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君心与我意 ...
-
云天青退回玄霄身边,身形一晃便又倒下。玄霄急急伸手扶他,然而自己亦负伤乏力,反而被他带倒。两人摇摇晃晃倒在一处,半晌方坐起身来,只见玄霄一身白袍大半也被染成红色,分不清哪些是云天青的血,哪些是自己的血。
云天青见状一愣,唇角泛起笑意,忍了半晌,那笑意终是变成大笑,“师兄,你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说出去怕琼华上下没人能信哪。”语中促狭与平日无异,好似身上七八个血窟窿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只是声音到底虚弱了些。
玄霄不语,冷着一张脸为云天青施术疗伤。方才时间急迫,玄霄只能尽量为他止血,那些伤口却都还张着血淋淋的口子,现在便渐渐呈现愈合之势。玄霄不通最适宜疗伤止血的水系法术,只能以更加耗费灵力的土系法术为云天青治疗。
“喂喂,师兄,我这只是皮肉伤,差不多血都止了,一时脱力而已,不用这样吧?”云天青不修疗伤法术,却也知道这个法术十分耗损,心中不由着急,“师兄,你灵力耗损大,这样施术很危险,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停下。”
玄霄只作未闻。
“哎呀师兄,你肩上伤口好深,我帮你止血啊。”
玄霄不语,按下云天青伸向他肩头的手。
云天青心里着急,叹口气道:“师兄,师兄,你这……”
这回玄霄咬牙逼出两个字:“闭嘴!”
“……”
本就失血过多,方才强施困仙之术将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力气都耗尽了,云天青全身上下能自如活动的就只有一张嘴,玄霄这般不顾自身他心里着急,又怎么肯乖乖闭嘴。偷瞄师兄脸色,云天青知道这次又惹他生了大气,皱眉反复思量怎样开口才好。其实也是,若是换了自己冷不丁被他以这种近乎以命换命的方法救下,心里肯定也是五味杂陈,感动有之,自责有之,担忧有之,恼火亦有之。玄霄那般性傲之人,想必心头恼怒还要更甚,大约也分不清那恼火是对着云天青还是自己。
“师兄你看,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那时总不成让我看你被他杀掉吧?或者让他把咱们俩都咔嚓了?”
“其实我这也不算太冒险,往后一退那冰刃的力道已泄了三分,倒下的时候又顺势卸掉两分力,你看都是小口子啊。”
“说起来可是因祸得福,我风系法术又精进了不少,师兄你不替我高兴么?”
玄霄脸色越来越冷,云天青看得心里惴惴,低声嚅嚅:“师……师兄?”
“云天青!”玄霄猛然抬头,满眼怒火刺得云天青有些无措。
“今日你若死了,休想我原谅你!”一字一字,说得咬牙切齿,手下施术疗伤的动作却始终未停。
“……”
玄霄这话说得可真是没有逻辑,死都死了,还在乎什么原不原谅的。
偏偏云天青听懂了他的逻辑,不仅听懂了,还咂摸出几分别的味道来。一时瞠目结舌,心脏狂跳。
“师兄,那个,师兄……我……”
说完那句玄霄便又垂首,全没看见云天青变了几变的精彩脸色。
“师兄,”好一会过去,云天青正色道:“我并非任性胡闹,也非有意拿大好性命冒险。但是当时战局,我来受那冰刃,比你来受好的太多。那时是我自作主张没跟师兄商量,你若为此纠结自责倒不如像往常一般骂我任意妄为。”
玄霄却不应他,云天青摇头轻笑一声,放低声音一字一句说道:“呵,其实生死一线,当时或者也并没想那么多。不过现在想来,就算师兄骂上一百次,我总还是要如此做的。毕竟总还有些别的什么,对我而言比这条命值钱得多。”
玄霄仍然垂首,云天青看不到他骤然紧缩的瞳孔,却感觉到他似乎僵了一下。
玄霄于自己先前那句若他死了休想自己原谅云云,其实并没想得清楚,只是猛然涌上心头不吐不快。听了云天青方才一段话,似剖白又非剖白,反倒引得他回过头来,思忖自己心里那点十分强烈却又不甚清明的念头,如此心思倒渐渐静下来了。
此时云天青体力渐渐恢复,按下玄霄为自己施术的手,低声说道:“你肩上伤口很深,我给你包扎。”语声轻,却是少见的不容反驳。
其实如此大量耗费灵力,玄霄早已是勉励支持,只是之前若不如此作为,心念反倒更加翻腾不定。而此时云天青确已没有危险,玄霄心也渐渐静下,便由他去了。
小心将玄霄衣袍解开,长发拨到一边,云天青看着那道足有四五寸长、皮肉外翻、血污混着泥土的狰狞伤口紧锁眉头。“伤口得先清理下,师兄你忍忍。”先将血污冲掉,云天青一边向着伤口轻轻吹气一边把皮肉翻开,一点点把嵌进去的沙粒碎石清理干净,然后撒上一整瓶金创药,以洁净布料包扎,动作极稳而又干脆利落。玄霄始终不出一声,面容平静。重新帮他穿好外袍,云天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自己心揪得厉害。
“脚伤给我看看。”
“啊?什么?”云天青一惊。玄霄素日严谨持重,比武也是如此作风,是以甚少受伤。云天青此番着实被他肩上翻起的那道大口子和下面白惨惨的骨碴给惊了一下,却是完全没反应过来他要看什么。
玄霄不耐:“你的左脚,给我看看。”
云天青这才发现左脚又痛又麻,显然刚刚伤愈的脚踝根本无法负担他那么快的速度。除去鞋袜一看,果然又是青肿不堪。
“怎么这么不顶用,”云天青撇嘴,郁闷道:“师兄,不会我以后每次跟人动手都要这样吧?”
“自作孽。”玄霄冷冷说道,终归还是仔细替他检查一番,重新敷了药。“没再伤着筋骨,若能好好休养,日后不会留下隐患。”
怕再勾起玄霄火气,云天青赶忙岔开话题:“师兄师兄,咱们可得好好看看这回碰上的是个什么东西。”
二人抬首,只见不远处伏着一条青龙。
双角遒劲,五爪四趾,鳞泛清辉,确然是一条龙。龙族佼佼者,角龙。
只是脊梁处自头颈至尾端,一道巨大伤疤,狰狞骇人。
青龙伏地,双目半张,已是将死之际。
“竟然是条角龙?师兄我们打败了角龙?”云天青讶然,角龙乃是仙兽,便是再异兽遍地灵气充盈的昆仑山,二人亦从未得见。
青龙看都不曾抬头看,亦不屑开口。
“既为仙兽,为何作恶?”玄霄蹙眉,“修道之人本敬仙兽,但你自甘堕落,你以妖力成彼岸花阵,尽夺附近灵气不说,更不知令多少生灵枉死,我与师弟今日便必要令你伏诛。”
“自甘堕落?伏诛?哈哈哈哈,好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好个狂妄自大的凡人!若非我被抽掉龙筋,重伤绵延多年未愈,怎可能败在你们手上!”
抽掉龙筋?!原来他脊梁上那道巨大伤疤是这么回事。抽掉龙筋的龙,失去几乎全部法力,其实已经不能算是龙。
“道貌岸然,诡计多端,便如当年那些所谓神将一样!哼,你们以为潜心修仙便可得道,从此长生不老?那彼岸花海得我业力,困住你们的可不是幻境,那是你们必将经历的痛苦之境!”
“无稽之谈!”玄霄听他所言颇为不悦,又兼所遇幻境甚为离谱,是以拂袖而斥。
云天青却不气恼,摆摆手道:“等下,这位,呃,角龙大哥,你的龙筋是被天上仙神生生抽掉的?这也未免太过残忍,便是你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天理?哼!谁定的天理?上古以来我龙族便是天下仙兽之首,安居四海,护佑天下水系。神界自立天庭,便自以为六界正统,更不把天下仙兽放在眼里。我龙族性喜自由,与世无争,凭什么它那天庭一句话,我们就要给那些小了我们千岁万岁的神仙当坐骑!”
云天青悚然一惊:“什么?!竟然只是因为你不愿为神仙坐骑,就被抽了龙筋?这也太过可恨,那神岂非不但没有仁心,反而凶残似魔?”
云天青这话可谓大逆不道,玄霄立时冷了脸色。“天青,不得妄言神界是非!”
“可恨?哼,我亲眼看着唯一兄长被锯龙角、拔龙鳞、抽龙筋,而他却还是保下了我一条残命。一个恨字,不是太过轻飘飘了?”青龙愈说愈是愤恨,勉强撑起残躯,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我敖烈忍辱偷生,不惜修炼妖术,终于打上天界,可恨啊,可恨他们以多欺少……”
云天青叹息摇头,“敖烈,对你而言,以妖力成彼岸花阵不过区区小事,却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生灵。你如此行径不亦是恃强凌弱?这又与那害死你大哥的神有何区别?”
“可笑!只要能为大哥报仇,便是堕为妖魔我亦不在乎,那些区区蝼蚁又有什么值得在意?”
这话何等凶暴残忍,玄霄更生怒意,不由斥道:“冥顽不化!”
敖烈强撑着的那口气渐渐衰竭,龙躯倒地,也不再理二人,喃喃道:“兄长,兄长,敖烈不能为你报仇,对你不起,黄泉之下有何颜面见你…见你……”
敖烈已是将死却满心痛苦愧疚,其所为虽可恨,而缘起却可悯,云天青面上终是现出一丝不忍,道:“敖烈,你兄长舍命救了你,绝不会是为了让你替他复仇。”
“大哥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安静温和,如他那般良善却要惨死……都言天道至公,天道在哪里?那日情景,我日日想起,夜夜梦见,若不复仇,我此生如何度过?”
“为什么不替他好好活着?”云天青大声道:“为何不替他好好享这自由,游这天下?”
“自由?天下?”敖烈将要合起的双眸渐渐睁开,“是啊,那日,兄长看着我……好像,好像在说这样的话。可我,可我如何做得到?我没有听他话,又没能替他报仇,等我死了,怎么去见他?怎么去见他啊。”硕大龙目阖上,落下一颗泪珠。
就算曾作下孽,到头来总算也以自己性命相还了罢。云天青这样想着垂下双眸,叹了口气开解道:“他愿舍命护你,怎么会因为这些怪你?他一定等了你很久了,你……去吧。”
“他在等我?”敖烈双眼前渐渐黑暗,犹自低语:“兄长,你在等我吗?若你能原谅我……就等我一等,我们一起入那轮回。来世,来世还做……兄弟……”
光芒大作,敖烈身躯化作青芒点点,转眼飞散,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半晌,云天青低声道:“师兄,你也看出来了吧。敖烈他,早就死了。”
玄霄颌首:“心有执念,无法入轮回,便在此处徘徊。”
“想来定是此地于他有些特别之处。”云天青垂首:“若非那些彼岸花,他早已魂飞魄散了,即便今日我们不杀他,他也行将消散。其行可恶,其情却又可悯,真是……师兄,神界当真做出那等恶行?看他神色,倒不像作伪。”
玄霄沉默,半晌道:“拿上幽冥魂晶,我们走吧。”
云天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玄霄道:“师兄,彼岸花海中,你见到了什么?”
玄霄想起那时情景,又想到敖烈说那是他日后必经痛苦之境,然而他素来心性坚定,自不相信,只沉声道:“没有看到什么。不过无稽之谈罢了。”
云天青却是垂首低笑:“我想也是无稽之谈,像我这般浮躁性子,怎么能耐得住寂寞一年一年地在等什么人呢?魂晶我已拿了,师兄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