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令》衣尘寒*

1、第 1 章

　　（一）结盟
　　立冬日，渺渺遥天，北风呼啸，茫茫大雪覆了整个凌风城，不见墨色一缕。

　　西桓门外，轻铠骏骑，宝杖锐枪，天殇族族长二子顾景楠率了一众将领，任狂风割脸，却稳如泰山、淡然无动的静候着远处飞驰而来的一队玲星族使团。

　　当下，整个九天大陆狼烟四起、妖魔作乱、时局混乱，天殇族族长遂派使者邀玲星族、破军族三族共聚凌风城，同商结盟抗魔之计。

　　顾将军自十四岁起奉族长之命随叔父远征沙场、杀魔数万计，身旁的军师念筱童、好友葛康远将军亦常年居于塞外，此番回都城，乃是奉族长急召方放下战事匆匆由霜寒之原赶回。

　　不多时，玲星族人各御坐骑赶至西桓门，领头者一身紫色裘衣，身姿玲珑。但见她勒马停步，下的五彩凤凰来，缓缓取下覆于脸前的银色面具之时，轻上一步，举目对顾景楠浅浅一笑。

　　眼是水波漾，眉是黛色聚，顾盼间，旁人俱不由轻轻吸了口气。

　　乱世出佳人，末世有绝色，世人早闻得玲星族国师薛采凝不仅多谋，更是世间难得美人，上战场督战时，需戴上面具方不致乱了军心，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亦有真时。

　　顾景楠神色未改，平素清冷淡定的上挑凤眸蕴出了一缕暖意，他略一颔首抱拳施礼，气度非凡，声音平稳：“在下天殇族二世子，顾景楠，字言梦。”

　　薛采凝淡然回礼，本是洒脱之姿，偏生被她施出了一番别样的疏致淡雅：“妾身玲星族族长之女，薛采凝。”

　　其他人未觉出异常，但身后的军师念筱童和葛将军却已陡然色变——皆不是以职位，却是以出身自称？

　　短暂问礼寒暄后，诸人一齐返回凌风城，唯念筱童与葛康远在不经意间，渐渐落在了队伍后面，齐齐望向前面两位绝世相配人物，比肩同行的背影。

　　片刻后，葛康远莫名自嘲一笑，道：“幼时总听那戏文里唱着，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只当是夸张，今日方知是井底之蛙了。”言语中，却隐隐带了几许莫名的惋惜。

　　又扭头打量了一番一身戎装，素颜朝天，骑在幽冥虎上的念筱童，话锋一转，戏谑道：“童童啊，咱们自幼一起长大，莫怪我说你，作为女子，你也学学人家的姿态仪容，真真是娴静萧柔啊。”

　　闻言，一直若有所思的念筱童收回目光，垂眸一晒。葛康远只当她难得女子心性害羞了，正待找话圆场，未及反应却觉右手一麻，手中的麒麟鞭已失。

　　侧眸却见念筱童挥了挥原本属于他的麒麟鞭，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笑意朗朗，狡黠道：“葛将军，这世间有牡丹高贵，蔷薇妩媚，梅花清雅，百种颜色、千种娇媚。然，纵是有倾国绝色，你又怎能说我念筱童飞扬一笑及不得呢？”

　　一字一句，毫无做作之态。葛康远被她眉宇间闪耀的自信从容怔住，一时竟仿佛真要忍不住点头了。

　　正待答话，却闻得前方顾景楠招呼他两上前，只得收回心思，正事为重。

　　只是，未待一行人返身行回凌风城，流言却已四处传播开来：此番天殇族与玲星族不只是军队结盟，更要紧的是要联姻了吧。

　　（二）联姻
　　过了几日，下了近半月的雪终是停了，一轮惨淡的冬日欲落未落的悬在西山顶，残雪依旧铺满屋顶树梢。

　　顾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仆人都喜上眉梢的讨论着自家主子与玲星族长女联姻之喜，只道是这为将来顾将军继承族长之位加重了砝码。

　　那厢，顾景楠正如往常般练习法术，却闻得一阵急切的敲门声，遂敛了眉，收了势，道：“进来。”

　　一护卫行了礼，语气甚急道：“报将军，方才城守来报，一个时辰前星陨戈壁遭一队流窜的幽冥恶魔突袭，念军师遂领兵降魔，不备中了埋伏受了重伤。”

　　“怎不早报？”顾景楠斥道，眉峰更紧，袍角轻翻间，人已出了练功房——小股恶魔不足使她受挫，她到底是知道了？

　　念筱童记得她睁开双眼的一瞬，第一眼便是触见了顾景楠的俊颜。

　　悬浮空中的琉璃盏，摇晃下一缕缕流溢的彩光，清冷地勾勒着他俊雅如画的侧影，一双熠熠有神凤眸隐含着骇人的凌厉，却在与她视线交叠时，染漾出春风过水般的温暖，似乎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而她此刻，却正在他的怀抱中，由朱雀驮着在低空飞翔。

　　她有一瞬的恍惚，大脑似堵滞般，恍然忆起什么，语气中便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质问：“你当真要娶薛采凝？”

　　她回想起得知了顾景楠将娶薛采凝的消息后，便得报戈壁告急。待与士兵一同镇魔时，她却完全失了平素的冷静与清明，闪神间便着道受伤了。

　　“童。”顾景楠见念筱童醒来，心头本是一喜，可听得她的逼问，心又不由下沉，只点头道，“嗯。你现下中毒，莫想些不相干的事。”

　　方才，他为她诊过脉，发觉她气血衰竭，脉象紊乱，当是妖毒，只是便算他精通岐黄之术，对妖毒更是有所研究，竟一时无法确诊她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只能暂时封住她的经脉，稍微输入仙力抵抗。

　　“怎不相干？为何，你为何要娶她？”薛枫琦敛眉步步紧逼，言语间却完全失了分寸。

　　“这是我的事。”顾景楠依旧沉稳淡定，毫不动容。

　　念筱童却是不理，只直视着顾景楠，问道：“你喜欢她？”虽是疑问，眼中却写满不信。

　　顾景楠抬眸看了看漂浮空中的琉璃灯，须臾，应道：“嗯，她很好。”

　　念筱童垂了眼帘，吸了吸鼻子，低声承认道：“是，她是天下第一才女，更是第一美人，她当的起天下所有人说她好。但，我念筱童就不够好么？”

　　念筱童眸光一瞬不移的直视着顾景楠，目光清澈，心底事一览无余。

　　顾景楠避开她的目光，良久后，轻叹道：“念筱童……这不该是你过问的事。”

　　“怎么不关我事？你分明早就知道……” 念筱童轻声喃喃道。

　　自从念家满门战死沙场后，她作为念家唯一的独苗就一直跟在顾景楠身边，十余年来，学习兵法、法术，她的第一根法杖到现在不离手的惊鸿杖，皆是顾景楠所教所传，耳濡目染。

　　世人皆道二世子顾将军少年老成，心思难测，城府极深，但她却很确信，自己很了解他，更知道他凡事都以族人、以九天大陆为重，为此他可以牺牲一切。她唯一不确定的是，自己在他心中是否占了哪怕一分的田地。

　　可，她明明已将心事合盘拖出，他却选择回避，她又还能再多说什么呢？

　　“你是不是，为了整个玲星族的势力才娶她？”念筱童盯着顾景楠的脸，忽而问道。

　　“不是。”顾景楠沉声否认，声音里带了几分凛冽与警告之意，“念筱童，她半月后将入将军府，你说话当注意分寸。”

　　已不能多语，念筱童嘴角扬起一抹浓重的自嘲，只觉得身体越发的难受，她想挣脱耳畔那枕着的顾景楠的有力心跳，也就没注意到对方表情的突然惊变。

　　却不想，她刚想动作，一种如被十指掐住咽喉的窒息感袭上，那无法呼吸的感觉渐渐缩紧，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朝着脸部涌上，她本能的挣扎起来。

　　顾景楠眉头深锁，铁青着脸，眼睁睁的看见念筱童脸颊上渐渐泛出了一道道浅红色的细纹，那痛苦的表情，叫他的心也直直开始痛起来。

　　原来是旱魃毒！很小的时候，他便已知道这是凶险诡异的夺命之毒。在发作前，此毒无甚特征，中毒者症状也不明显，可只须半个时辰，毒效发作，毒药如根根丝线般锁上中毒者的咽喉，那似要窒息而亡的痛楚叫中毒者神智混乱，最后，中毒者将经受万箭穿心之苦后缓缓咽气。

　　“昭，往神医阁，再快些。”顾景楠目含焦虑，对自己的坐骑喝道，那声音竟有些颤抖。

　　“是，将军！”巨大的朱雀一震双翅，带起一阵风起。

　　朱雀才加速，这厢念筱童身体已不受控制的剧烈抽搐起来，本能的想伸手扒开掐在自己脖子上那一双双隐形的手。

　　顾景楠眉间拧出川字，收紧双臂将念筱童的上半身在自己身体中锁的更紧。

　　当更强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般的叫嚣拍打而上时，念筱童只觉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咬牙想挺住，可完全是身不由己的如溺水的人般挣扎。

　　手头没有缓解旱魃毒的药物，顾景楠只能用力回抱念筱童，并抽出一只手掏出手绢塞入念筱童口中，以免下一波痛苦来袭时，她忍不住咬破舌头自残。

　　空中琉璃灯随着风速的加快晃荡的厉害，顾景楠在摇动拉扯的灯影中，看着念筱童忽明忽暗的脸，心渐渐往下沉。

　　他想起小时母亲便对他说过，这世间的人，天家也好，百姓也罢，心底放着的人，并不是躺在身边的那个人，是常有的事情；把对她/他的心意，说给另一个人听，也是常态，不必太计较。男子汉大丈夫，当心怀天下，莫叫儿女情长乱了分寸。

　　一时间，又恍然记起第一次见到念筱童的光景。当时他正在庭院中练习天雷破空，才收了功，却感觉袖角被人轻轻拉了拉，才六岁的她，顶着一张清秀稚嫩的小脸，一双亮晶晶的明澈大眼中写满好奇，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道：“小哥哥，把你的杖借我好不？我也要劈道雷下来，把那些个妖魔都劈成灰！”

　　琉璃灯盏里剧烈摆动的烛光终于经不住折腾，一扑而灭，四下落入一片昏暗，只余地面一道道雪光残影。

　　可就在这漆黑中，顾景楠更是分明的感觉到了怀中念筱童身上哪怕最轻微的抽搐。

　　时间久了，似乎他的呼吸也跟着她的频率，急促紊乱了起来；那砰砰有力的心跳声纠缠在一起，分不起那声是自己的。

　　这种似乎连呼吸都紧紧相连的陌生感觉，让顾景楠的脑子不由自主的迷惑纷乱了起来，听得见的，唯有一声声呼吸，一个个心跳。

　　顾景楠能做的只有在为念筱童注入仙气时，用尽全力搂紧她，让她的额头抵在自己下巴上，嘴里轻声宽慰着：“童，你不会有事的……”却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念筱童。

　　时间似乎被拉扯的漫长起来，唯有耳畔的风啸透露着时光的流逝，一声一声，分外分明，一分一秒，呼喝着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