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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南宫博和南宫翔很担心,担心的看着走出去的傅红雪,担心的看着还挂着笑回来的叶开。

      最后担忧的望了望披着红纱的南宫翎。随即向旁边一位宾客使了使眼色。

      很快,笙歌曼舞又响了起来。叶开重新牵起南宫翎的手,没有解释,因为他能回来,就是给南宫家最好的答案。

      所以南宫博松了口气,悄悄让南宫翔下去嘱咐了一些事。

      悉悉索索的交谈声被掩盖在了觥筹交错下,宾客们面色古怪,却没有说一句。他们都是南宫家的客人。自然也都是聪明人,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因此,方才的闹剧很快被众人忘诸脑后,是心照不宣的不谈,也是不敢妄加揣测。毕竟那并不是一般人等能够想象得到的惊世骇俗。

      总之这场人人看好的亲事,在酒宴散尽后,也算是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红帐是芙蓉帐,被衾是鸳鸯衾。桌上放着两杯酒,金樽雕纹,酒液澄清,纹丝未动。明明是大喜的婚庆,可这洞房之夜,却没有丝毫旖旎之色。

      南宫翎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几近消散。叶开坐在她的旁边,而门外,是痛哭的南宫博和南宫翔。

      生命已经所剩无几,可却又千言万语,埋藏在胸口心底,想要诉说。想要告诉那个深爱的人。爱到了至深,爱成了执念。

      所以南宫翎强撑着昏昏的神智,动了动嘴。

      叶开体贴的牵起了南宫翎的手,俯身贴在她的耳畔,然后听到了那句温柔的道别。

      她说:“叶大哥,谢谢你,谢谢你实现了我的梦。”

      叶开一怔,强笑道:“傻丫头,胡说什么呢。”

      南宫翎轻轻地笑了,接着很快捂着嘴咳嗽出来,手掌放下的时候,满是鲜血。

      她快要死了,但她的心还是清明的。爹爹和哥哥自以为所做的一切都瞒过了她,却不知道,她怎么会看不出叶开的苦痛和挣扎。

      可她还是自私的答应了,蒙着双眼,装作没有看出真情。仅有的一天,忘却一切,只将自己做了叶开的娘子。穿上凤披霞冠,做完了三年前没能做完的梦。

      然后满足的合上了眼。

      叶开依旧是握着南宫翎的手,这双手原本柔若拂柳温暖灵巧,可现在却冰凉僵硬了无生气。

      叶开觉得很难过,眼睛酸涩,但却流不出泪。

      玉面神医死了,因此世上再没人能解西域尸毒。南宫翎没有傅红雪的运气,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留了这一具失了魂魄的躯体。

      她爱了一辈子,执念了一辈子。在死去后,能有心心所念的人紧扣掌心,温言相对。能与所爱的人在一场幻梦中,执子之手,对酌红颜。是不是,能感受到一丝的幸福呢?

      叶开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愿想。在这红烛帐暖的夜,只有他,以及一个深爱着她,却已经死去的女子。

      桌上的红烛落下了滴滴灼烫的泪,昏黄的光带着满屋红绸的色泽映照在南宫翎苍白死气的脸上,宛如为她画了眉目,填了鬓红,愈发填上了几分新娘的绝色。

      叶开看着这样的南宫翎,慢慢伸手,无声的搂紧了凝固了笑语嫣然的女子。

      花是初春最早开放的迎春,四棱枝干,株蓓娇小,蕾心泛红,六瓣金色的叶子灿灿的绽了开来。

      正是娇艳欲滴的盛放姿态。

      而这家酒馆的门前,就种了这满满的迎春花。傅红雪坐的位子,也正是面着满堂春色。

      春意盎然,美景怡人。可却无心观看。

      数里外便是孔雀山庄难得一见的喜事,然而这隔了没多远的地方,明明是以孔雀山庄为尊的小镇,却是没有半丝欢喜滋味的。非但没见到祝福之声,反而像是毫不知情般,连一个议论的人都找不到。

      不小的酒馆,人声鼎沸,但偏偏不见谈论叶开与南宫翎成亲之役的人,实在诡异。

      傅红雪环顾四周,然后放下了手中酒。自从出了山庄,他就冷静下来了。所以他此时虽然喝了酒,脑子却是清醒的。

      因为清醒,所以察觉到了一些不对。这种深深的违和感,并不是突然出现的。

      叶开对他说,我不能走,走不了。

      那时候他的眼神很无奈,也很悲伤。像他当年发现自己刀谱被盗,愤怒质问叶开之时,叶开抬头看他的目光一模一样。

      是有很多话,难以开口,不得言语。

      所以傅红雪开始回想,回想当时,回想起了孔雀山庄的内外,那犹如两个世界般的状况,一个是喜气朝天,而另一个,是清冷哀婉。

      傅红雪隐隐有些后悔当时的冲动,以叶开的性格,他若答应了什么事,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会轻易毁约。而当时情形,他被愤怒和伤痛冲昏了头脑,却没有思虑到这点。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傅红雪也放下了酒杯。

      他在这里坐了一夜,一夜未眠。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却只有他一动不动。他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那场婚宴处处透着古怪。

      不仅婚宴是古怪的,就连想要阻止他的南宫博和南宫翔,都很古怪。他虽然对南宫世家了解不多,但常听叶开谈起,南宫翔性格冲动易怒,不容得自己的妹妹受到半点委屈。以当时状况,自己要带叶开走,他怎么可能忍气旁观?

      更不用说孔雀山庄的一庄之主南宫博了,他是绝不会让孔雀山庄的颜面在武林群雄面前被丢得一干二净的。

      念及此处,傅红雪皱了皱眉,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他看了看天边升起的初日,觉得自己应该再去一次孔雀山庄了。

      傅红雪从不给任何人解释的机会,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胜过感情。可这一次,他为叶开妥协了,也是第一次,为他人而妥协。

      他要听到叶开的解释,要当着叶开的面,问一句:为什么。

      无论叶开怎样回答,傅红雪都愿意去相信。是相信自己的心,也相信叶开的心。

      所以他很快站了起来,背上刀,扔下了几枚酒钱,准备离开。

      这时候,酒馆半敞的门被人踢开了。进来的是三个坦胸露乳的紫膛大汉,个个虬鬓满面。甫一进来,就张嘴吼了三坛烈酒,接着咚的一声坐在了靠门的桌旁。

      酒未上,就听几人骂骂咧咧的交谈了起来。傅红雪本没有正眼看去,可听了第一句,跨出门外的腿就收了回来。

      只听那人道:“那臭娘们,明明谈好说只要我们按她的话讲,就给咱三兄弟一百两黄金,结果现在连屁影都不见!”说着愤愤的拍了拍桌子,又催促了几句小二上酒。

      傅红雪眼神微冷,忽的转身重新坐在了旁边。

      这几个人,正是那日在赶往孔雀山庄时,路边茶摊里出言污秽叶开的人。傅红雪这时才反应过来,当时这几人出现的太过巧合了。那茶摊本来就地处偏僻,鲜少有客人不说,傅红雪进去前,烟尘路漫,还不见一个人影,可坐了不过半盏茶的时光,就涌进了三人。并且谈论的恰好是与叶开相关的事,像是故意激怒傅红雪般,引他乱了心神,顾不得去思忖其他。

      这不是事出蹊跷,必是有人刻意安排。

      他们没有认出傅红雪,还在兀自吃吃喝喝,相互抱怨道:“就是就是,早知道我们就应该先拿了钱!现在被那阴沉怪气的刀客恐吓了不说,钱还没拿到手!一泡尿,白吓了!”

      “啧,有点武功就了不起了。个个眼比天高,那什么小李飞刀叶开也是,孔雀山庄何等名门,南宫翎甘心下嫁随他。他居然能出口拒绝!”

      “哎,亏我们还以为那娘们说的是真的,兴冲冲的跑来想凑个热闹,结果白花了银子不说,连酬劳都丢了!”

      几个人说的长吁短叹,正是自怨自艾的时候,碰的一声,桌面上忽的插入了一柄长刀,刀身蹭亮,闪着森森冷芒,反射出了他们惊愕恐惧的眼。

      傅红雪面若寒霜,握着刀柄,冷冷道:“那个女人,是不是穿着一身玄衣,面带黑纱?”

      几人点头如蒜捣,吓得屁滚尿流,哆哆嗦嗦的挤成一坨,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傅红雪又问道:“叶开拒绝了与南宫翎的亲事,可属实?”

      几人咽了咽唾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缩着脖子,小声道:“是、是没错,我们哥几个本来就是冲着亲事才来的,结果来了才知道压根没这一回事,都被那娘们骗了!大侠,我们真的都是无辜的。只是受人指使,如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多见谅啊!”

      傅红雪没在言语,猛地拔出刀尖,几个大汉还以为会被灭口断头,吓得尖叫抢地,颤颤巍巍的瑟瑟发抖不断告饶。

      傅红雪冷嗤一声,收刀入鞘,无视了一干胆小鼠辈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从门口之处忽的飞进来了一散莹白点状光芒,个个急如闪电,在空中留下了星光残影,直冲傅红雪面门而来。

      那酒馆的店主方才被傅红雪的行为所吓,还是惊魂未定的时候,这又一出袭来,索性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傅红雪眼眸一闪,灭绝十字刀弯月似的划出一道光幕,扑来的星芒速势被刀气所阻,断了后劲,个个颓废落地,发出叮叮当当的细响。

      傅红雪凝神看去,那落地的星芒,娇小精致,尾部刻着镂空花纹,骇然正是翠浓所使的飞镖。心中一跳,傅红雪迅速拔足飞身,一脚踢开了遮挡视线的大门,落入了清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身形还未站定,头顶就有劲风袭下,电光火石间傅红雪断然翻身向后仰起,刀做剑状,径直刺向上方黑衣女子。

      翠浓眼神一变,长袖卷住了刀身,借力反向倒退,终停在了数米开外。

      行人让道,生怕被两人误伤,纷纷立在了远处绕行。一名红衣女子躲在人群中,悄悄窥视着两人,脸上有惊异和急躁,却暗自压抑了上前的冲动,静观其变。

      霎时间,街上清冷,只余傅红雪与翠浓相对而望。

      风卷起尘埃,弥漫在半空,抢人视线。

      傅红雪侧身,举刀对准翠浓,他的眼中情绪复杂,仿佛不知如何说起,但还是开了口,“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是问了为什么,翠浓却心知肚明他问的何事。随即冷冷的笑了,眼神残酷,阴寒煞气。“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要背叛明月心。”

      傅红雪愣了愣,刀尖下垂,眼里有了些微动摇,他看着对面女子露出的半张素颜,看着那张和明月心九分相似眼,就像看到了明月心站在那里,一字一句,声声泣血的质问:“你答应我的海誓山盟,都不存在了吗?”

      然后像是看出了傅红雪心中所惧,翠浓上前了一步,眸光潋滟,一颗泪,从她的眼眶,潸潸滑落。

      她压着嗓音,显出悲痛的道:“傅红雪,为什么要背叛我。”

      一瞬间强烈的歉疚涌了上来,傅红雪再拿不住刀,摇着头,倒退数步,苦笑道:“心儿……心儿,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

      语无伦次,哑然失措。他无法解释,也不知如何解释。

      翠浓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和得逞。

      傅红雪话音未落,就觉胸口骤然一阵剧痛,蓦然瞠目,只见翠浓唇边泛起了清晰的冷笑,语含讥讽,眼中是深刻的恨意:“你明明不爱她,为什么要骗她!娶了她,却又背叛了她!”

      傅红雪心神俱荡,张了张嘴,却被鲜血堵住了喉咙。他一字未言,也无话可说。伤了便是伤了,就像叶开终是辜负了南宫翎,傅红雪,也终是辜负了明月心。

      天道轮回,恩怨相报,错爱了一次,错失了一生。只盼不再一错再错,负了被爱,也负了所爱。

      人群骚动,见要出人命,均惊呼了起来。那红衣女子再按耐不住冲了上去。而翠浓,已经拔出了剑,一剑捅穿了傅红雪的前胸。

      “傅大哥——!!”红衣女子失声痛呼,飞身扑向了翠浓方向,一掌施出了红花烈焰手逼退翠浓,另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傅红雪,心惊胆战的看着从他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

      攻势被止,一击不成。翠浓恨恨的瞪了眼红衣女子,冷道:“傅红雪。下次见时,我定会要你项上人头!”言罢转身,顷刻离去。

      红衣女子赶忙松了口气,收起戒备,泪眼婆娑的看着皱眉拔出胸前长剑的傅红雪,“傅大哥,你干嘛要让那女的啊!受了这么重的伤,可要怎么办!”

      傅红雪吐出口气,勉强一笑,道:“周婷,你怎么在这里。”

      周婷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也顾不得回答,赶紧带着脸色苍白失血过多的傅红雪找了大夫给包扎止血。

      等到伤势缓过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傅红雪中途昏迷了过去,再次醒来,是处在医馆的床铺上。

      他捂着胸口撑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下了床向外走去。

      周婷刚端了碗药进来,见状,气恼的阻在了傅红雪身前,怒道:“傅大哥!你伤得这么重,还要干什么去!”

      傅红雪喘了口气,回道:“去找叶开。”

      周婷一愣,接着很快不放弃的继续苦口婆心道:“你现在管叶开干嘛!先照顾好你自己再说!”

      傅红雪摇了摇头,很坚定的套好了外衫,拿起刀,就要出门。

      周婷阻拦不了,只得咬牙跺了跺脚,倏然出手点了傅红雪的穴道。

      “对不起,傅大哥,我不能让你这样去。你会死的!”随即叫来了三两个人,将傅红雪又按回了床上。

      兀自挣扎着运功冲开穴道,结果因伤势过重,迟迟不得动弹,傅红雪拧紧了眉,终于怒道:“周婷!放开我!”

      周婷当然是不理,药放在傅红雪嘴边,一个瞪一个,谁也不让谁。

      最终还是傅红雪张了嘴,老老实实的喝完了药。

      “现在,能放开我了吧。”

      周婷迟疑了几分,没有解开傅红雪的穴道,有些困惑的问:“傅大哥,你这么着急去找叶开干什么?”

      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傅红雪久久不言,隔了片刻,才听傅红雪叹了口气,道:“周婷,我……愧对你姐姐。”

      周婷缄默,茫然的眨了眨眼,接着忽然想起方才那黑衣女子质问傅红雪的话,心思电转,隐隐明白了傅红雪话中真意。

      她曾经也深爱过,见傅红雪此时急着去见叶开的样子,竟不可自制的想起了当年她得知傅红雪有难,硬是要不顾一切前往的时候。

      一时语塞。周婷静了很久,才无奈叹道:“原来……真的是这样。”

      千回百转,世事无常。没想到……没想到她竟是猜对了。

      傅红雪微微一愣,周婷见状,吐出口气,放下药碗,苦笑道:“当年……当年叶开为你不惜舍命寻死的时候,我就有些察觉,你们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了。只是一直不敢肯定,后来叶开身重魅影人魔的毒,你那时候的样子,我从未见过。就连姐姐也说了,傅红雪,只会为叶开变成那般模样……”

      “她、她早都感觉到了吗……”

      “是的,比谁都清楚。姐姐那么聪明,连我都能察觉的事情,她又怎么可能不懂。”周婷长叹,道:“只是姐姐和我都太爱你,因为爱,所以自私的希望你永远都不明白……只可惜,姐姐她,到最后,也依旧是没能得到想要的……”

      傅红雪缄默了。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无法想象那段自欺欺人的日子,明月心是以怎样的心情与他相处。更无法想象,叶开,又是以怎样的苦涩,压抑沉默。

      直到今日,傅红雪才明白,崖底生还后,叶开见到他时,那泪水中所含的意义。

      他握紧了拳,低声问道:“叶开……在我跌落断魂崖的时候,是否曾自伤过?”

      周婷点了点头,叹道:“若不是翎儿拉着他,他甚至妄想下去找你。后来更是伤痛欲绝犹如行尸走肉,即使是公主和翎儿都没法让他振作……还好你没死,如果你死了,叶开一定是最痛苦的人。”

      闻言,傅红雪涩然的扯了扯嘴角。

      原来如此,原来早在那么久前……不,或许是第一次他们在父亲坟前对月互饮畅谈的时候,叶开就一直在忍耐了。而他,不但不知不觉,还在他心如死灰痛不欲生的时候,和明月心成了亲,当着他的面要他的祝福。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甚至还怀疑他。

      傅红雪,为什么你没有早一点明白?

      千言万语,卡在胸臆,不得疏散。傅红雪闭上眼,复又睁开,然后看着周婷,不可抗拒的道:“周婷,放开我。”

      这一次,周婷没有在阻拦,她干脆的解开了傅红雪的穴道,为他拿起刀,随他一起离开了医馆。

      赶往孔雀山庄的路上,傅红雪才想起问了周婷:“你为何突然来了这里?”

      周婷回道:“我是被翎儿妹妹叫来的,说是有急事,又不告诉我到底什么事。”

      傅红雪闻言一怔,回想起昨日堂上南宫翎憔悴犹如死灰的脸色,皱起眉加快了步伐。

      他们很快站到了孔雀山庄的门前。昨天,是傅红雪一人站在这里,看着一片张灯结彩歌舞声曼。而今天,他和周婷一起,站在门口,里面却是一派萧瑟冷清,恍如隔世。

      一夜之间孔雀山庄像是被染了无尽银霜,那些鲜红美好的绸绫悄然褪了色,变成了惨淡凄戚的白。宛如一个逝去的梦,一个凄美而短暂的幻梦。

      周婷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喃喃道:“这是……发生什么了。谁死了?”

      傅红雪抿紧了唇,低低道:“我们先进去吧。”

      周婷点头,慌不及待的跟着傅红雪跑了进去。

      里面亦是和外面一样的愁云惨淡,隐隐有哭声从远方传来,伤心欲绝。

      这是傅红雪第三次踏入孔雀山庄的前堂。第一次,他和叶开一起来,第二次,他独闯而来。这第三次,他来见叶开。可叶开没见,孔雀山庄的主人,先见到了。

      南宫博和南宫翔均是一身暗淡的白衣,头戴寿巾,眼眶发红,脸色憔悴。

      见了傅红雪和周婷,南宫博勉强扯出一笑,道:“不知二位来访,慢待了茶水,还请多多见谅。”

      傅红雪不语,而周婷,已经忍不住上前焦急的问道:“别说这些客套话了,翎儿呢?怎么不见翎儿妹妹?”

      无人出声,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前堂,阴霾从天边而来,沉沉的压在了所有人的心上。南宫博叹了口气,挥手疲惫的对南宫翔嘱咐道:“翔儿,你带他们去后面吧,带他们,去见翎儿。”

      南宫翔低着头应诺道:“是。”然后带着两人向后面走去。

      他一直垂首领路,看不见表情,只有双手,露在衣袖之外,惨白紧握。

      周婷拼命强压着不安和忐忑,颤声道:“我们是去见翎儿的吧,翎儿,她还在房间里开开心心的等着我们的吧?”

      南宫翔前行的步子停了,他猛地回头,露出了掩盖在阴影下的脸,狰狞仇恨,目眦俱裂。周婷被吓的一退,傻傻的看着南宫翔的凶态。

      空气中渐渐潮湿了起来,昨夜的雨似乎还未下完,几片阴云停驻在了天顶,隐隐想要爆发的样子。

      虫鸟都被风雨欲来的压力逼回了巢穴,万籁俱寂。

      南宫翔就在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氛里,蓦然爆发拔出了腰间的剑,一击就向傅红雪攻去,空门大开,毫不顾忌的舍命打发。

      傅红雪眼神一沉,一手推开还没反应过来的周婷,另一手,已是抽出了刀,横在胸前,堪堪挡住了攻势。

      南宫翎双眼发红,态若疯狂,他一击不逞,再度转腕翻身,跟着又是一剑,接着张口怒吼:“傅红雪!我明明已经烧了叶开的信,为什么你还要来!!”

      傅红雪闻言怔了怔,皱起了眉:“叶开他……有给我写过信?”手中刀身下滑,没有反击,只是阻挡着南宫翔的攻击。

      南宫翔咬牙切齿,像是要将满腔怒火一一发泄,剑如暴雨,另一手,飞羽逐魂也没有停下。

      只是两人武功相差太多,虽然南宫翔已经拼尽全力,但仍是未能突破傅红雪的防御。盏茶功夫,待周婷回神上前插手阻碍,南宫翔很快便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眼睛充满恨意的看着傅红雪:“明明翎儿都快要得到幸福了,为什么你偏偏又要出现搅局!!!如果不是你,不是你的存在,叶开怎么会移情别恋爱上一个男人!!怎么会弃翎儿于不顾,生生害死了她!!”

      他声声如利刃,刺入傅红雪的心里,堵得他哑口无言。

      傅红雪沉默了,周婷却开口了。

      她知道南宫翔恨的是什么,也明白他为何而恨。因为曾经的她,也如此恨过明月心,恨过叶开。

      现在南宫翎死了,南宫翔便代替他挚爱的妹妹而恨。

      因因果果,总脱不离一个爱字。

      可这世上,也唯有爱字,求不得,强不得。

      “你冷静些!这不是傅大哥的错,你怪他又能怎样?再说现在还纠缠这些有什么意义?你刚说……翎儿……翎儿,她真的……”声音哽咽,带着泪光,话未成句已是泣不成声。

      南宫翔闭上眼,冷冷道:“是,死了。这下,没人挡在你跟叶开之间了。傅红雪,你是不是很高兴了?”

      傅红雪抿唇,不语。他一向不喜解释,更不善言谈。他虽与南宫翎不过见了寥寥数次,印象也仅仅是叶开喜欢的女子,天真单纯,有些周婷的模样。可现在骤然听到她的死讯,他又不是冷血冷情凉薄无心的人,怎么会感到高兴?

      “你这样说太过分了!”周婷流着眼泪,咬唇道:“不管往日爱恨情仇,现在翎儿妹妹走了,傅大哥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感觉?!”

      南宫翔冷哼一声,狠狠道:“爹会被你们的假情假意所骗,我南宫翔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们,傅红雪,叶开,翎儿的仇,我总有一天会报的!”

      周婷一听正欲继续劝解,却被傅红雪拦住,他收起刀,敛着眉目,解了南宫翔的穴道,接着道:“你的仇,你要报。我随时等着,只是今天,能先暂且放下吗?翎儿姑娘尸骨未寒,她也不愿见到你这般模样吧。”

      南宫翎松了松手腕,被傅红雪的话所激,瞪了他一眼,捡起了剑,到底还是转身继续带路了。

      周婷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还好这一场血光之灾是免去了。随即想到了南宫翎,不由得又掉下了泪。

      三人没有耽搁,很快就到了后堂。

      没有棺木,没有花葬,只有一卷白纱,一袭霞帔,以及一个暗纹雕花檀木盒。整洁的被摆放在屋内桌上。

      而叶开,就立在桌前,背对着门,一身素色的衣服,黑发披散没有束起。

      傅红雪停在了门外,静静的看着叶开,看着他慢慢转身,眸光暗淡,然后轻轻地笑了笑。

      “傅红雪。”

      他只是叫了他的名字,平淡,却又似乎含着千言万语。大概是这一夜他经历了太多,失去的,得到的,辜负的,成全的。

      一夜百态,看尽生死。叶开已经到了极限了。所以才会在见到傅红雪的时候,干枯了一夜的眼,就飒飒的落下了泪。

      傅红雪没有吭声,他只是走上前,对着灵堂深深一揖,然后转头,抹去了叶开脸上的湿痕。

      “你再哭,翎儿姑娘看到了,会更伤心的。”

      叶开不哭了,他低下头,呵了一声,微微笑了起来:“你说的是,翎儿走的时候,就要我要笑着的。只是我始终没有笑出来,这时候再哭,她肯定要生气了。”

      傅红雪移下手臂,触了触叶开的肩膀。不用言语,就是最好的安慰。

      随即,两人再没有交谈。周婷从一进门就跪着默默的泣泪,南宫翔停在外面,没有进来。

      叶开这时候走了出去,走到南宫翔面前,看着他冷漠仇恨的眼,低道:“大舅子,我要带翎儿走。”

      叶开要带南宫翎走。带着装着她一缕香魂的檀木盒,带着她化作白灰的身躯。履行他们的约定,将她葬在溪畔小筑,完成她的心愿。

      “大舅子?”南宫翔听到了,然后讥讽的笑了:“你要带她走?你凭什么,嗯?你凭什么带翎儿出这孔雀山庄的大门!”

      叶开不语,但却态度坚持。南宫翔火气上涌,就要怒骂。却听旁边传来了南宫博苍老的叹息,“翔儿,让叶开走吧,带着翎儿。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南宫博一夜痛失爱女,身心俱疲,也无力在去仇恨,他走到叶开身边,看到了傅红雪,然后摇了摇头,长吁:“一切都是命啊,是命。是南宫世家摆脱不了的宿命。翔儿,别怪叶开了,这不是他的错。”

      南宫翔咬牙,终于还是听了父亲的话,可也在不想看到叶开,转身怒气冲冲的走了。

      叶开敛眉,抱拳作揖,道:“谢谢南宫庄主。”

      南宫博摆摆手,喟叹:“翔儿年轻气盛,不甘宿命。将之尽数怪罪给了你们,也希望你们不要怪他。翎儿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想看到她深爱的家人和爱人不得安宁。”

      叶开点点头,随即道别。傅红雪拉起了周婷。三人带着装着南宫翎骨灰的檀木盒子骑马回到了溪畔小筑。

      溪水依旧是翠碧清澈,桌上还放着傅红雪离去时的一杯茶,一盘花生。可一日一夜,却像是过了千年百年,转瞬间就已经物是人非,香魂不在了。

      三人埋好了南宫翎,立好墓碑,才洗了一身疲惫,坐在了桌边。

      叶开换去了素服,绑了发,虽还有些憔悴的模样,不过精神倒是好了些。他倒了茶,一一递给另外两人。

      周婷还沉浸在伤痛中,愣愣的转着茶杯,思念起南宫翎,没想到那一封书信竟成了绝笔,不由得又哭了出来。

      “呜……为什么,翎儿妹妹那么善良的一个好女孩,怎么回事这种下场?到底是谁……是谁将她害死的!”

      叶开抿唇,眉眼间闪过一丝冷厉的光,“害死翎儿的人,我一定会找出来的。”

      周婷闻言抬头,虽是哽咽着,却也咬了牙:“说的是,一定要给翎儿妹妹报仇雪恨!叶开,你有什么头绪,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赴汤蹈火!”

      叶开敲了敲桌面,思绪飞转,想起了当日南宫翎被魅影抓伤的情形,眼睛一闪,然后转向周婷,嘱咐道:“周婷,你立刻起身到侠客山庄去。暗中监视着杨天宇的动作,一有异动,飞鸽传书。”

      周婷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你们呢?”

      叶开沉吟片刻,看了眼傅红雪,“我要去金水镇。”

      周婷茫然:“金水镇?”

      叶开不及解释,也不想让周婷涉险太多,便找了个借口敷衍,只让她注意安全,隐秘行踪,不要和杨天宇起了冲突,即刻起身。

      周婷心思单纯,也没有多想,便同意了叶开,三人在溪畔小筑分别,各骑了一马,一个往北离去,一对往南飞驰。

      叶开去金水镇的目的,就是找到南宫梦。他已从南宫翎口中得知了南宫梦和南宫翔的关系,也大概能推测出南宫梦为杨天宇所用的理由了。盗取孔雀翎不成后,南宫梦就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连带着李氏一家都举家迁徙。现在想要找到杨天宇的罪证,第一个便是要寻回南宫梦。

      而那日穿着玄甲铁衣又带着魅影的,十有八九是楼兰国王族了,楼兰一向窥视中原,只怕这次和杨天宇又有了合谋,想要颠覆太平。只是这位楼兰王子和杨天宇的关系似乎并不太好,孔雀翎一事上两两就有了分歧,因此杨天宇才会设计偷取孔雀翎。

      叶开一路沉吟,顾不得其他。或许也是不知说些什么,便不言不语。

      直到半途,一样久久沉默的傅红雪,才再度开了口,“你要为翎儿报仇吗?”

      叶开驾着马,走在前方,傅红雪看不到他的表情,只从背影,看到了叶开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听到他说:“我找出凶手,是为了避免更多的人和翎儿一样无辜而死。而不是复仇。”

      叶开说着的时候,天外的日光从层层阴云里透了出来,洒落尘世,罩在了他的身上。勾勒出了俊逸挺拔的身姿。

      傅红雪看着他的背影,原本想问的话,想要说的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没有意义了。因为他选择了相信叶开,不需要解释,不需要理由,只有单纯的一份信任。

      于是他顿了顿,接着踢踢马腹,到了叶开旁边,顺着叶开的话题继续低声问道:“你不恨吗?”

      叶开凝望着前方,淡淡的笑了笑:“我当然恨。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能保护好翎儿。才害她香消玉殒。”

      傅红雪没再出声。两人并驾齐驱,驶了很久很久。

      直到了下一个路口的分歧,他们一起勒了马,停驻,然后望着对方。

      终是叶开先问道:“为什么又回来了。”

      傅红雪答道:“因为你。”

      叶开一怔,随即洒笑,“是吗。”

      傅红雪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叶开反而倒是被傅红雪的严肃给逗笑了,他转过脸,将马驱到了右边的路口,没有看傅红雪,只是低声问道:“我要去金水镇了,你呢?你去哪。”

      傅红雪跟着将马骑到了叶开旁边,回答:“跟你。”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叶开湿了眼,他一直以来长久渴求的人终于在了身边,现在他们都是孑然一身,天上地下,当真是唯有彼此可伴了。

      于是叶开微微笑了,“傅红雪,你相信我吗?”

      傅红雪凝视着叶开的眼,没有丝毫犹豫的回道:“我相信你。”

      几片落花被春风卷了过来,盈盈飘下。□□的马儿等的不耐,打了几个响鼻,蹄子拍打,催促着身上的主人。

      叶开动了动嘴角,踢下马腹,向着金水镇的方向飞驰而去。傅红雪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不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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