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人间何处问多情》月云霜曙

3、第 3 章

　　三

　　自上次一别之后，罗喉以为素还真不会那么快来找他，事实上他想错了，当素还真再度以一脸轻松惬意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时，罗喉心里也不由赞叹：果真是非常人啊！
　　这次素还真自己带了茶与茶具。罗喉看着他以极优雅的姿态递了一杯茶给自己，心里便有些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素还真泡的茶天下第一了，他虽不懂茶，只是看着他自然流畅的动作，已觉心旷神怡。
　　罗喉瞧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茶杯，并没有接，反倒说：“吾听闻要饮素贤人的茶是需要一丝丝运气的。”
　　“素某泡给敌人的茶一向精挑细选。”
　　“这么说做素还真的敌人比做素还真的朋友有口福。”
　　端着茶杯的人一笑：“一尝便知。”
　　罗喉这才接过茶杯，放在鼻下嗅了一嗅：“吾不懂茶，只这茶香已是醉人了。”他一口饮下，却马上几乎想要吐出来：“好苦……”
　　素还真狡黠一笑，又递了一杯清水过去：“武君以为自己是素某的敌人还是朋友呢？”
　　“很遗憾，看来不是敌人了。”罗喉怀疑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清水，十分肯定：“这是报复。”
　　“端看武君是否接受素某的报复。”
　　“那要看这报复的前提是否值得。”罗喉说完，也没接过素还真手上的杯子，反而倾过身，就着他的姿势一口饮尽杯中之水。素还真的动作不受控制地一顿，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异色，又恢复了平静。
　　一抹奇异的清甜从舌根蜿蜒而上，渐渐溢满整个口腔，罗喉不由露出惊异神色：“这是？”他好奇地望向素还真手中捧着的空杯。
　　“普通的山泉水罢了。”素还真指着茶壶说：“此茶名苦丁。初品实苦涩难以入喉，然饮过之后，再饮泉水，便有一股清甜回甘。”说着素还真又倒了杯泉水给他，只是这回没有亲手端上，改而放在桌面，罗喉瞄了一眼，没有动。
　　素还真又道：“武君昨日所言炼铸血云天柱所需的十万人可是自愿牺牲？”
　　罗喉一怔：“你怎会这么想？”
　　“素某以为，若此十万人是武君以武力屠杀，大概在杀邪天御武之前，武君与几个兄弟已先一步被推翻了。”
　　罗喉略沉默了一阵，开口：“邪天御武要不满两岁的婴儿献祭，那十万人为了自己的孩儿与故乡，自愿成为九殃幡的冤魂。”
　　“父母为了自己的孩子有如此的牺牲精神，为人子女亦有报答的勇气。”
　　“不错。二十年后，这群人的子孙与遗族开始向吾复仇，将吾赶离天都。”
　　“他们是明知真相的复仇者，却敌不过父母身亡的噬骨仇恨。”
　　“难道错的是吾吗？二十年前，吾是为了谁去对抗邪天御武，甚至因此牺牲了三名兄弟？二十年间，吾又为了谁苦心治理天都，让他们享受了二十年的和平？二十年后，他们就是如此对待吾？人民在困境时需要英雄，和平降临时，谁还会记得你过往的功绩，天都的子民早忘了是谁拯救了他们，太多人想将吾推下这个位置，当反抗的声浪一波接过一波，伪造的史册成为事实，吾、是一名为了成就霸业而牺牲了十万无辜的暴君，天都的反抗是为了声讨暴君与讨回先人的冤死。吾怎样对待他们，他们又是怎样对待吾？到此吾终于明白了，和平带来的只有腐化、沦丧，英雄的存在注定不在盛世，于是吾重回天都展开了血腥的镇压，屠杀了所有的反抗者。”罗喉的声音冷冽而平静，就好像他曾问过自己无数次，回答过自己无数次之后脱口而出的平静。
　　天都的顶上一时安静下来，猎猎的北风吹起，连素还真都觉得有些冷。他这一回沉默了许久，罗喉已不期待他的反应，说出这些话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轻松许多，可是偏偏心情烦躁得想喝酒，可手边能碰到的却只有苦得要命的茶，真是该死的茶！
　　“你这样想不对。”素还真终于开口，他声音很轻，在风中几乎听不到，又很柔，软软得十分好听。罗喉听着，竟然觉得没有那般烦躁了，他本该生气的，素还真凭什么指责他不对？可是不知为何，却生不起气来。他只闭着眼睛倒在椅子里，觉得有些累，有些倦。
　　仇恨。
　　他面对了不知多少年的仇恨，就在身死，头颅被禁在月族的时候，那恨意也一直在吞噬着他。醒来时再度面对这种仇恨，似乎真的有些倦了。
　　“用伤害来应对伤害，只会让伤害更痛，让仇恨来面对仇恨，只会让仇恨更深。武君，你这样做不对。”
　　“够了。”
　　“想想你最原本的初衷，是为了什么而挺身对抗邪天御武，你的兄弟，为何愿意随你征战，那些自愿牺牲的无辜者，又是什么使得他们直面死亡的勇气。”
　　“吾说，够了！”
　　素还真却没有停下来：“武君，当年的悲剧难道要重演吗？用疯狂杀戮来阻止他人的背叛，让愤怒烧尽你的理智，让一切回到悲剧的起点？一个人能经历多少次性命，难道你要再一次经历那无尽的轮回？”
　　“素还真，你说得够多了！”罗喉突然一掌劈在桌上，木制的茶桌顿时粉碎，茶水洒到地上，溅了几滴到素还真雪白的鞋面上，终于成功地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抱歉。”素还真并没有沉默太长时间：“只是武君为何生气呢？”
　　“你的话，过头了。”
　　“素某以为这是武君想要听的话，你生气，是因为你知道素某所言都是实情，你只是不愿面对而已。”
　　“你以为你有多了解吾？”
　　“素某只是……感同身受罢了。”
　　没想到，这话却惹怒了罗喉，他厉声大喝：“收起你的自以为是，滚出天都！”
　　素还真眉眼极快地闪过一阵怒气，罗喉以为他会生气，但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又道了句“告辞”，才光化离开。
　　罗喉看着一片狼藉的天都顶部，一时竟茫然起来。已被尘封的记忆突如潮水一般涌来，他想起了许多，那些他以为他早已忘却的记忆，那些在暴君罗喉产生之前的往事。他想起那些痛苦绝望的眼神，哀怜而乞求的目光，在一瞬间，变成了天都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矢，正对着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罗喉感到茫然。他的第一世死在复仇者的刀下，第二世时，当年的复仇者已死，连后代子孙都不知去向，只余他在追寻过往的仇恨。第三世，他又从地狱复活，他感到茫然，难道要再一次点燃复仇的火焰？
　　他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