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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杏(其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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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无边无际。
远处透了丝光亮,是那少年□□地走过来。
肌肤雪白,粉颊绯红。点漆般的眸子,幽深若古井。
这少年,容貌是极美的。
灼灼地,闪烁其华,却又并非面若桃花。
或许是因为,他的神色那般冷淡。
仿佛将一身的艳色,都裹入那一片冷厉之中。
他说——
雷师兄,你须看着。
雷师兄,你为何不看着?
雷师兄,你若是不看着……
不……不能看!
他不由自主地退向了黑暗。
因为他深知——
那份艳色,极为危险。
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吞噬。
……万劫不复。
雷严猛地睁开眼,身旁的线香,才燃了一半。
他估摸着,时辰应是子时。
身体粘腻不适,额上满是汗水。伸手一摸,汗水却是冰凉的。
想起方才那梦,雷严不敢再睡下去,起身推门而出,门外却是朗朗白日。
日光嚣张,刺得雷严双目隐隐生疼。他还未从梦境中完全情形过来,只觉得心中那点荒唐又疯狂的念想,在这白日下无所遁形。
雷严顿生懊恼,又转身去了青玉坛上层。
夜色莽莽,草响虫鸣,让他心绪平静了几分。
耳边萦绕着美妙的琴音。如和风拂面,如清泉濯魂,与夜色中的各种声音毫无间歇地融合到一处。
雷严便顿足,远远看着远处抚琴的少年,并不打算靠近。
少年的身形,于朦胧夜色中愈显纤弱。还未长开的身体撑不起长衫,便在衣裳正中拿腰带束着。淡金色绸子紧密地贴着身体,更衬得腰肢纤细。
雷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忽而想起:那一日,降服了雨兽,他见欧阳少恭不着片缕,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宽大的袍子本是将欧阳少恭遮得严严实实,也是到了腰那一处,忽而收紧,堪堪欲折。
继而,雷严的目光,总不自觉飘向他,挪不开了。
谁能料想,那日所见,竟成了今日的心魔。
不知不觉间,雷严任武肃长老已有两年。两年前,他与欧阳少恭共同降服雨兽,成为他在门内扬名立万的开始。
便如欧阳少恭所料,当他折回青玉宫向掌门等人覆命——“进到禁地,所见情势确实凶险万分,所幸终是不负掌门托付,与欧阳师弟联手降服了妖兽。”时,掌门等人脸色,刹时变成铁青色。
是夜,欧阳少恭抱了琴前来。先不言谢,信手抚了一曲。
雷严早听闻欧阳少恭琴艺卓绝,却是至此时才得以聆听。
——琴音绵绵密密,思虑太重。
但,仍为天籁。
因为那些抚琴者刻意展现在他面前的苦闷琴声中,又有不啻,又有不甘,又有与天相争的意愿。
这是——沧海龙吟之象。
雷严拜入青玉坛之前,出身制琴名门。他懂琴,也爱琴。只此一曲,他已知道抚琴者有着怎样的心思。
待道一曲奏罢,欧阳少恭又缓缓道出掌门的算计。
“掌门……他已经老了,却又见不得后辈坐大。他最怕的,是门内的年轻人联手,逼得他无立足之地。故而,今日他派雷师兄来‘助’我,不仅是试探你的态度。你若不杀雨兽,他便能捡了现成便宜,收得一头妖兽为已所用。但……若你杀了雨兽,更中他下怀。”
“这是何故?”
“掌门命我降服雨兽,而你要杀雨兽,势必与我翻脸。我们结下了仇,日后便不会连成一气。”
“这……他也不嫌麻烦!”
雷严膛目结舌。欧阳少恭所言,他并非不曾想到。只是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甚多,掌门如此折腾下来,使得自己与欧阳少恭都对他不满,又有何意义?
欧阳少恭却是冷冷一笑,猜出了雷严心思。
“掌门只能如此行事。因为……是在下告知了掌门降服雨兽的法子。”
雷严这才恍然大悟。掌门既想降服妖兽,又不知道方法,便让欧阳少恭先行试验方法真伪。而后,又令自己去破坏欧阳少恭的行动,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既想得到好处,又容不了人。这副嘴脸,真是难看!
气量未免太小了些!
雷严气得闷哼一声。又想到他今日与欧阳少恭联手,令掌门等人吃个闷亏,又得意起来。
欧阳少恭将雷严的神色尽收眼中,也收敛了面上冷色,声音温和起来。
“至今我……今日坚持降服雨兽,却是为了卖雷师兄一个人情。”
“此话怎讲?”
“我的术力如何,雷师兄今日应有所感。”
“确实……在我之上。”雷严颔首,继而望向欧阳少恭,面露不解:“你既有这般能耐,怎会甘心受掌门摆布?”
“我要用青玉坛的力量去做一件事,却不方便自己出面。故而,现在还未道与掌门翻脸的时候。”欧阳少恭微微一笑,又道:“雨兽对我无用,却是你的依仗——门内年轻弟子中,以你我二人最为出众。掌门最怕我们联手,成了气候,我们便给做给他看看!雷师兄,你该知道日后如何行事。”
“让我想想……”雷严抚额沉思。
他看似莽夫,实则不乏聪慧。从欧阳少恭所言中,他察觉:欧阳少恭想做一件事,需要有人替他出面,而现在,这个人选正是自己。
所以,欧阳少恭要扶持自己——以雨兽之力为开始,他要将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武肃长老扶持成能掌实权的人物。
即使被雨兽凌辱,他也不在意……
“为何……是我?”
雷严听懂了欧阳少恭暗示,却不明白,为何会是他?
“因为,今日来的人正巧是你。”
言下之意,竟仅是凑巧罢了。
雷严脸色顿时黑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寻找一份常人不能想象的巨大力量。”
“那是?”
“雷师兄无须多问。待你强大之日,自会得知。”
“你……可有将此事告知掌门?若是掌门他愿意助你?”
这是雷严最后的疑问。欧阳少恭既然有大能耐,为何联手的对象不选掌门,而是选择了自己?
“我说过,掌门老了,他只想守住青玉坛,不愿冒险。但……若是雷师兄你……”
欧阳少恭说道,又睨向雷严。
幽深的眸子,蓦地绽放了一丝光华。
“你的志向,绝非局限于这小小青玉坛。对罢?”
待两年后,雷严见识了“常人不能想象的巨大力量”,时常想——
他那时一口答应与欧阳少恭联手,或许是因为,欧阳少恭用那般眼神看着自己。
欧阳少恭眸中的神采,不仅挑起了他的野心,也让他察觉到:被这般风华的少年记在心上,是一件何等满足的事。
只是待他靠近欧阳少恭,愈是了解他,愈是无法阻止自己生出不该有的念想。
那是不能抗拒的宿命。自他见到那少年惊世骇俗的一面起,便注定要为他心折。
纵使人说表象声色,皮下白骨。
又怎抵得了情念横生,心魔森森?
其中滋味,酸涩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