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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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奈河上的摆渡人。
奈河又名忘川，在黄泉的尽头，过了忘川便可见望乡台，魂魄登上望乡台还可以见最后一眼人间。望乡台边有三生石，望一眼三生石便知自己轮回的前世今生。再往前走，便是孟婆的所在了，那里他不了解，因为他从未去过。
他已经在此许久，久到几乎要忘记自己为何会在此。他刚到此的时候若是有闲便会站到望乡台上回望生前的居处，或是在三生石前看一看曾经的那些岁月。后来时日过得久了，便也懈怠了。以至如今，他已忘了为何会接下这个苦差，在奈河上送人过河，再入轮回。他偶尔想要再去看一看过去的景象，只是不知为何心中会升起莫名的恐惧，也就作罢。他已离开太久，恐怕连尸骨都已腐朽得只剩一具枯骨，又甚至连枯骨也都不剩下。
他每日从河这的一头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回来这一头，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少年，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少年。
很奇怪，这样的日子虽然枯燥，但他并不想离开，他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事没有完成，虽然他已经忘记究竟是什么事，却仍是执着地摆着小舟，日复一日。
说是日复一日，其实也不太准确。奈河上一直如此阴暗昏沉，笼罩着薄雾，不辨时日，只有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微弱的光能稍微照亮一点视野，时间在此处就像静止一般，不曾流动。
他今日无事，岸边上空无一人，最近似乎很平静，过河的人少，他便坐在船上折纸。纸是过河的人留给他的渡资，他只要纸不要别的，毕竟在这样的地方，金银富贵都是粪土，不比手边这一点白纸珍贵。他手笨，脑子也不算顶好，只会折一样东西——纸莲花。
将一片片花瓣折起的时候，他的心里会格外平静。折好了花瓣再折花下的叶，这都是十分粗陋的小玩意，他却总不觉得厌烦。他将一朵莲花带叶折好，轻轻放入水中，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忘川的河水，顿时被刺骨的河水冻得缩了回去，即便只是魂魄也无法抵御忘川的冰冷。
这时，岸边来了人，他没有抬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对方雪白色的裙角。
来人望着忘川上飘浮的纸莲，一时竟有些恍惚。在这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冰冷青光的奈河之上，一只又一只白色的纸莲顺着河水飘向西南方，远远望去，便如一串断线的珍珠。他走到河边伸手拾起一朵莲花。
摆渡人见状正要阻止，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来人却似乎心头一震，抬头望向压低斗笠遮住大半张脸的摆渡人。
摆渡人指了指水中的莲花又摆了摆手，表示不能捡。
来人没有说话，反而接过摆渡人放在膝头的纸小心叠了起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纸上压按，十分漂亮，竟令摆渡人也觉得心动。
这朵莲折得十分精致漂亮，不同于摆渡人折出来的粗陋，来人将莲花轻轻放进忘川，摆渡人心中一瞬间升起了不舍的感情，他望向随着波浪轻摆的纸莲，一时看得痴了。
就在这时，摆渡人没有防备，竟不察来人突然一把掀开摆渡人的斗笠，顿时，雪白的发披散开来，无风而自舞。摆渡人猛得抬起头往来人的方向看去，英俊的脸上满是怒容，一道殷红的疤痕从眉间划入左颊，为俊秀的脸上凭添了几分英气与肃杀之气。
来人不由退后了一步，喃喃三字：“叶小钗……”他捂住胸口，似乎正承担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连面孔也因这疼痛而扭曲起来。这令叶小钗感到惊奇，来这河边的鬼魂大多急急赶着去投胎，会注意到河上纸莲的人少之又少，会以这虚无之身感受到痛苦的更是绝无仅有。而这人表情又不似作假……
叶小钗犹豫片刻，将自己的手伸出，想要搀扶住那人。而那人却只盯着他的脸瞧，对叶小钗伸出的手视而不见。
“叶小钗。”再出口的三个字已肯定许多：“素某没有想到还会在此处见到你。”
……素？
这个姓十分少见，听在他的耳中却觉得十分耳熟，是认识的人吗？叶小钗此时才仔细瞧去。一看之下更觉惊奇，一般到忘川的亡魂或老弱或残病，身上总是蒙着一层死气，然而此人气度雍荣，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难见的风华，更奇者，身上竟泛着一层莹白的微光，处处昭示着此人的身份不凡。然而这些虽令人惊奇，更令叶小钗惊奇的是，面对他时，心中泛起的那阵熟悉感，仿佛曾是朝暮相处，曾是耳鬓厮磨，曾是生死相许，曾是前世今生。
叶小钗头中突觉一晕，不由踉跄一步，他正站在水边，不意这一退退到水里，顿时从河中伸出无数鬼爪争相拉扯他的双足。素还真轻喝一声，一道掌气击向水面，掌劲中带着浩然佛气，水中历鬼被击中顿时尖叫连连，河水仿佛沸腾一般翻滚起来，历经数刻才渐渐平息下来。
“你还好吗？”
叶小钗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这样的情形他见得多了，每有鬼魂掉入河中，便会被河中的水鬼拖入河底再也无法超生，他大意了。他望向素还真，心中疑惑更甚。这人是谁？明明是这样熟悉的面容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你……忘了吾？”
叶小钗一凝，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与此人应该十分熟识，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身份。素还真却不像生气的样子：“忘了……便忘了吧。前世种种已如过眼云烟，又何必执着呢？可是，吾不明白，你为何会在此摆渡？”
叶小钗皱眉，亦不知从何回答。
等不来答案，素还真也不着急，又问：“你要办的事办到了吗？”
叶小钗一怔，心中突然觉得十分轻松，以往那些不名所以的执念竟在这人的询问下消失无踪。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急急回身寻笔。素还真拉住他：“你说吧，吾听得见。”
叶小钗看向他，不明白他怎么了解自己想干什么，不过既然他说自己听得见，他便自然而然地相信了，就好像本该如此一样。
我等的人是你吗？
素还真没有回答他，他拉起叶小钗的手，反问道：“你等的人是吾吗？”他的手指很柔软，有种温柔的感觉，叶小钗便觉得有一股十分温暖的气息从他的掌心传来，波动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是谁？
手心贴上叶小钗的胸口：“吾是谁？”叶小钗心中不由猛然一跳，他失神地望着近在眼前之人，原以为已经遗忘的一幕幕在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名字欲脱口而出，然而到了嘴边，只艰难地说：你怎么会在这？
素还真没有回答，唇边噙住一抹苦笑。
我……我送你过河。
叶小钗说着，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渡具。他收拾好后站到船上，向素还真伸出手。素还真一直看着他的动作，却没有动。
不要任性，别误了时辰。
素还真还是不动：“你就这些话跟我说？”
叶小钗身体一震，伸出的手渐渐垂下去。他本就寡言，到了这更是没有说话的人，许久不张嘴连怎么说都给忘了。他看着素还真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呆了呆，冲上岸去拉着素还真，也不管他怎么挣扎就把人拉到船上，撑槁离岸。
“你！”素还真没想到他敢这样做，愣了一会，突然抢起叶小钗的船槁来，小舟受不得震动，剧烈摇晃起来。叶小钗吓得赶紧从后面将素还真抱住，不敢再松手。素还真在叶小钗怀里立刻安静下来，他将手按在叶小钗的手上，突然觉得委屈，忍不住掉眼泪。
他的泪像冰滴一样，掉在叶小钗的手背上，针扎般地疼，寒入骨髓，叶小钗冷得一颤，强撑着没松手。
“我想你，叶小钗。”
搂住他的双臂更紧了些。素还真闭上眼，回忆起许多年前，那时候叶小钗的怀抱还十分温暖，令人安心，不像如今渗着刺骨的寒意。
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我很怕……我怕一直等不来你，更怕你来。我怕如果我投胎转世去了会错过你，也怕你会认不出来我。但我一点也不想你留在这陪我，你还有该做的事没做完，这里不是你的归宿。
叶小钗将下巴搁在素还真头顶上，轻轻压着。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这回换你等我了。你放心，我不会那么狠心让你等太久，我会记得你，一定会去找你，如果你碰到一个不会说甜言蜜语只会看着你傻笑的人就是我，你对他不要太任性，不要老让他担心……
说到后来叶小钗也说不下去，他松开素还真接过他手里的船槁竖在水中用力一顶，小舟便划开漆黑的水面向前游去。素还真在船头坐下来，望向渐渐飘远的纸莲，却没有勇气再看叶小钗一眼。
他坚持得太久，就算只看一眼，也害怕会完全崩溃。
奈河不宽，此时尤其觉得窄，船槁一撑便已到头，却又蜿蜒曲折得似乎会延伸到永远。
到了岸，素还真看着岸边，怎么也迈不开脚步。肩头突然一紧，是叶小钗扶住了他，然后背后一股推力从扶着他的双手传来，将他推到岸上。素还真猛地回头。
“叶小钗！”他大喊一声，叶小钗已一杆撑到岸边，小舟立刻滑出去一丈来远。素还真赶紧追了一步，脚尖踏入水中。这时，水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眼看着就要抓住素还真的脚踝，叶小钗将竹杆狠狠地插在那只手背上，水中的厉鬼发出一声惨叫，飞快地缩了回去。忘川的河水飞溅出几滴浸在素还真雪白的裙面上，晕出一圈水印。
竹杆再一敲，打在素还真踩到水里的脚尖，疼得他不由退了一步，回到干燥的岸上。
“叶小钗！”素还真再叫一声。叶小钗没有回答，只冲他挥了挥手，催促他快点上路。
素还真不动，叶小钗又挥了挥。他这次挥动的速度慢了许多，仿佛也承载不了这浓重的别愁。两人对视许久，素还真终于转过身，一步挨着一步往前走去。他的身后，叶小钗不停地挥着手向他道别，催促着他继续前行。素还真恋恋不舍，再三回头，然而每次都只能看到叶小钗使劲朝他挥手的身影，直到连这身影也消散在雾气之中。
那纯白的身影终于不见，忘川上又恢复那亘古不变的宁静。这时，不知从何处飘来无数鬼火，阴森森，绿莹莹，落在雾气笼罩的奈河之上，一挨到水面，便被水中的恶鬼吞噬。
唯独有一点莹火落在一朵纸莲芯中，随波而去，飘入奈河尽头。
<完>
关于设定的一些说明：
黄泉尽头是奈河，又叫忘川，上面其实是有桥的，就是奈河桥，也叫奈何桥。桥的另一头有望乡台与三生石，过了桥饮了孟婆汤就可以投胎转世了。有人摆渡的河是三途河，三途河是生死的分界，河中尽是水鬼，无钱渡河的鬼魂会受欲望驱使过河，就会被河中充满怨恨的水鬼拉进河里。
关于奈河与三途河的关系，有说是同一条河，有说奈河是三途河最大的一条支流，但看其描述，这两条河应该不同。
奈河的水是血水，桥下尽是蛇虫鼠蚁，这篇文里综合了两条河的说法，主要是考虑奈河这种环境实在不适合谈情说爱咳，而且总不能让小钗站桥头收过桥费吧，这根本就是坑爹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