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人（准备中）》Heath

6、撒克逊人（上）

　　公元499年秋，不列颠肯特郡埃布斯弗里特

　　浓雾裹着咸涩的海风向布满礁石的滩头袭来。近岸的海水在昏暗的光线下呈铅灰色，一团团紫色的海藻被冲上岸，七零八落地挂在岩石上。几只蟹举着螯在石缝间钻来钻去，躲避着不时飞过的鲣鸟。
　　这些长翅膀的掠夺者越集越多，在泛着鱼腥的潮湿空气中往来穿梭，他们那一双双圆眼警惕地扫视着海面，任何一处可能的食物都不会逃出他们的视线。
　　突然，疾风挟着巨浪冲破浓雾，海水爆出被船只划破的声音，随后，长长的船桨拍击着海浪，打破海滩上喧闹的寂静。鲣鸟群仿佛被狂风吹乱的云团，时聚时散。
　　一只只狰狞的龙首在浓雾中现形，身后高高飘扬着绘着白龙的黑旗，数艘载满全副武装战士的战船冲向多石的滩头。

　　“父亲，我们到了！”船首的一个金发青年兴奋地向着船艉部喊道。
　　他名叫埃什，是撒克逊朱特部（1）酋长亨吉斯特的长子。数月前，居住在斯堪的纳维亚日德兰半岛的朱特人，接到一封自遥远的不列颠岛而来的信，信中说不列颠王沃提根希望邀请撒克逊人来到他的国度，帮助他攻打入侵的皮克特人，而沃提根情愿以东南数郡为酬劳。
　　撒克逊的战士们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认为不可轻信不列颠王的许诺，而更多的人则希望开拓新的土地，不要错过这次不可多得的机会。
　　朱特部亨吉斯特酋长年近五十，是个深谋远虑，博得众望的首领。他知道，罗马帝国早已摇摇欲坠，此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日尔曼诸部纷纷南下，蚕食瓜分帝国的领土。而作为力量中等的朱特部落来说，南有全欧洲最强大的法兰克部，西有更加野蛮，早已对朱特的土地垂涎三尺的斯拉夫人，在如此条件下，继续生存已是不易，何谈再去养活不断增长的人口呢？亨吉斯特很清楚当时的情况，因此，他决定应沃提根王之邀，渡海去不列颠碰碰运气。
　　“是啊，到了，这就是不列颠。”亨吉斯特从战船的尾部蹒跚地走了过来，他的个子不高，脚略有些跛，精悍的身躯上披着件锁子甲，外面罩着一件暗色粗毛大氅，头顶一具有护目的铁盔，长长的金发很随意地披在肩头，这个以狡诈著称于世的撒克逊首领生得慈眉善目，红彤彤的脸膛，漂亮的络腮胡梳理得整整齐齐。
　　撒克逊的首领走到他的儿子身旁，“好好看看这片土地吧，不久我们就会成为它的主人的。”
　　“主人？”埃什不解地问道：“我们不过是受人之邀，最多也只能得到不列颠王领下的几片土地而已呀？”
　　“我的好儿子，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亨吉斯特笑着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中射出狡诘的光芒。
　　雾渐渐散开了，战船抛下了石錨，在浅滩停顿稳妥。撒克逊战士纷纷越下船舷，向不列颠多石的岸边泅渡而来，亨吉斯特则和他的兄弟霍萨，儿子埃什换乘一叶小舟驶向岸边。
　　小舟刚一触岸，亨吉斯特便纵身跳下，第一个踩在不列颠的土地上。就在这时，他突然脚下一滑，身体失去重心，摔倒在地，撒克逊战士们见此一片哗然，皆以为这是不祥之兆。然而，就在将士们纷纷叹气之时，亨吉斯特酋长竟一跃而起，手中抓起一把泥土，兴奋地大叫道：“看，众神之父沃旦！凭着你的荣耀，我已用双手抓住了不列颠，不列颠是我的了！”
　　当全军听到亨吉斯特这番急中生智的话，顿时群情激昂，为他们的首领受到天神的眷顾而欢呼不止，喊声震天。
　　很快，数百名战士已在岸边集结，排成横列，等待着亨吉斯特的检阅。
　　“战士们！你们的脚下就是不列颠的大地了，这片多石的土地后有着肥沃的土地，翠绿的牧场；这片土地下蕴藏着珍宝，河流中流淌着黄金；这一切都将成为我们撒克逊人的财富！记住，我们虽是被人邀请而来，但我们却是为自己而战，为家人而战！不久后，我的战士们，不列颠就会成为你们的家乡，你们的后代子孙将会一代代地，传颂着你们在这片土地上英勇战斗的事迹！”
　　“万岁！！”战士们听罢亨吉斯特的讲话不由得热血沸腾，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开始用手中的兵器发狂地敲击盾牌。
　　埃什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不由得升起敬佩之情。他暗暗下决心以父亲的言行为坐标，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父亲那样伟大的首领。他此刻也彻底明白，撒克逊人之所以来到不列颠，绝不是为贪图那几亩地而最作别人的佣兵。父亲有更大的野心，就是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反客为主，使它成为撒克逊的新家园。
　　亨吉斯特立起了一支长矛，这只矛据传是神王沃旦赐予他的祖先的。长矛顶端飘着一面黑色的旗帜，上面绘着一只生翼的白龙，前肢握着一支战斧，血红的舌头从口中吐出。就在这面白龙的旗帜下，撒克逊人开始了数百年的征战，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登陆，竟彻底改变了欧洲历史的进程。

　　伦敦

　　这座罗马式的宫殿早已陈旧不堪，科林斯式柱头被烟熏得焦黑，墙上挂着绣满珍禽异兽的挂毯，没被挂毯遮住的地方可以看到斑驳脱落的马赛克壁画。地板上按着当地的习惯铺着厚厚的一层灯心草，石柱上燃着数十枝火把，既为照明亦为防潮，整个殿内的装璜，混合着罗马的高雅和凯尔特的粗俗。
　　殿中央摆着一张又长又宽的橡木桌，桌子尽头有把镶嵌着王冠的石制座椅，不列颠的国王沃提根，此时正坐在上面，兴致勃勃地享受着一顿丰盛的大餐。
　　一个穿红色号衣的侍从匆匆走到国王跟前，向他耳语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沃提根听完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顺手将一只鹅腿扔在地上，几只大狗便扑了上来，津津有味地享受起主人赐给他们的食物。不列颠王看着狗儿们争食，觉得愉快极了，他仿佛看到了不列颠的未来，于是举起身边的一只高脚杯，一饮而尽。一行血红的酒从他的嘴边顺着胡须淌了下来，他用袖口抹了抹嘴，然后，将油腻的双手在身上那件名贵的水貂皮袍上擦了又擦，皮袍在火把的照耀下更加光亮。
　　“弗里德。”　国王边喊边拍着手。
　　“我的陛下，什么事？”一个身着罗马式素袍面色苍白的人从角门走出。
　　“亲爱的吟游诗人，刚才你跑到哪去了？”
　　“在等待，我的陛下。”弗里德谦卑地鞠了一躬。
　　“等待什么？”
　　“好消息，或是坏消息……”
　　“那你猜猜，我要带给你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国王好像对弗里德的回答很感兴趣。
　　“对于您是好消息，而对于臣下则是坏消息。”
　　“好你个巧舌如簧的弗里德，借此讥讽我！”国王佯怒道。
　　“陛下，请息怒，臣不是讥讽，是劝谏。”诗人说。
　　“好了，别说了，估计你已经猜到了，咱们的朋友来了。”沃提根说。
　　“萨克逊狼到了……”弗里德半自言自语，半回答道。
　　“他们确实是狼，但我是好猎手。”国王颇为自负道：“看看那些争食的狗吧，撒克逊人和皮克特人很快也会这样，我到时只等观虎斗了。”
　　“但愿如此。”
　　“开始准备吧，咱们的朋友已经到了埃布斯弗里特了。”国王打断了他的话。
　　说完，国王站了起来，向着使者喊道：“让萨克逊人的使者进来吧。”
　　就在侍者转身出去时，沃提根用眼角扫了一下弗里德，看见他神色略带不安，左手的手指搔弄着领口边露出的十字型项坠的一角。

　　（1）公元五世纪中叶开始，陆续入侵不列颠岛的日耳曼人主要是三个部落，撒克逊，盎格鲁，朱特。这三个部族语言文化同一，不列颠人则统称他们为“撒克逊人”。本文也依此，在大多数场合称亨吉斯特及其手下为撒克逊人，只在个别场合称其为朱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