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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幸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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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顾家的小柴房内,一灯如豆。
昏黄的灯光下,顾晓颓然的坐在屋内的小桌子旁,手边,是她今日买回来的薄荷糖。
她终究没有去找陈染,不仅是因为柳如风临走时的决绝眼神,更是因为他说的一句话,他说“他是刘家的孩子,他回去,总会比在我们这里过得好”。这是很现实的一句话,也是因为现实,所以她没勇气去找那小傻子。她怕,怕当她背弃了所有去找他的时候,他却笑眯眯的告诉她一句,他很好,甚至比在她身边的时候更好。
她其实,是很要面子的人。
顾晓轻轻的叹了口气,捻起一粒薄荷糖放进嘴里。
恩,很甜,甜的发苦。
夏日的天,亮得很早。
顾晓才刚觉得自己含化了几粒糖果,那天边的太阳,便探头探脑的露出了脸来。
于是,她安静的站了起来,打水,梳洗,换衣。
她特地穿了一件体面的衣裳,倒不是因为要去找陈染,而是因为,她要去上任。昨日从南锦府上告辞出来的时候,那女子便嘱咐了,幸村的税,要收得迅速。
只是,这样一处急着收税的地方,为何税官的位置就偏偏给了她,顾晓有些散漫的想着,不觉,便已经走到衙门了。她抬手扣了扣那青铜雕兽的门环,片刻便有人迎了出来。
“哎哟大人,您今儿可忒早,那些当值的差人么都还没到呢。”迎面出来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面正肤白,穿一件蓝紫色锦衣,倒比顾晓更像个大人。
顾晓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下来人,终究看不出个深浅,于是手一拱,客气有礼,“大人您是?”
“哎哟大人您这小的可不敢当,”那女人见顾晓行礼,慌得赶紧迎了上来架住,然后惶恐解释道:“小的不过是南小姐门下的一个门客,无官无职的草民一个,可受不起大人的这般重礼。”他说着,就要矮下身去冲顾晓行礼。
然而顾晓是万万不敢受的,且不说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挂名税官,就算她是这水清镇的知府老爷,只怕都还要客气些的,毕竟,这人可是南小姐手下出来的,哪怕是个门客,想必也是不一般的。
至于她,顾晓自嘲一笑,想来这南小姐虽然看在君悦的面子上给她安排了个差事,但这心里想来还是不放心的,所以这才派了个“门客”过来现场督导吧。
顾晓心思急转,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只一径上前去扶起了那即将拜倒的女子,然后温言道:“先生高才,也不必过谦,您既然是南小姐府上的,那顾晓日后就还多仰仗您指点了。”
顾晓的话虽有些场面,但也是真心,想来那女子也听得明白,于是不再同顾晓客气,只笑着道自己姓白,叫白琴,让顾晓日后只管直呼其名就是了。
顾晓自是不肯,于是两人又谦让了几句,最终定下顾晓称呼她一声白先生作罢。
“白先生,昨日我听南小姐说这幸村的税收催得很急,不知我们几时去得存里呢?”顾晓一边问着,一边便已同白琴一起步入了府衙内部。
此时当值的差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到得差不多了,白琴这才笑道:“这幸村的税确实收得急,所以,咱们今日便去。”
顾晓纵使有心要快,但白琴这般的性急,倒也着实让她惊讶了一下。
不过,惊讶之后也是庆幸与释然。庆幸的是这税收之事越忙,她便越可以有借口不去想那小傻子的事儿。释然的则是这白琴,想必也是在南小姐府上呆得久了,一直没什么出头的机会,所以这次想借着她的手好好表现一番。而倘若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白琴,还将是她在这件事上的极大一个助力呢。
顾晓想着,便是微微一笑,点头说好。
只是,当她当真清点好人数,同白琴一起来到这幸村的时候,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她原本以为在水清镇的小巷子里,已经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贫穷,然而,当她看到幸村的时候,却忽然觉得其实自己是如此的幸运。
她从来没想过,怎么会有一个村子,竟然所有的房子都是茅草加土墙,竟然找不出一户不过风不漏雨的。
她也没想过,怎么会有一个村子,村里所有的人都那么的瘦,瘦的好像连皮都快没有了,只差一点便能看见骨头。
然而,她最没想过的是,这样一个村子,怎么还会有人想要来收他的税!
顾晓带着人走在这村子里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罪人,在接受游行示众的惩罚。
而更可怕的是,这前来围观游行的众人,不仅仅是恨她,更是拿一种想要一口吞了她的眼神在望着她。
而那眼神,凶狠得让她浑身发寒,几乎忍不住颤抖。
“大人,不必忧虑,不过是些贱民罢了,您要是越退让,他们还就越得寸进尺了。”白琴似乎察觉了顾晓的恐惧,于是压低着声音轻轻在她耳边说着,一边说,一边还腾出空来轻飘飘的瞪着那些虎视眈眈的村民们,而那些人被她一瞪,果然也就不敢再朝她们看过来了。
“白先生……”顾晓本是想劝那白琴不要对村民这么凶的,毕竟,她体会过那种饥饿的感觉,当然可以理解他们对前来收税的人的愤恨,那收的哪是税,分明是他们苟延残喘的命啊。可是这话说到一半,她却是不能再说的,白琴白先生是谁?那是南小姐的门客,是穿着锦袍的富贵先生,像这样的人,哪里能指望她去体会穷人的苦楚。
白琴听得顾晓唤她,本已凝神想要细听她说什么,却等了半天不见下文,于是不由得转头看去,却只见那粗布衣裳的少女眉头紧锁,脸色微白,一副凝神思索的模样。
白琴一看,不必听也知道她方才大概要说什么,只是,这样身在同样位置的怜悯,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白琴冷冷一笑,也不多言,只静默的走在路上,慢慢将顾晓引至了一处架着高台的地方。
那是历年来幸村收税的场所,只是,那上面的税官坐了一个又一个,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将税收齐的。
而今日,大概也不会有例外吧。
白琴略带怜悯的看了看顾晓,然后伸手将她引至台上。
“大人,这里就是收税的地方了,你在上面坐着就好,别的事自由差人们会做。”白琴说着,便也立到了一边,只拿一双眼冷冷的瞧着场中渐渐聚拢过来的村民。
他们很瘦,也很脏,被差人们驱赶着,就像是牢里的囚犯,没有半点尊严。
他们大部分人都空着手,差人们也见怪不怪,只让他们一个个排了队,等着大人发话。
“大人……”忽然,人群里有个小女孩儿越重而出,站在场地的中间,远远的冲着顾晓喊了一声。她的身量小小的,声音也不大,但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麻布袋子,就像是抱着个宝物般用心。
“大人,我是村长的女儿,我娘病了,今天不能来,她要我来将这袋东西交给您,说这是咱们村里最后的东西了,求您行行好,就放过这村里的相亲们吧。”女孩儿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天真而平静,就好像她当真只是要把娘亲的话传达过来就好,半点也不必理会那高台之上的税官大人究竟是何反应。
又或者,她已经早就知道她的反应,所以半点也不曾期待?顾晓轻轻的笑了,然后示意差人将那小麻袋呈了上来。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小袋子,里面装了一点细碎的米,几粒小小的碎银子,还有,一小包茶叶。
顾晓看着那茶叶挑了挑眉,却还是叹了口气,然后冲那小女孩儿道:“你这袋子里的东西,不够教税租的。”
“可是,可是那已经是我娘所有的东西了。”小女孩儿说着,还委屈的擦了擦眼角,“那里面的米,是我娘三天没有吃饭存下来的,还有那茶叶,是她把自己种的茶树摘光了晒出来的,她三天没吃饭,没喝茶,现在都病得起不来了!”小女孩儿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人群里也渐渐起了一阵骚动。
但眼看着这一切的白琴却丝毫没有动容,她只是在看清了顾晓脸上的不忍之后,清冷的吩咐:“来人,将这个胡说八道的女娃子给我赶下去!”
白琴话音刚落,那些差人便凶神恶煞的上去赶人,然而一直保持沉默的村民也似乎终于被这一声呵斥激起了久违的怒火,隐隐有些开始暴动的趋势来。
顾晓见状,有些诧异的看了白琴一眼,终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声吩咐那些差人不可轻举妄动。
直到双方都相对冷静了,她才拿着那袋子,走到方才的小女孩儿面前,轻轻的问:“小妹妹,可不可以带姐姐去你家看看?”
差人和村民见状都有些傻眼,但那小女孩儿却是笑眯眯点头,说着便将顾晓带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