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霄青]情不知所起》何以情深不寿

53、悲兮亲友亡

　　琼华上下所有弟子一齐聚在大殿听候掌门安排，素色的道袍一望无边，被风鼓起猎猎而舞。玄霄、夙玉自不必说，而两名大弟子玄震、夙瑶被安排跟随重光、 两位长老作为与妖界对抗的直接指挥，这也并不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出人意料的是，琼华最出色的弟子之一云天青的安排竟没有被提及。众人散后云天青跑去追问，太清沉吟半晌，给了一句“你与玄震夙瑶一起吧”，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云天青有些发冷。纵然知道自己反对飞升之法已引来师长不满，云天青却没有想到这个如师如父的长辈会在此时对他如此防备，更可悲的是这种防备竟不是，至少不完全是错误的。

　　前两日的战况并不十分激烈，且琼华颇有胜绩，云天青始终待在对方战力最强的地方，虽也杀敌主要却是在保护琼华弟子，他以风系为长速度极快，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不少同门。第三日，琼华终于攻破幻瞑界守卫，士气高昂地入内正准备夺取紫晶石却遭遇了埋伏。入他人之地，琼华众弟子自是有所准备，然而此役对方统领的是六护将中的两位，实力之强极是惊人，被他们统领的梦貘兽也比之前的散兵厉害许多。原来妖界之前只是试探，正是存了把敌人引进来一网打尽的意思。而这，便是噩梦的开始了。

　　死亡变成了最平常的事情，不论对于琼华弟子还是梦貘。云天青再也护不住他的师弟师妹，只能在战事稍歇的时候为伤重者治疗——这几年来他水系仙术大进再加上功力深厚，虽不擅医术不能彻底治愈，但以短时间保命续命而论已经超过了大多数药庐弟子。即便如此，他也没能保住夙汐的修为，也没有保住玄霁的右臂，那是修道人的修为和爱剑人的右臂。而熟识的人当中，第一个死去的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人——那个性格温柔修为不高本来只是进入妖界帮助伤者的小姑娘。
　　云天青赶到的时候见到的是满身浴血昏迷不醒的夙琳，她被人一剑当胸捅入没至剑柄，那剑刺穿了心脏，任谁看一眼便知已是无救。剑不能拔，云天青夹断从后背透出来的大半截剑尖，按住伤口施术止血又输入灵力。折腾了好一阵子，天青已是汗水涔涔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夙琳居然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天青……师兄？”夙琳的声音虚弱却依然温柔，甚至带了一点点惊喜。

　　“是我，夙琳……别怕，醒过来就没事了，师兄会治好你的。”看着夙琳哀伤却依旧温柔并无一丝怨恨的眼神，云天青突然心里一疼，嘴唇开合几次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

　　夙琳居然笑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她觉得无比困倦，不由得闭上眼睛。

　　“别睡！”云天青大声道，然后又放低了音调柔声道：“夙琳听话，别睡，陪天青师兄说说话……”

　　夙琳挣扎着睁开眼睛，温柔的眼睛里泛着水光：“我知道……我就要死啦……天青师兄……总是骗人……”

　　的确，这样的伤，任谁也能看出已是无救了，即便靠着云天青的灵力撑着，也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云天青喉头哽住，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她，夙琳竟又强撑着开了口：“上次也是……说要带我……带我去清风涧看睡莲，骗人……”虽是埋怨的话，可是夙琳脸上却带着笑意，虽已虚弱不堪却把这话说得带了几分俏皮。“可是，我也很高兴了……现在很高兴。不用再，看着……而且，而且……”

　　少女的眼睛竟然渐渐变得明亮起来，第一次那样大胆地表露了自己的心意。

　　“你听话，乖乖的不要睡，天青师兄现在就带你去清风涧。好不好？”

　　人的潜力有多大，精神的力量有多大，云天青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这么重的伤竟能撑到清风涧实在是个奇迹。但是也只能这样了。少女眼中方才回光返照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下去。

　　这个季节，即便是昆仑仙山，也早已是只有光秃秃的枯木。但云天青并不担心没有花的问题，因为夙琳的神志已经不再清醒。

　　“好多花……真美……”少女微弱地眨了眨没有神采的眼睛。

　　云天青将她往怀里抱得紧了些，希望这个女孩在最后一刻不会感到寒冷。

　　“天青师兄……天青师兄……”夙琳突然攥紧了云天青的衣袖，“我……”

　　像是那一攥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夙琳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连呼吸声都弱下去。

　　——天青师兄，我真的很喜欢你。少女用尽全力也只是动了动嘴唇，就在她以为自己将带着遗憾永远沉睡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又温柔又温暖：“夙琳，我也很喜欢你。”

　　额上有柔软的触感，夙琳已经没法分辨那是什么，却本能的感到快乐，然后平静地陷入永恒的安眠。

　　夙琳已经得到了永久的安宁和平静，云天青却不能，他为夙琳的死而悲伤愤怒，可怀抱着那个女孩的时候，他甚至不能说一句一定会为她报仇。因为他知道，夙琳不是死在敌人手中——刺入她心脏的那柄剑乃是琼华锻铸，至于原因，琼华弟子因为争夺紫晶石而自相残杀的情况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现，更可悲的是，夙琳进入妖界甚至不是来取紫晶石的，她不过是来帮助受伤的同门……

　　夙琳不是琼华野心和欲望的第一个牺牲品，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云天青定了定神，坚定地走向卷云台——大家让他单独送夙琳这最后一程，使得他有了机会脱离两位长老和师兄师姐的视线。

　　几日不见，天翻地覆。

　　仿佛有所感知，云天青还未走近，玄霄便起身望了过来。面色疲惫，神情却温柔。玄霄微微颌首，唤他“天青”。

　　一瞬间，被极度的疲惫和悲痛压抑了几日的思念一下子全从心底翻了上来，强烈的感情犹如重锤击在心口，迫得他倒退几步。云天青眼睛有些酸，不是软弱，而是世上所有人在承受了巨大的打击之后，见到心中最亲最近的那个人时必然产生的反应。

　　他是如此地爱恋这个人。

　　云天青蓦地觉得委屈，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在亲近到融为一体之后又要面临着这样的背离？云天青从来不是一个计较的人，他认为对的他就去做，从没考虑过这些担子该不该由他来担，即便是这件事，他也早已下定决心，从没把必然随之而来的叛徒之名当做一回事。云天青觉得无奈，可并无委屈。然而此时，面对着一脸倦容对他微笑的玄霄，他却突然觉得无比委屈，为什么偏偏是他来毁掉玄霄的追求！仔仔细细在心上建起的城墙裂出道道缝隙，云天青用力闭上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睁开眼的时候，玄霄已经走到近前，而夙玉站在不远处没有过来。

　　“师兄……”

　　“嗯。”玄霄没问战况如何，也没问云天青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来历，只是面容平静地替他疗伤。

　　“师兄啊，你知不知道……”云天青低声开口，却被玄霄打断。

　　“天青，欲成大事必然有所牺牲。”玄霄打断云天青的话，语气坚定，外面是何情形，他自然不会全然不知。

　　“什么是大事？”云天青退后半步，拉开了与玄霄之间的距离，“琼华飞升是大事，但对于那些死去的弟子而言，他们的生死就不是大事吗？”

　　“天青！”玄霄微愠，语气也冷了几分。

　　云天青抬手按住胸口处一大片暗红的血迹，低声道：“师兄你看到了吗，这是夙琳的血，可这血不是因为梦貘而流的……”云天青突然提高声音，“夙琳是死在琼华弟子手中的，就因为那人想多抢走几块紫晶石！有的弟子分明已经为了私欲心性成狂，就算得到昆仑天光照耀，这样的人就能脱胎换骨飞升成仙吗？”

　　“住口！飞升之法乃是琼华数代钻研所得，不容如此质疑！”玄霄的眼神变了变，却又重回平静，“天青，正是因为我们已经为这件事损失了那么多，才更加不能半途而废。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待到成仙之后，救回这些弟子，想来亦非难事。”

　　云天青叹息摇头：“师兄，我们总是想不到一处去啊。”

　　见天青神情黯然，玄霄心里也不禁有些难受，便放柔了声音道：“你也累了，过来陪我坐会儿。”

　　云天青没有握住玄霄递过来的手，呆立半晌就在玄霄几乎失去耐性的时候突然开了口：“师兄，与我一起走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