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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此心乱如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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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玄霄想不到五百年后跟云天青再见会是以那样的方式,如果说他也想不到在他决心了断之后没几天又在魔界相见,如果说他还想不到云天青这只老鬼居然跟魔尊大人扯上了关系还不知从哪学了了不得的招数惹恼了一位魔君,那么他更加想不到的就是事情的后续发展竟比这个堪称离奇的开端更加出乎意料难以捉摸。
当日,面对锋芒逼人的破天戟和擎苍魔君气势慑人的逼问,云天青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没人教,又说什么是从哪里哪里捡来的一本小册子上学来的。这谎话明显得连玄霄都没法信,就别说别人了。本来玄霄已经蓄好了力等着从暴怒的魔君手中救自己师弟一命。谁知那擎苍横眉竖目咬牙切齿了半日,竟然连一指头都没动云天青,就那么转身走人了。
擎苍若伤了云天青,玄霄自是万万不愿意的,再怎么生气乃至念叨着“讨厌”,这也是他玄霄的师弟,由不得别人欺侮。或者说,如果玄霄肯更坦白直率些,对这个云天青,他恼他、怒他、骂他、罚他,可也始终护着他,从无意识到有意识,再到习惯成自然又变成改也改不掉的下意识,见不得他伤,舍不得他痛,其实从五百年前就是如此。可那日看着盛怒之下的擎苍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云天青,玄霄心里竟莫名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只道是不喜这两人故弄玄虚的作态,内里的原因却不愿深究。总之就是,不痛快!
可谁能知道,更加不痛快的还在后面。
玄霄本以为,即便是没了记忆,云天青还是云天青,永远围着自己打转,永远插科打诨胡搅蛮缠甚至撒娇耍赖为博自己一笑无所不用其极,永远一唱三叹地冲自己叫着不管是“师兄”还是“玄霄”。不,其实玄霄并没当真这么想过,因为这本就是连想都不用想的事么。可事实却是,一行人向着极北之地行了十几日,云天青大多时间竟都在围着那个擎苍打转!
云天青的黏人功夫没人比玄霄更清楚,几百年过去了从少年变成老鬼,这些个本事倒是全没拉下。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昔日恋人用最初缠着自己的劲头缠着另一个人还不能爆发更让人窝火的呢?更可恨的是,那个擎苍虽然一副硬过了头冷透了气的样子,对云天青却不是全然推拒。心情好时会面容温和乃至微露笑容,不愿搭理时虽看似冷若冰霜却也没有真对他怎样,偶尔遇上些叛军杂兵,甚至还会出手相护,实在让玄霄不能不舒服——这跟同门后最早那两年的他,实在是有些相似啊。
这晚,玄霄心中憋闷,本想出来走走观星散心,一推开门就看见那两个少年站在客栈的小院子,亲亲密密地赏月聊天。十几日下来,玄霄虽因了冷淡性子仍跟他们不熟,却也知道了那爽朗少年名唤厉远,乃是擎苍幺弟之子,幽鄢魔族年轻一辈中最出众的人物,而红衣美貌少年名叫朔风,亦为魔界一族少主,二人情谊深厚,既是好友,更是恋人。
魔族狂放不羁,厉远朔风二人并不介意亲密之举被他人看到,但玄霄为人磊落又性子清高,却是下意识地“非礼勿视”,将视线移向天空。谁知目光刚及屋顶,便修眉一蹙心底噌噌冒起火来——月华如水,瓦片都被月光镀上银辉,端的是一派好景色,而擎苍和云天青一人执了一只小酒壶,正并肩坐在屋顶上聊天对饮!
玄霄几乎就要腾身而起,冲上屋顶把云天青揪下来,可终于还是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他凭什么这样做呢?问题并不出在云天青的失忆上,而在于他们的那些过往,鬼界重逢时云天青便曾问他是否旧识,不正是他玄霄决心斩断过往说了“从来未曾见过”吗?见不得天青与别人亲密,却又不肯原谅,亦下不了决心重新开始。说到底,是他自己拿不起却又放不下!玄霄的火气慢慢降了下来,疼痛在心口蔓延,并不剧烈却如春蚕吐丝般绵绵不绝,丝丝缕缕地将他整个人都缚住。这种痛并不像眼看着天青与夙玉离开那刻的那般激烈到让人发狂,也不像冰封禁地之中时那般寒彻骨髓让人心冷,倒是有些像听说云天青死讯的时候,飘飘忽忽没着没落的却又像被白纱重重裹住似得连呼吸都困难。
玄霄已全然失了夜观星河的情致,微微垂目掩去落寞神色,转身便要回房休息了。便在这时,云天青晃晃悠悠地从屋顶跃了下来。
“玄霄!你怎么,呃,一个人在……院子里站着。”云天青似是醉意甚浓,说话都不利索了。
“给……你酒,咱们喝!”
玄霄下意识地避开云天青递来酒壶的手,那酒醉的人本就步履蹒跚,被他这一让便向地上扑倒。玄霄眉头一皱,只得伸手把天青拉回来,谁知那醉鬼自己完全不吃劲,顺着他的力道就靠在了玄霄身上。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玄霄皱紧眉,心道这家伙当了鬼也还是这么折腾,又道不知他何时变了口味不爱蜜酒爱烈酒了,果然几百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这么一想心里的难受劲又翻腾起来,揽着人的手臂下意识收紧,倒是忘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明明云天青刚刚还在屋顶上和擎苍举樽对月侃侃而谈,怎么突然就醉成这样了呢?
“你……醉了,回屋歇着吧。”玄霄低声道,犹豫半晌终是推开了云天青,动作倒也轻缓,待他自己站稳之后才慢慢放开了手。
“玄——霄!擎苍都跟我……喝了,你为什么……不跟、我喝!你、是不是瞧……瞧不起我?”
玄霄不欲与他纠缠,也不答话,径自往屋里走。
“喂!老子……老子救过你的命!你为什么……不理我!”云天青不依不饶地嘟囔着,左歪歪右歪歪脚下画着八卦阵似的跟着玄霄往前蹭,伸长手臂一下一下地戳着玄霄的左肩。“你说啊!你……为什么——”
玄霄豁然回身,额上青筋暴起,一把握住天青腕子,把那只正戳在自己身上的手狠狠甩开。“云天青!你给我安静些!”
醉鬼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许是被这突然一声吼吓了一跳,许是手腕被握得痛了,突然露出近乎委屈的神色来。微微垂下头,低声说了句:“原来你讨厌我。”墨蓝的发丝有一缕恰好垂在颊边,更添了几分落寞之意。
“我……”玄霄语塞,他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云天青垂头的瞬间,他分明觉得从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色,那种神色,最后那段日子他们为双剑之法争执时有过,与妖界之战损失惨重天青劝他放弃时有过,最后那日天青带着夙玉离开时有过,那绝不是醉酒的人会有的眼神。
那同样不是失去记忆的人能有的眼神。也许他并没有失忆,如果他只是假借失忆来接近自己?玄霄用力摇了摇头,不允许自己抱有这样可笑的幻想。
便是这一晃神的功夫,落寞的气息已经全然从云天青身上褪尽,那人就像一个最普通的醉鬼一样,耍赖似的盘腿坐在地上,微嘟着唇不住念叨。含糊的话语听不分明,隐约是些“讨厌我”“不高兴”“怪人”之类。
云天青自顾自嘟囔着,也不再抬头看玄霄,玄霄却停反而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面容无喜无怒,眼神却足以让任何一个看到的少女心动心碎。
“是啊,我就是讨厌你。”低低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却又像是在说服谁。
云天青,我并不讨厌你。
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