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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儿时村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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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雪旋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清早,迎来了春季常见的瓢泼大雨,老夫妻两个拉住了意欲前行的她:“姑娘,大风大雨的,爬山很容易遇到泥石流的。”
定雪旋朝门外一看,狂风席卷着村庄里单薄的物什,满天的栅栏,小木椅,小孩的铜鼓,甚至姑娘家的肚兜,在暴风骤雨中急速飞转,豆大的雨滴啪啦啪啦地敲击地面,往远处后山的地方望去,雨势顺流而下,黄叶枯枝,动物的死尸,烂泥沙石,混合着雨水冲进村庄。一户户小屋纷纷合紧了家门窗户,屋顶春雷声阵阵轰鸣,地上一寸有余的积水正缓缓漫入门槛,定雪旋低头,一双雪白的绣花布鞋已经教雨水侵浸。
这样的天,对寻常人家来说,实在不易出行。
可是对习武人而言,尤其是她这种嗜武痴狂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七夜无痕在那里。
幻想雨中舞剑的七夜无痕——定雪旋想起那日点苍大殿里他那柄赤红的修罗剑,宛如一条艳丽的火龙扭转,红与金相互交叠,炫目地刺进她的眼刺破她的剑刺穿她的肩——那人一身凛冽的剑气,黑衣黑眸,却又能奇迹般地与手中的赤剑浑然一体。
那样的剑客,是她所一直追求和瞻仰的。
撑起一柄鹅黄色的油纸伞,定雪旋不由分说地走出小福村。
走上山路,泥水蜿蜒而下,手中的伞被风刮得面目全非,定雪旋干脆松手,任由风把伞刮向后方,回过头去,鹅黄的一点飘飘浮浮、摇曳晃荡在风雨中,身后的小福村在雨水肆虐下仍旧平静安整——陈旧的村落,家,沧海,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回来看看?
雨水沿着脸淌下,满身凉意,手握着剑,定雪旋步步坚定地往山上松软易滑的小道上行走。
另一边。
孟浪找小二打了盆热水,紫帕浸入,居然浮现金色的字。沧海凑过头一看,啊的声,撂出两块热乎乎的帕子,往桌上一放,细细辨之,竟是两幅地图。
巧的是,两块她都认得。
沧海指指其中一块,道:“这个是霖山,我家在那儿。”又对着另一块抬抬下巴:“那是我从华山顶上跌下去的地方,边上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花草树木我不会看错……对了,孟浪,这里面有宝藏?”
孟浪见她如此熟悉地图,笑着将她圈进怀里:“一代武林宗师的遗物,也许是武功秘笈也说不准的。”
沧海仰着他,指尖上旋转着紫帕,道:“也好,挖到宝藏我们发财,挖到武功秘笈送我姐姐,让她做武林第一!”
孟浪不悦地捏她的耳朵:“你怎么就想着你姐姐?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你都泼到我怀里了,怎么可以朝思暮想其他人呢?”
沧海笑呵呵地转过头,咬住他的手,张口就是一道齿印。孟浪猛地抽回手:“你属狗的吗?”
沧海笑:“我属妖精科,亲爱的相公。”
沧海随手拎起一块紫帕,把上面具体的地形画在纸上,孟浪望见手执毛笔的沧海,感慨:“原来你写字的时候还是很文静的。”
沧海不语,笔尖迟疑了一下。
十二岁那年,北云芷请来一位教书先生,和她一同念书学认字的十个孩子,天真烂漫,大家齐声恭敬地喊:“先生好!”
十三岁,字写得最丑的小黄被活埋。北云芷笑:字如其人。
十四岁,教书先生被北云芷毒瞎了双眼。北云芷将他一脚踢出雪山洞外:你教他们识字便可,谁让你教他们做人要心善了?
十五岁,北云芷在每个人的笔上绕一条小蛇,第一个抄完唐诗三百首的人能有自己的小楼。
沧海作了弊,用发簪戳蛇七寸,还没开写前就弄死了北云芷的五花斑蛇。
她第一个交卷,整齐秀气的小楷递到北云芷跟前,换来了她的涟月楼,以及北云芷打入她腰椎后的一根冰锥。
北云芷说:沧海,你写字的样子真安静,若不是我看到地上的死蛇,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弄死了我的心肝宝贝!
沧海画下两张图,只见孟浪又将两块紫帕收入怀中:“怎么,那么宝贝?”
孟浪浅笑:“一个纪念罢了。”
一个纪念……说着说着,他不由自主地又低头望向沧海右足上若隐若现的血玉。
沧海见状,一手伸进他的衣襟,沿着胸口的起伏,纤纤玉指极尽所能地挑逗着,孟浪适时拉住她的手:“沧海,大白天的。”
沧海笑,手里抽出一条红线,上面系着块相同质地的血玉佩:“昨天就想问你了,你别告诉我是事先订做的一模一样,我可不信!”
孟浪微笑的嘴角徐徐扯平,伸手拿回了血玉:“以后有机会,我会和你说的。”
沧海不解:“现在不可以说吗?”
孟浪送开怀抱她的手,走到窗口,颀长的蓝色背影,沧海微眯着眼扫过去,这个人在低声叹息,他在叹什么?她低眸,右脚上的血玉散发着迷魅的光泽……孟浪,是这个将你我圈在一起的吗?
沧海决定先去霖山,理由很简单,想家了。
孟浪牵着如风和烈火走过来,沧海对着地面,怔怔发呆。
孟浪拍拍她,沧海抬头,一脸的茫然,孟浪惊,你是怎么了?突然无精打采的……沧海呵呵憨笑着,摇摇小脑袋,我想家了,想家了……孟浪再拍拍她的脑袋,至于吗,想成你这样?
沧海不理他,一个纵身翻上马,握紧了马鞭,一身翠绿色的长裙衬得一张小脸更加清丽脱俗。
曾经遗弃我的地方。家。
霖山。
定雪旋爬到半山腰,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半天,雨水冲刷着她瘦削的身体,蔓延全身的冰凉,头发,衣服,相互紧贴,她不为所觉,只是呆滞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风卷起脚边的树枝,尖锐的树梢划过她柔嫩的脸,定雪旋回神,连忙上前,走到血泊里的那人身边,低头审视着。
七夜无痕,身边倒着一柄长剑,赤红色,吸收了血的精华发出荧荧的光。
定雪旋扫视四周,没有一棵树是完好无损的,四处眼花缭乱的剑痕,风在地上推动着一截截巨大的树干,数不尽的树桩赤坦坦地立在雨中,周遭的岩石光滑鉴人的表面,雨水猛烈地拍打,滴滴答答,空气中弥漫血腥,倒地上的人背后源源不绝地流淌出鲜红。
定雪旋弯腰拾剑,手指方触到,被炽热的剑身烧着,赶紧抽回。
她去扶七夜无痕,稍抬起他的腰,鲜血染红她的双手。七夜微微张眼,定雪旋一惊,他的眼……竟然是血红色的。
七夜虚弱无力地道:“我……走火入魔了……”
定雪旋熟练地点穴止血,不解他背后狰狞的伤口:“你背后……”
七夜扯笑:“以前就有的……刚才血脉喷张,全部又裂了。”
定雪旋帮他伸手握住了修罗剑。似乎这剑,只认得他一个人的手。
定雪旋冷静沉思片刻:“山上的茶楼不知道还在否?”
七夜已然休克。
定雪旋不忍地再去端望他背后数以百计的伤疤,血混着泥水,红红黑黑的液体扭曲着在他背上爬过……七夜无痕,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竟然能给自己留下那么多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