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六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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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凉，红楼碎瓦，衬得霞光渐息的夜幕湛蓝澄清。
道旁的云杉直立朝天，玉石一般研磨了棱角的青石板桥横卧在流溪间，正对着一道腾升的阶梯。笔直的梯阶延溯而上，两旁雕镂的白石石栏排立，细看之下，纹图却不是什么雕龙琢凤，却是兰黍交杂，五谷丰登，倒是别具一格。再瞧那两地青翠，虽不是花苑香宓，但只是那绿油油的油菜地，交杂在楼阁栋庭间，反倒不显得粗鄙，别有风味。
远远一群人行来，青衣白抉，黄绒蓝沁，应着那满目浓翠，倒也色彩纷呈，美不胜收。
然而人影未至，那吵闹的声响却已经远远地传了过来，惹得卓立在石阶前的那一直板直着面孔的男子不由得又一次蹙紧了眉头。
“话说这次出门，我倒还真的没打算那么快回去了，若是能闯出点什么名堂，回去编故事也有个本。至于说想做点什么的话么……恩恩……我想学你当初开镖局耶。只不过现在虽然也多了两个伙伴，但还是算凑不齐人，不太好意思接生意。毕竟行走江湖么，不准备妥当些不好的。你看看啊，镖师我和风大哥都可以，惜子顶多撑个账房，雨明摆着是我们的医师啦，但是嘛，总还缺个主厨。我做饭堪比下毒，风大哥一出去打猎就迷路回不来，惜子只会做肉包子……”
“啊，说到惜子的包子，朔大哥，你没有尝过惜子的手艺吧，她那肉包子绝对堪比随云阁的名厨手艺，下一次让她弄给你尝尝，有道是，吃过惜子的肉包子，三天不知肉味……”
“对了，刚刚说到哪了？哦，惜子只会做包子，而雨呢，除了拿针就没拿过锅，这要一旦真的开镖局，总不可能天天遇上有饭馆的地方吧。到时，不能按时送镖到地儿是小事，累我饿肚子可就是出大事了！”
……
由远而近，叽叽喳喳的，就只听到一个特别响亮的声音不停地聒噪，其余不时有其他声音穿插其中，隐含怒意，却是闹腾得更让人头痛不止。允弄玉揉了揉越来越紧蹙的眉宇，将目光转向了领头的红衣少女，看着她仰起脸朝自己飞瞥的一笑，心底不由得哀哀一叹。
允漠然那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明知道自己对着这种吵闹不休的角儿最没辙，她偏偏就给他领了这么一群回来。现在父亲允桽一病不起，不见外客。而无寿谷的泉绝神医难得出诊到此，更是惹得江湖上，慕名而来求医的人多如过江鲤，赶都赶不干净。至于庄里大大小小各类应酬更需得他亲自过问，本就忙得他分身暇顾，然而自家那妹子，非但不帮忙，还尽把给他添麻烦当乐趣，那才真是让他有苦说不出。
而来人正是允家千金允漠然从客栈接回来的樾然一众。
但见那锦袍翻抉，允弄玉当前一立，一股肃穆严谨之息已然熏染而出。
“不知林家堡各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鑫运农庄若有怠慢，还请……”
话未说完，却已被人生生隔断。
“林家堡、林家堡……不过随行而过，帮林家小姐递个口信便算是林家堡的人，我怎么从不知那林家堡的门槛如此好进过？还是说这堂堂鑫运农庄为了攀上林家堡一旁枝末节，都习惯了不问事由就随意给人扣个林家堡的帽子了？”
只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的傲气穿插而来，却是陌风因为一再被归入林家堡一列而心生不满了。
想他和林家纠葛极深，随同樾然帮林家那逃婚的小姐送口信已是难得，现在莫名被人屡屡归入林家堡，如何能不恼？浓眉一扬，却是一句话就两方连着一并笑骂而过。
被陌风这一抢白，允弄玉忽而愣了愣。允林两家联姻，作为联姻的对象，他自然清楚此间牵涉的关联。林家借口铲除玄风寨，而允家则借此赢得云州的通商垄断，彼此皆是驱利而为，而这场联姻更是大家都不看重的，私底下商定，私底下解除也就罢了。这种本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派个人来过过场也不是说不过去，只是为何来人竟如此直言不讳？还直接否认身份？怔愣之下，一时也有些莫名。
疑惑的询问对上自家妹子颇不以为意的神色，更是微恼了几分。只见允漠然盼笑流辉间少了一分冷漠，倒是多了几分得意，似乎看着自家老哥吃瘪特别开心似的。瞥了身后众人一眼，允漠然便微扬着笑颜，朝自家哥哥侃道：
“哥，这几位不过是我远道而来朋友，我何时告诉你他们是林家的人了？莫不是你又私下打听了些没个根据的东西，听风就是雨？这般焦躁失策可不像你呢？”
被允漠然这一冷水泼下，允弄玉不怒反笑，冷冷地剜了自家妹子一眼，哼道：“既是做客，农庄现乃多事之时，你明知届时定然待客不周，却仍不识大体寻友而至，我还没训你，你倒自己说出来了？”
看着允漠然登时阴沉的脸色，他倒是颇为快意，回头对着樾然他们，轻描淡写地便下了逐客令：“各位远道而来便是客，然弊庄最近确实人手匮乏，怕是无力招待各位，小妹胡闹，万请各位不要介意，同时，也只能请各位英雄，体谅庄内窘瑟，请回吧。”
“等等，”一听还没见到神医本人就要被驱逐出境，柴月心底一急，却是直接和樾然他们划清界限，将他们此行的目的坦述而出。“我们两人和他们非是一道的，来此实有要事想求见泉绝神医，请少庄主代为引荐一番。”
然而她此话一出，更是让允弄玉确信了眼前这群人并非什么林家堡的人，不过又是自家妹子闲的没事特地招呼了一帮为着寻医问药而来的角色来气自己的，只见他似笑非笑地撇了自家妹子一眼，再一挥手，却是直接送客了。
“少庄主，我们真的有要事要求见泉绝神医，不会耽搁很久的，拜托你让我们进去吧。只要一下子就好！”
“姑娘，若是人人如你此般，我们鑫运农庄的门槛岂不是要被你们踏平了去？来人，送客！”
“等一下……我们……”
“小月！”
清淡决绝的一声喝止，打断了那急切的在乎，也堵住了陌风等人欲求帮口的举动。回头间，但见那白衣清润的男子微微将头撇向一边，轻声叹道：“求医治病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人家不愿也就罢了，你也莫要再如此挂心了。”
“你！”
那样清冷的一句话，愣是刺得柴月微红了眼。她死死的抿着嘴，狠狠地瞪着那几乎转身就要离开的男子，再不能言语。
她本是那样刚烈的女子，从来说一不二，何时如此低声下气过。她不求他在乎她的情，她也明白他不欲再让她误会什么，可是用这样冷漠淡然的方式来隔绝，叫她如何不恼，如何不怨？
本想着局面也就暂时这么僵着了，然而，突兀的一声暴响惊摄了众人。只听轰隆一声爆破，不远处的一座楼阁被冲天而起的尘烟和灰雾所覆盖，木材被灼烧爆裂开来的声音不绝于耳，卷袭着浓烟的火焰呈现这一种诡异的青蓝色，迎着清风飞扬而起。
“怎么回事！”
惊怒之间，允弄玉当先一步朝爆炸的地方冲去，然而起火的厨房距离本院并不远，还没撞上手下询问缘由，已然可以看清现场的的一切。
翻舞的火焰呈现着诡异的青蓝色，青色的火焰仿佛是一只巨大的妖怪，挥舞着巨爪将它身下一切毁为灰烬，浓重的尘烟带着一股刺鼻的怪味，呛得临近救火的仆人都流泪不止，呛咳不停。
一个虚瘦到几乎会随风而起的人影笑意嫣然地站在火焰面前，枯瘦的身子显得有些踞偻，一头雪白色的长发随风而扬，衬着青色的火焰，显得诡异莫名，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美。火势渐大，浓烟环绕其身，那刺鼻的怪味明明让所有的人都几乎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但是，那瘦骨如柴的女子却显得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是经历了什么大悲大悟之后的超脱。
“少庄主，这火是泉绝医师放的，我们不知道她要干嘛，现在她根本不让人接近！”
听着手下惊慌的汇报，允弄玉只觉得心头一震，一时间几乎想要大骂出口，却硬是为了那尊卑长幼之礼憋了下来。然而，允漠然却不是那么好惹的角儿，看着那冲天烈焰，对着泉绝老人当头就是一喝：“老女人！我们哪里得罪你了，你莫名其妙放火烧庄是做什么！”
那已然年过半百，面容枯槁的女子闻言缓缓转身过来，看着众人，微微一笑，轻若蝶羽。
“污浊之地，若无九天烈焰，地狱浓火来洗垢，如何能净？医者神术，却是医得了人身，医不了人心，今日之果，往日之因，如若能洗尽这污损之地，或许也能还我这二十多年来的一场罪孽。”
“哼，唧唧歪歪也不知道你给我胡扯什么！你……”
然而，还没等允漠然多骂两句，那女子竟是转身便往火里奔去，犹如一只扑火的飞蛾，纤弱而轻盈。
“姑姑不要！”一个惊恐的声音响起，连带着，两道飞跃的人影徒然越过人海蹿进了火场。
“轰隆”一声又一串爆炸连缀而响。别说是那间木质的厨室，连带着旁边的楼阁也一同炸裂开来，掩进了火焰中。
“尹樾然，你给我回来！”
“小月，不要去，那是硫磺！”
迸裂的木碎带着火星飞溅而来，惊得众人连忙闪身格挡，但是却依旧来不及拦截跃入火场的那几个人了。
陌风当前一步蹿到一旁，抓起水桶就往自己身上泼了一身冰冷，而后回头就准备往火里冲。
然而刚一临近，火焰便撅起一股怪异的气浪，连带着那两道人影被从门口平抛了出来，勘勘撞进陌风怀里，彼此跌飞出去！
“孩子们，莫要再进一步了。我本孽重，今日之磐涅乃我本心之所望。万请成全……”
“姑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要这样，你快出来啊！不要丢下雨儿……”
刚刚突变发生之际，也没人注意到泪雨对泉绝老人的称呼，现在闻声回头，勘勘对上那两行清泪，和一脸惊恐莫名。
“雨儿么？咳咳……孩子，真没想到在此还能由你送我一程。你既已非无寿谷的人，那倒也干净了，这份罪孽就由我……咳咳……带下地狱去吧……”
“姑姑，不要这样。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你出来，你出来好不好？”
听着那中气不足的呛咳，看着那席卷而上的火焰，泪雨急得几乎要疯了，若不是被林慕惜死死拉着，她估计也是不顾一切冲进了火海！而如今，她除了苦苦哀求，几乎什么也不能做。
然而还没等人回过神，刚刚跌飞出去的那道绿衣又一次化作一道残影冲了进去。
“你不能死！你死了，朔怎么办！咳咳，除了你没人能帮他了！你……咳咳……啊！”
再次冲入火海的柴月急切的声音还未落下，便响起一声惨呼。
燃火的窗棱“咔嚓”地断裂开来，柴月异常狼狈地撞开了木质的窗棱，摔翻在地，几近昏厥，几簇银光与她擦身而过，勘勘打在远处的木桩上。
火海里的人声突然莫名地高亢起来：“雨儿，记住……涵虚混太清……去……”
忽的，“咔嚓”一声，坍塌的房檐终于经受不住烈火的熏烤，坍塌下来，掩去了泉绝老人最后的话语……
“不要——”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六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