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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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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然……”
“叫我子青。”
锦绣园内的厢房中,昊天越刚说了两个字,就被眼前的人淡淡地打断了。
虞子青,应该说是宁斯然,此刻正安静地看着窗外的竹林,手中依然紧紧地握着那支今日刚买来的竹笛。
他的指节微微有些发白,显然是极度压抑着什么,但是他身上的气息却很沉静,若不与他说话,他几乎就要和空气融合到一处去。
昊天越不由地叹了口气,若早知道皇甫灏也会来这场宫宴,他就不带着宁斯然过来了。
之前明明听说皇甫灏家中有事,不会来的。
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天,锦绣园里一片安静,宁斯然凝视着窗外的目光藏在面具下,以至于没有人可以窥测到。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昊天越这次开口,索性省去了称谓,倒不是他不愿意叫宁斯然为“子青”,而只是觉得,那两个人之间的结也许需要有人帮忙解。
宁斯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应话,但是握着竹笛的手似乎渐渐放松了。
“你当初那支断了的竹笛,皇甫灏后来收走了,三年前我陪婜儿来洛州时,他把那支竹笛改成了短笛,就随身带着。”
三年前的事,昊天越回去之后并没有告诉宁斯然,不是刻意不说,而是忘了说,那之后也曾想起过,可再想说的时候,宁斯然却说他不想听到皇甫灏的消息了。
在草原上的这三年,宁斯然真的从来不打听皇甫灏的消息,就连祁临山以南的城镇造好之后,他都几乎没有去过。
那里离嘉陵关太近,他说他不想去。
宁斯然终于回过了头,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却显得有些勉强,他把竹笛放在了临窗的桌子上,淡淡开口:“天越,不是说好,不提这个人的吗?”
“可你一直这样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何况,皇甫灏也许对你……”
“他对我感到愧疚,仅此而已。”
这么多年来,当初的感情已经沉淀了,宁斯然并不否认他仍是没有忘记皇甫灏,可如今想起,已经不会觉得心痛了。
所以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再和皇甫灏有牵连,他怕自己再次沦陷,然后重蹈上一次的覆辙。
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他不想再尝一遍。
昊天越皱紧了眉,这些年他愈加清醒,也就愈加思念真正的虞子青,可他不知道虞子青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
而正因为他心头的这份失落越来越重,所以他愈加不希望宁斯然就这样放弃,因为如果现在放弃了,就是一辈子的后悔。
但是他也知道以宁斯然的个性,无论他怎么劝,都是没有用的。
也许真正的关键,还是皇甫灏之后的态度。
“难道你真的就这样一辈子不再恢复宁斯然的身份了吗?”
昊天越的眉皱得快拧成一团了,可转念他就想到,当初让宁斯然用虞子青的身份活下去的人,不是他自己吗?
如今想来,那真是一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
相比昊天越的焦躁不安,宁斯然平静得仿佛是锦绣园外水榭里的水,他耸了耸肩,离开了窗边在椅子上坐下,甚至没有抬眼看昊天越一眼。
便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再说吧,也许等过个十几、二十年,没人再记得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可以恢复了。”
宁斯然这个人外表很淡漠,其实骨子里倔强得要命,就像当年那么执着地喜欢上皇甫灏一样,他现在执着地想忘记那段感情,恐怕也是别人劝不住的。
而为了达到目的,他恐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昊天越觉得自己除了皱眉和叹气,真是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了。
见昊天越似乎没别的要说的了,宁斯然起身走到门边,边开门边说:“时辰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明日还要……”
他话说了一半,蓦然就停住了。
空气似乎也僵了一下,昊天越狐疑地从他身后探出头,便惊讶地看到容烨和皇甫灏就站在他们门外,似乎是正要开对面厢房的门。
四目相对,宁斯然抓着门框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皇甫灏脸上的表情很淡,似乎没带着什么特殊的情绪,朝宁斯然微微颔首,开口打了招呼:“虞兄。”
“这么晚了,皇甫将军怎么还到锦绣园来?”宁斯然松开了门框,让昊天越从他身边走过,出了他的房间。
皇甫灏的目光落在昊天越的身上,似有些不悦地微微蹙了蹙眉。
他的眉生得英气,这般微微一蹙,就算面无表情,也生出了几分威仪,昊天越明显地感觉到空气中的压力变重了些。
容烨这时代替皇甫灏答了话:“是这样的,我突然想起明日起小公主也要住到我府上,风舞园要留给小公主住,这边的厢房还多一间,便让皇甫将军住在这里吧。”
没有说是皇甫灏自己提出要住到锦绣园来的,容烨的话让昊天越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会儿看皇甫灏的表情,似乎又挺正常了。
亏他之前还以为皇甫灏已经认出宁斯然来了呢。
“如此也好,反正皇甫将军要同我们一起回北方,趁这几日,正好多联络联络感情。”
宁斯然答得顺畅,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这再自然不过的态度反倒让容烨心中起了疑惑,这个人,真的是宁斯然么?
皇甫灏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四人站在两扇门前,颇有些尴尬,容烨被这比往常低了不少的气压压得有些难受,当即吸了口气,嘱咐大家都早点休息,便抬步走了。
昊天越见他一走,顿时觉得空气中的压力更甚,便也跟皇甫灏和宁斯然道了晚安,叹口气,转身回自己的厢房去了。
“皇甫将军,你也早点休息吧。”宁斯然淡淡留下一句话,抬眼匆匆看了皇甫灏一眼,便转身关上了门。
那极快的一瞥中,他看到皇甫灏凝视着他的目光中透出了些非常熟悉的东西,便是那些东西曾经叫他深深沦陷,而且至今也无法忘记。
插上门闩,他反身靠在门上,疲惫地阖上了双目,其实并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再度重逢,可重逢之后自己心中竟无半点喜悦,那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夜市上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他脑中立刻跳出来的反应竟然是逃跑,那也是他没有料到的。
许是连自己的心也怕了,他甚至不及细细地看对方一眼,便转身逃开了。
门扉之外,对门的厢房里却在这时传出了一道低低的笛音,那笛声听着有些别扭,时有走音,高处尖锐刺耳,低处又迟缓无力,呜呜咽咽,似在哭泣。
可即便如此,宁斯然仍是一下子就听出那是许多年前,他与皇甫灏在大将军府中为皇甫灏的夫子贺寿时合奏过的那首曲子。
当年那一首艳绝四座的曲子,如今被对房那人吹得乱七八糟,宁斯然安静地听着,只觉心中无比复杂。
皇甫灏这家伙,大概是多年不曾练过吹笛了,可即便如此,当年那首曲子他练过多次,如今能吹成这样,也实在是有些惊人了。
宁斯然在心中叹了口气,吹熄了屋内的烛火,上了床。
房门外,那首呜咽如泣的曲子在片刻之后停了下来,之后便再也不曾响起。
隔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宁斯然便静悄悄地起床后出了门,虽然他昨夜说对皇甫灏欢迎之至,可到了行动上,他还是选择能避开就避开。
因为锦绣园里的其他人都还没起床,所以宁斯然是独自出门的,但是到了门口,他便开始犹豫,洛州他毕竟不熟,以前没有来过,这会儿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就是这一会儿的犹豫,身后的大门又开了。
宁斯然以为是皇子府的家丁,直觉地往边上让了让,身后的人却没有立刻从他身边走过。
他狐疑地转过头,便看到皇甫灏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微薄的晨曦中,长身玉立的男子透出了一股与往日武将形象不同的儒雅气息,面上的表情也很温润,此刻站在人前,便像是用上好的玉雕琢出的一般。
三年不见,对于对方此刻表现出的变化,宁斯然是有些惊讶的。
“虞兄,这么早就要出门吗?”皇甫灏嘴角微弯,连笑容也是儒雅的。
宁斯然点了点头,却因为尚未想好要去何处,所以还是停在了原地。
“要去哪里?”皇甫灏看似随口地又问道,目光却始终盯在宁斯然的脸上,仿佛是要将他脸上的面具看穿一般。
“随便走走。”
“那正好与我的想法相同,不如我们一块走走吧。”
皇甫灏这话答得很快,似乎不想给宁斯然任何拒绝的余地,宁斯然心中苦笑,知道应该拒绝,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好什么好的理由。
他总不能莫名其妙地便刻意疏远皇甫灏,那样反而显得他做贼心虚,当下便只能点头应下了邀请。
皇甫灏微微一笑,抬步往前走,边走边说:“虞兄是头一次到洛州来么?不如我带你去几处值得一看的地方。”
“也好,那就有劳皇甫将军了。”
洛州作为皇城,其实能玩的地方并不多,毕竟这里最多的便是侯门深宫,而那些都是寻常人不能随便去的地方。
但如今正是春季,看不了侯门深宫,去看看瑰丽花海,倒是容易,而洛州最有名的花,便是牡丹。
城东的洛河河畔,种着大片的牡丹,站在十道桥的第一道桥上往西面望,可以看到一大片连绵不绝的牡丹花海。
而今正是牡丹盛放的季节,那雍容华贵、艳绝天下的花中之王,仿佛能令时光永恒,美人失色。
站在十道桥上,皇甫灏望着河畔边的花海,轻笑道:“常有人用一句话来形容美人,叫人比花娇,只是不知这世上,是否有比牡丹更娇的美人。”
宁斯然的目光也是落在花海上,那亦粉亦红的花一朵朵摇曳在微风中,便似穿着艳丽舞衣的舞娘在跳最香艳的舞曲,叫人看着,便不由屏息。
他看了半晌,淡淡答道:“这世上何来比花更娇的美人,只不过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罢了。”
“确实如此,不知虞兄心中,可有堪比西施之人?”
皇甫灏这句话是在变相地问宁斯然有没有情人,他问得随意,语气也不见得有多正经,可问题到了宁斯然耳中,还是让他微微一怔。
他转头想去观察皇甫灏的神色,便见那清俊儒雅的男子正一瞬不眨地看着自己。
宁斯然心里不由得漏跳了一拍,眼前之人于他来说,怕便是那人比花娇,比西施更甚的美人了吧。
思及此,他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别开视线不再看皇甫灏,而是去看洛河平静无波,一望无际的水面,“可惜,子青无福,尚未遇到那样的人。”
皇甫灏沉默了一会,似是在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无奈那面具着实碍眼,半点都偷窥不到。
便听到宁斯然又问:“皇甫将军呢?心中可有这样的人?”
“有的。”一句肯定,带着一声轻叹。
宁斯然微微勾起了嘴角,“看来,那一定是个千娇百媚的曼妙女子了。”
这样的话,像是羡慕,又像是试探,宁斯然心中不由地期待起皇甫灏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原来心底深处,那般冥冥的渴望,还是会随着见到这个人,渐渐变强。
皇甫灏似乎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来得突兀,宁斯然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便看到他笑得眯起了眼睛,就好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宁斯然狐疑地蹙了蹙眉,问:“皇甫将军在笑什么?”
皇甫灏摇了摇头,笑得流出了眼泪,他抬手去拭眼角,突然就止住了笑,这般一止,眼角还残留的水迹便仿佛是他哭过了一般。
宁斯然看着这样的他,心里似乎被人拿针扎了一下,刺痛得厉害。
“我只是在想,虞兄这话若是被那人听到,估计是要动气的。”皇甫灏轻叹了一句,又擦了擦眼角,水迹便被他这么彻底擦去了。
少年的时候,没少人说宁斯然像女人,只不过,那些说的人都会被他揍。
“那家伙每次听到别人夸他的美貌,就气得要揍人呢,不过在我心里,他确实就是最好的。”
宁斯然面具下的眉毛一挑,隐约意识到皇甫灏在说的不是个女人。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思绪刚起了个头,心里便有一道声音阻止他继续想下去,他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