子只能是你，可是你在哪里？七个月，每一寸伤，每一盆血，都耗尽了我对你的期待。是你，消耗了我所有的信任。”
　　东方霄看着她的眼，问道：“所以呢？”
　　莫小瑶抬起头，冷笑道：“所以？”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力气大的不容挣脱，而莫小瑶，根本就没有要挣脱的意思，这让他的力气险些捏断她的手腕。“就算是这样，我都抓不住你。”他自嘲的笑笑。
　　莫小瑶心下惋惜，演过头了反倒是失误。索性低着头不语。
　　东方霄见她依旧不反抗，顺势拦她入怀，温湿的气息点点滴滴落在她耳边：“我知道我让你失望，可再给我一次机会。”
　　莫小瑶动了动，却被他按的更牢固：“哪怕是骗我。”
　　一句话，她的心第一次有对眼前人有了跳动的感觉。
　　莫小瑶深吸一口气，不断提醒自己过去种种，却有发现不出，他哪里对不起她。反而觉得自己好笑的可以。
　　为什么他对她好，就是理所当然。利用她就该千刀万剐？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
　　东方霄皱了皱眉，按住她的肩膀与之对视：“我不想看到你这样笑。”
　　莫小瑶猛然清醒，一双黑眸又是极尽妖娆：“我若不骗你，就不是莫小瑶。”
　　东方霄也笑了：“物极必反，为了让我放你走，想到这么一出戏码。我起初是信了。”
　　莫小瑶轻声笑笑：“哦？”
　　“如果没有你后面那通让我自责的话，”东方霄松开她，目光移向一轮月色，“瑶儿，你就一定要走？”
　　“你又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我？”莫小瑶反问。
　　东方霄笑了：“我不过是想和自己的妻子和解。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吗？”
　　莫小瑶四下看了看，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二人，也非常肯定自己从来没嫁过他。
　　“东方公子何时娶的亲？”
　　东方霄的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受伤：“你只有嫁给我，白羽清才不会杀你。”
　　莫小瑶笑了，“什么时候我成了你们之间交易的物品？”
　　东方霄深知莫小瑶的软硬不吃的性子，略略沉默，才开口道：“至少你在我和他之间，还是选择相信我。”
　　“东方公子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莫小瑶并不想承认。
　　东方霄见她口是心非，却是愿意跟自己多聊几句，心情反而大好：“我一封书信还不至于能让你心甘情愿来找我。若不是你权衡利弊，觉得回到墨玉山庄更危险，又怎么会来见我。”
　　莫小瑶倒是被气笑了：“东方霄，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明明给别人挖了个坑，大家都看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对方还是毫无选择的必须跳这个坑！落峰山是一次，如今又是一次。那在你我相识的这些年里，你还做过多少次是我不知道的！刚刚你还说，再给你一次机会，给你一次机会做什么？再利用我一次？”
　　东方霄微微皱了皱眉：“瑶儿，你明明不是这样想的。”
　　莫小瑶一愣，脑中过了一遍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她确实不是这样想的。可她今夜自认演的不差，怎么次次都被东方霄识破了？
　　一想到张生来报说秋明宁寻回旧部，却被宋祁盯上，心中很是焦急，不禁自嘲而笑。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东方霄又一次问道。
　　这次，莫小瑶也不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仰起头，蓝色的衣衫被风拂过，空气中有衣物细碎的摩擦声：“是。”
　　她听到自己内心又一次扣上了一把巨锁。

　　莫小瑶是在第二天清晨离开的。与来时不同。送行的只有一脸疲惫的卓云飞一人。
　　“小瑶儿留步！”
　　卓云飞已经很贤惠的将狂云给她牵了来。太久没见，马儿见了她很是亲昵，几乎是虎啸狂奔而来。
　　莫小瑶微怔，显然狂云是昨日跟卓云飞一起入城的。可她却丝毫不知情。莫非张生心中，卓云飞比狂云更重要？略略有一丝不安闪过。
　　“猴儿瘦了。”莫小瑶笑道。
　　卓云飞也是笑笑：“我来的时候听说宋祁找上了秋明宁。东方霄肯放你走，也应该是为了这件事。”
　　莫小瑶只是笑：“我确实担心墨玉山庄与万毒山庄起冲突，二哥会有危险。还是猴儿体贴，特意来告诉我一声。”
　　卓云飞非常受用的笑了笑：“你明明知道这是东方兄要我告诉你的。不过算了，你夸我，我听着也挺开心。有些事你一定也知道，东方兄也是迫不得已，再说他也后悔了，你不在的这七个月，他找你都快找疯了。”
　　莫小瑶只是摸着狂云油亮亮的鬃毛，看样子狂云还健壮了不少。也不知道刚才跑这么快，是不是在拍马屁。
　　“算了。”卓云飞见莫小瑶不理他，“你不想听的我也就不说了。就是提醒你，白家那个少爷，有点变态，你多少还是要小心。”
　　莫小瑶闻言，笑了：“我总不能躲他一辈子。”
　　卓云飞见她如此，也不想自讨没趣：“阿初跟你说的话，你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阿初？”莫小瑶好笑的看着他，“你就是这么称呼你师父？”
　　卓云飞面子略微有些挂不住：“你既然见过她，就知道她是个女人。”
　　“女人又怎样，云先生医术天下敬仰，这与她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莫小瑶冷笑，其实她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较真。只是想到了武林盟主，心中沉重。江湖不是莫小瑶的江湖，男多女少，本就重男轻女，加上女子多以轻盈华美为主，什么武功到了女人这都少了些实用性，她要是想得这个武林盟主，免不了会被人嘲笑歧视。
　　闭关十日，莫小瑶甚至也想学学云初，做个男儿装扮，骗不了别人也可以骗骗自己。
　　“小瑶儿你生气了？”卓云飞第一次见她冷脸，“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初虽教我医术，却是比我小了许多，我……”后来一想，好像话题越扯越远，于是总结道，“是她觉得叫阿初可以的。”
　　莫小瑶表示不信的看着他。
　　“当然，人前还要尊一声师父。”卓云飞很不乐意的把后面这句话补上。
　　莫小瑶轻笑一声，拍马而去。

　　出了丰城，张生说了秋明宁一路做了记号要她去银城，自己便领了莫小瑶的意思，回凤城探查各派动向待命。
　　古银国陪都银城。
　　莫小瑶一路寻着标记，一路找到这里。
　　茶楼酒肆一一而过，却是十分不寻常的热闹。迎客的酒家都挂起了白色的灯笼，一看就是全城缟素，可客人却是车水马龙，吃的好不欢快热闹。
　　莫小瑶年少成名，无非是打擂打的比较好，也就在北方凤城混的最熟，而她下山出师，大多会去北方的城镇，大抵是那里离着敌国近一些。哪怕知道自己永远都没可能踏上那块土地。南方城镇中因为墨玉山庄，她十年间很少南下。所以南方陪都银城，她是第一次来。
　　虽是第一次来，却被招待的很好。
　　原来江南第一镖局承天镖局当家年六十八岁的马峰寿终正寝。各路江湖人物前来吊丧，马家长子马城路包了承天镖局方圆十里的所有的茶楼酒肆，大宴宾客。
　　莫小瑶刚刚下马，就被一个脸熟的人挤了马道。
　　这人正是出现在莫小瑶翻了十日的江湖图谱上，坤灵派第六代掌门坐下第七位弟子：路鸣风。
　　店小二也是个“极有眼色”的，见莫小瑶只是笑颜妖娆，无剑无戾气。只当是个路过蹭饭看热闹的女子，自然是先去照顾了那位“风尘仆仆”身材高伟的侠士。
　　许是莫小瑶站在那里不动，终于惹了路鸣风的注意。皱着眉回过头本要让她让路，却是如此美人，不由得口气软了下来：“姑娘要栓马？”
　　莫小瑶笑了笑。
　　路鸣风心里被勾的痒。挥了挥手牵过莫小瑶的马匹，亲自为莫小瑶牵马栓马。刚刚还只顾着照顾大侠马匹的店小二在马厩看到迎面而来的莫，路二人，不由得上前问了声好，连带着对莫小瑶也恭敬了不少。
　　路鸣风心中略微得意：“姑娘若不嫌弃，与路某一起进去如何？”
　　“与你一同进去？”莫小瑶笑了笑。
　　路鸣风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几日江湖人很多，姑娘一个人多有不便。更何况这小二刚刚也轻怠了姑娘，在下江湖中略有薄名，姑娘跟我一同进去，也能占个好的席位。”
　　莫小瑶笑笑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他挂在腰间的长鞭上。路鸣风一身的功夫，全都在这条金鞭之上，除却他内力深厚，用鞭如巨蟒，另一点就是，万福林发觉，此鞭有异。

　　二人走了还没几步，就听到酒楼门口已经声声“久仰久仰”莫小瑶露出一个颇为不屑的笑意，恰巧落在刚刚寒暄完要跟莫小瑶显摆的路鸣风眼里。
　　路鸣风很是大度的皱了皱眉，体贴的问道：“姑娘怕是还不习惯这些江湖缛节。”
　　莫小瑶放眼看了看这酒家豪客，没有一个认识的。也就是说，大多是二流的江湖人来混脸熟。
　　她低声笑了笑。声音虽轻，却让路鸣风没由来的脸红，由他引路上了二楼，一桌不错的酒席刚刚落座就已经呈了上来。
　　“马家倒是体面。”莫小瑶打量着菜式。
　　路鸣风颇为得意：“不过是沾了家师的光罢了。”顿了顿见莫小瑶不好奇，自己却无论如何想在她面前展现一下，继续说道，“在下坤灵派掌门坐下弟子路鸣风。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莫小瑶却没有听他废话，微微陷入了沉思，为何标记到了银城就突然消失？秋二哥又为什么要把万毒山庄聚在银城？银城作为朝廷陪都，有钱的官员大多会在此处建别府，只要是有点脑子的江湖人，都不太愿意在这里立派。她的心中闪过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过的所有事，忽而笑了。
　　路鸣风间她不答，又继续找话说道：“见姑娘一袭蓝衣，若不是右手没有茧子，出行不带刀剑，我险些要把姑娘当做名震江湖的莫庄主了。”
　　莫小瑶眼角露笑：“她已经淡出江湖许久了。路公子竟然还记得。”
　　路鸣风被她看的脸红，不好意思的笑笑：“大抵是不愿与落峰派结怨才隐居吧。家师曾在五年前见过莫庄主，赞她小小年纪不止剑法了精绝，更是个待人接物了得的人物。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莫小瑶闻言笑了笑：“那她可还成才？”
　　路明风笑了，自斟一杯酒：“去年家师身体不适，并未前去，却不想出了冯师叔那桩事……若非莫庄主好心暗示维护，我坤灵派怕是要被奸佞歹人泼了污水。家师听闻莫庄主的事，一直很是挂心。”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了，路明风才不好意思的笑笑，问道：“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又要去哪里？”
　　莫小瑶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门派不幸，出了叛徒。大约是要寻人去。”
　　路鸣风颇有心得，冯木也虽算不上是叛徒，但绝对是坤灵派的污点：“见姑娘的样子，应当也是武林中人，不知姑娘何门何派，在下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莫小瑶只是笑眼相看，并不回答。
　　正当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燥乱。
　　“就是这样的吃食打发大爷？”一皮肤黝黑的男子露出一口白牙，大声喊道。
　　店小二却是一派理所当然：“这位爷，您要是入的了上宾，可出门向东，看到承天镖局的大旗，那里的吃食，自然是咱小小的水银楼比不上的。”
　　“你当爷爷我是什么人，小小的承天镖局爷爷还不放在眼里。爷爷我就是看不惯那群道貌岸然的假人，才在你这吃喝！”
　　好大的口气！
　　在座宾格虽是江湖上已经有名气的各路人物，却也比不过能被招进承天镖局内接待的大侠。能被马家亲自招待的，随便一个名字，都是能让江湖震三震的人物。
　　莫小瑶却是笑了。
　　他乡遇故人，再也品不出杯中物的滋味。一只酒盏从二楼直取那男子面门，刚刚还大大咧咧的男子眼中精光一闪，接了下来。
　　杯中物滴酒未洒。
　　围观的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楼下的人只道这男子好身手。纷纷面露钦佩之色。
　　而楼上的人都看到了掷出酒杯的莫小瑶。路鸣风自认刚刚那一掷，虽未用几分内力，可却感到了凌迟一样的杀意。
　　“姑娘好身手。”路鸣风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楼下男子也闻声看来。本是挑衅的杀意，看到莫小瑶时，却全化成了不解与激动。两个字紧紧咬在嘴边，最终一个字也没说。
　　门主。
　　他曾经敬仰的门主。
　　舍弃他的门主。
　　莫小瑶只是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依旧是张扬而又妖冶，楼下的男子自嘲的冷哼一声，向莫小瑶的方向拱手一拜。走出了水银楼。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让众人都惊在了这里。莫小瑶笑了笑，也没去看已经满腹疑问的路鸣风，只是轻笑道：“依路公子看，刚刚那位男子，功夫如何？”
　　路鸣风只听见自己答道：“看上去劲霸无比，却是拙中藏巧，是个难缠的高手。”
　　莫小瑶笑了笑，离了席，向楼下走去。

　　路鸣风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出门的时候店小二看莫小瑶的眼色变了不少，更是十分拍马屁的将路，莫二人的马牵了来。
　　“姑娘要去哪？”
　　见莫小瑶没有牵马的意思，路鸣风自觉当起了马夫，牵着两匹马跟着莫小瑶身后。
　　“只是突然对马家的大葬有兴趣了。”莫小瑶轻轻一笑，初夏微风染了一抹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