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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太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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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力量不仅如此……必须封闭它,否则人人都可能像我这样。”他声音渐低,言语却像夜空的天狼星一样清晰,吴邪听见他嘴里吐出了青铜,地底等字眼,渐渐散开,回响在这片静谧的时空里,也一声声打动再不复回的时间。
血顺着他嘴角滴下来,落在地上,像沸水跌进冰里,发出滋滋的声音。吴邪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低头看向脚下的泥土,血滴落处,青黑色土壤像花朵一样绽开,包裹其中的蚂蚁,以及更细小的不知名虫豸纷纷被剧毒的血液烧成了灰烬。
这是在暗示宝血的力量?!
吴邪暗暗心惊,虽然他多次见过闷油瓶的血对粽子和尸蹩的杀伤力,大家也都感谢他靠这份与众不同的天赋保护了队伍里的人,但现在想来,除了对生命与非生命的屠杀,扭曲人原本的生命轨迹之外,这可怕的血液似乎什么用处也没有。
对了,还有记忆的失落,还有对自身是否存在的痛苦拷问。
“你……你刚说什么?”吴邪有点愣神,轻声问怀中的人,他不敢提高声音,怕叨扰这人已十分脆弱的生命。
“我说没有时间了。”他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他呼出的气息开始变冷,身体也愈加无力,靠在吴邪肩膀上似乎要睡过去了。吴邪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心里十分矛盾:既想从他嘴里听到更多真相,又不忍心在他已如此虚弱的情况下还让他开口说话。
梦境的时间是有限的,吴邪十分清楚,不管现在这个亦真亦幻的梦境到底是自己这段时间妄想和推测的具现,还是某种冥冥中神秘之力的演出,它都不可能像说明书一样清晰透彻,从头到尾一点一滴地向自己讲清楚。有许多东西只能靠自己去悟,去想,去推测,命运永远不会将天机白白授予凡人。
闷油瓶的家族曾得到关于长生的天机,但他们付出的代价,承受的痛苦,早已远远凌驾于长生所能获得的快慰之上。对他们来说,这份天机带来的只有痛苦和挣扎,甚至无解的迷思。
他们存在,却又不存在:肉身矗立于这个世界,精神上却被滚滚向前的红尘所抛弃——违背天理获得漫长的生命,既然生命的定数不能消灭你们,那就让你们自己抹杀掉自己,让你们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存在,或仅仅是一个人形的幻影?
这是比尘归尘、土归土更痛苦的生存。
也许,这就是命运冷漠的哲学,是自然残酷的平衡手段。在这样永远公正,但同时极端冷酷的规则下,长生是苦,生存就是受罪。
“力量并不只存在于这里。”他靠在吴邪肩头休息一阵,又开了口,眉头皱起,眼睛看向漆黑的远方,呢喃道:“在长白山,在西藏,或许还在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所以你们建造了青铜门禁锢它?”
“不。”他吃力地摇头,发丝在吴邪脸上蹭过,“我们没有能力建设那样伟大的工程,它们早就在那里了,我们只是遵循着力量的轨迹发现它们,然后守住它们。”
“门后面到底是什么?终极是什么?”吴邪追问。
他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不能告诉你,吴邪急了,还想再问,但看到他虚弱的神色,看到他和闷油瓶一模一样的脸上明显的苍白,还有擦不净的血,又不忍心追问下去,以免耗去他所剩不多的体力。
他伤得实在太重了,肉眼似乎都能看到他身上的生命力在不断流逝。
吴邪咬咬牙,给他擦去脸上的冷汗,说你不能说就算了,我不问。做这些时,他也不知自己潜意识里到底是把这个人当做闷油瓶本人,还是当做一个过去的人形幻影,即便他真的只是梦境带来的幻影,也在一定程度上映射了闷油瓶的意志——吴邪永远记得,在戈壁的月下,他说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存在,是否只是一个人形的幻影。
“你想过没有。”就在吴邪陷入思索的时候,他又开口了,“终极之所以被称为终极,一个原因就在于它无法用语言来准确表达,人的语言在它面前,太无力了。你问我什么是终极,我无法回答你,也许,可以将它看做一种力量,和这个,”他微微抬头,目光落在眼前矗立的青铜树上,“和这个很类似,但又有一些不同的力量。”
“不同?”
“……我不知道。”他声音里带着自嘲,“我们这种凡人,怎么可能知道神的秘密呢?我死之后,那么多年,那么多代,我们到底搞清楚了什么?没有,什么也没有……我们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始终被动地往前走,按命运安排的悲剧前行。它要我们忘记一切,我们就会忘记;它要我们孤苦无依,我们就被世界抛弃;它要我们日渐凋零,我们就会走到只剩最后一人的窘境里……”
吴邪感到一种浓烈的悲哀包裹住自己,手脚发抖,连嘴唇都忍不住微微颤动,他从这人话语中听出了许多不敢置信又不得不去相信的东西,古老的真相如剥洋葱一样层层揭开,刺激出悲怨的眼泪来。这人的话比闷油瓶多得多,他想这并非偶然,也不是对闷油瓶性格的背离。吴邪知道,在确实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闷油瓶也不会继续固执地寡言下去。很明显,对现在这人来说,他已身处最后的绝境了。
在命运翻覆无情的强大力量面前,人什么也不是。
“你……你来这里是为什么?你是在什么时候回来的?”吴邪问。
“我来将它放回去。”他只回答了吴邪的第一个问题,随着他的话语,梦境在他脚边变幻出一个盒子:雕刻着栩栩如生龙纹的石盒。吴邪观察这盒子,用建筑系毕业生的专业眼光去打量它,很快发现它的非凡之处:这盒子是那样精致而神奇,几乎看不到任何接缝与铆合的地方,六面浑然一体,坚不可摧,又极端稳固,这必然是一件是古代工匠们巧夺天工的绝作。
“这……这不是那个盒子吗?!”巨大的震动在吴邪心里跳跃,他想起方才于梦境开始处所见的东西,那些人,河木集……河木集里记载的挖出了龙纹石盒的故事。吴邪忍不住提高声音,问道:“你们最初从神树里挖出来的,就是这个东西?!”
“是它里面的东西。”他嗓子里发出难听的破碎音调,似乎在对自己和家族的命运进行嘲笑。
“我们从神树里挖出那东西,将它带回去,却同时扭曲了全族的命运——那力量根本就不是人应该接触的,你一旦接触它,就会被它绑架,成为它的奴隶。我们倾尽所能,终于打造出这个石盒,想将它封闭在其中,可我们很快发现这并不是结束,它的威力依然存在。为了不让它日渐巨大的影响力离开家族能控制的范围,染指更多的人,我们只有冒险将它放回来,放回它原本所在的地方,并祈祷永远不会再有人接触到它。”
吴邪点点头,他从这些破碎的诉说中梳理出故事的脉络:神树里禁锢着某件东西,这东西曾被精通倒斗的张家人发现并带离神树,也就此将长生,甚至其他更可怕更痛苦的力量散播到张家人身上。张家人很快发现这种力量的残酷和可怕,他们应该做过许多努力,但都无法掌控和压制这力量,最后只能选择将它封闭起来并放回神树当中。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吗?
“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吴邪用颤抖的声音问。
“是……是一个太阳。”他吃力地靠过来,嘴唇已触到了吴邪唇上,声音也低得不能再低,让这几个字一离开他的身体,就直接送入了吴邪嘴里,仿佛这可怕的秘密绝不能与世间的空气接触。
一个太阳……吴邪感觉背上窜过一阵寒意,他想起刚刚在这个梦境中看到的情境:一道光,一道燃烧的火焰从天上坠落下来,落进神树中央,它的光焰曾在很长时间内灼灼生辉,与辉煌的神树共存,然后在时间中日渐消磨,最后冷凝成漆黑深沉的一块,仿佛神树中静默的心脏。
“你,你说的太阳……是不是那种陨玉?!”吴邪激动起来,心跳如擂鼓,忍不住摇动怀中人的身躯,他却毫无反应,似乎不明白吴邪所指的是什么,只嘴角又溢出血迹。吴邪赶紧停下来,抚慰他虚弱的身体,说抱歉我不该激动。他为这个同闷油瓶一模一样的男人擦去嘴边血迹,心里暗骂自己太冲动,这人什么也不知道,即使他真是梦境所塑造的张家先辈,那他也不可能知道什么是陨玉。
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远在塔木托,被称为陨玉的东西呢?即使这两件东西听起来是那么相似。
吴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你继续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