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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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临渊城内人人皆知湘篁弹得一手天籁般的好琵琶。但真正当面听过她弹曲的人却寥寥无几。湘篁是归澜馆的琴师，店内所有的乐器，小至竹笛大至古筝，都由她一人所做。但归澜馆的老板却并非湘篁，而是一名名唤翦燃的女子。翦燃有一张淡漠的脸，淡漠，却非常美丽。清亮的眼和艳红的唇，十根手指上全是艳丽的红色蔻丹。但那样的红色却是一点温度都没有的寒冷的红色。因为翦燃是个从来也不笑的女子。没人知道翦燃这样一个除了听琴以外对琴毫无兴趣的人为何要开一家琴馆，但也从来没人去问。
翦燃同湘篁三年前来到临渊城，两个弱女子，风尘仆仆奔赴而来，无处可傍身，好心居民指引城西一处小院荒废，若不介意可勉强安身。两人毫不迟疑，立时便在荒园中打扫清理，住了下来，后经数次修葺翻新，便成了今日的归澜馆。
从那一夜起，一曲幽幽琵琶夜夜回荡在临渊城上空，从未绝衰，似谁的思念纠缠不歇，绵延千里。
翦燃步态悠然走进房内，周身素白衣衫压不住的艳丽，擎着一杯碧螺春的手指上嫣红蔻丹尤为鲜明。房间的主人正对着窗外漆黑夜空出神，青碧衣衫翠得能闻到荷叶香气，与杯中茶香混在一起。
“你那一双眼睛就是望到天边去，也望不见他。”
湘篁闻声转头，看见已然坐在自己对面的翦燃，她定定地望了面前女子一阵，随即笑道：“你还是穿红色好看。”
“你知我为何不再穿红，不要用这种无意义的话来转移话题。”翦燃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淡然道。
“我并非在想他，我只是忆起了过去的一些事。”
“往事不可追，想也无用。”
“翦燃。”湘篁望住翦燃清亮双眸，似想从中看到掩盖在冷漠容颜之下的什么，“你真是这样觉得？往事不可追，你一次也没回想过？”
“你想让我想什么？如果回首往事能令时光倒转回从前，我自是愿意去回想一千遍，一万遍。可是不能，你便是把那首《冷烟》再夜夜奏上三年，也换不回过去片刻。”翦燃目光如炬，回望她。
碧衣女子闻言却淡淡笑了：“我便是恨你这样清醒。”
“梦做完了，便要醒了。”翦燃将杯中茶慢慢饮尽了，握着空杯起身要走。
“翦燃，”湘篁目送白衫身影行至门前，突道，“你今夜这些话，究竟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你自己听？”
白色背影立时顿住，但很快又回神，自门口消失了。
二．
初识那年，湘篁只得一十七岁，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终日只知赏花，饮茶，抚琴，读诗，浑然不觉世间晨昏更替，岁月更迭。
那一日又是因什么突然想要出门去？
似是为了挑一册书。恰好父亲出门不在，便摸了个空子悄悄自后门跑出去。
一出得门来，便似到另一个世界。喧嚣如浪潮一般扑面而来，令她无法招架，怔怔在门口愣了一阵，看着满街拥挤人潮，一张张陌生脸孔，各色神情，不同身份，人间百态盈满她的眼。直过了半刻，她才想起自己出门的目的，向前迈步，将自己淹没于人流之中。
待正要从店里出来时，阴霾天空突降瓢泼大雨，湘篁盯着雨幕望了一阵，然后将书册放进衣襟护好，便向雨中冲去。
才走出门没几步，天上大雨似是停了。抬头望去，却被一柄暗红色油纸伞遮住视线。再望向身旁，才发觉一名陌生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她。那人一双眼晶亮如夜空繁星，眉黛如远山，鼻梁笔直，嫣红嘴唇似芍药花瓣，下巴尖削，脖颈细长，肤色雪白晶莹，一身赤红衣衫，明艳如红梅傲雪绽放，又带着清冷梅香。虽非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但其绝艳令所有人过目难忘。这个人，只能是翦燃。
“你去哪？我送你。”
“谢谢。”湘篁微微一笑，“不麻烦的话，前面路口左转，迟府。”
“不麻烦。”翦燃笑颜如优昙绽放，自世间黑暗中开出一线光来。“我叫翦燃。”
“迟湘篁。”
“是迟府千金？什么重要的事值得大小姐抛头露面，还被大雨突袭？”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来外面看看。”湘篁盯着裙角，那一圈布料被雨水打湿，显出幽深的颜色来。
“有什么好看，到处都是人。”
湘篁抬起头对着翦燃笑开来：“就是人才好看。”
翦燃也跟着勾起嘴角：“果然是大小姐，不识人间疾苦，才会觉得世间悲喜有趣。”
湘篁又垂下眼去看路面上被雨水溅起的一圈圈涟漪：“也许吧。”
“到了。”
湘篁闻言抬眼，果然巨大门匾迎入视线，深棕色牌匾上赫然暗金色“迟府”二字。湘篁微惊：“我居然忘了提醒你送我到偏门。”
翦燃笑而不语。
原来是故意的。湘篁正自苦笑，忽闻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个人走出来，瘦高身材，平静而俊朗面容，右手上握着两把油纸伞，漆黑如点墨的双眼在看到湘篁后倏然亮了一亮，然后冷然道：“父亲不在家，就意味着你可以随便乱跑了？”
湘篁不以为忤，看了一眼身边的翦燃，答非所问道：“这是翦燃，她送我回来的。”
那人顺着湘篁的目光深深看了翦燃一阵，然后微微点头：“迟岚渊，湘篁的兄长。麻烦姑娘了。”
翦燃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在见到她容貌后还如此冷淡而堂皇地对自己说话的，这还是头一个。她目光烛然地看着面前这个如瘦竹般挺拔而清简的青年，应道：“没什么，人我已经送到，告辞了。”然后走到湘篁身后，凑近她的耳垂低语道：“虽然我很想看一场千金大小姐被兴师问罪的戏码，不过，如果你想拿我当挡箭牌的话，我可就不做陪了。”说罢，手掌贴上她后背轻轻推了一把。
待湘篁略有些惊愕地回头时，只看得到红衫女子翩然远去的背影了。
这便是这三人初次相逢的情景，喧嚣雨帘做幕布，是简单甚至带有一丝逗趣的少年时。
三．
再见翦燃是半月后。时值天朗气清的午后，湘篁正坐在院中凉亭内出神，一双眼望向亭外，却未聚焦于任何一点，发丝与衣角被微风吹起，飘扬一阵便又落下，如此反复。水黄色衫子映得她肤色尤其地白得透明，仿若玉石一般。她其实一向是美的，即使她本人从不自知。或许也正是因这种不自知，使她原本宁静的气质更觉有一种清远之感。
贴身小婢不知何时走进亭中，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她转头，看到那小婢手中捏着一封信。“这是什么？”她问。
“门外一个自称翦燃的姑娘让我转交给小姐。”小丫头把信递过来。
拆开来，是一行清逸得有些洒脱的字：明日酉时于安定门一聚。翦燃上。
她读罢极轻微地笑了。
湘篁赶到赴约地点时剪燃早已等在那里了，气定神闲地坐在城门边的凉茶摊喝茶等人，一袭红衫艳丽得如漠上红莲。
见到她来，剪燃将桌上的一只茶杯拿过来，用热茶洗了，然后斟满茶水，递到湘篁手上，湘篁接过来浅啜了一口，似乎对味道不甚满意，便只将杯子握在手中，静静看剪燃把杯中茶一点点喝完了，才缓缓道：“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剪燃把杯子放在桌上，从条凳上站起来，道：“走吧。”
翦燃引湘篁至城西一处宅院中，不是很大的院落，但对于一人独居的翦燃显然绰绰有余，院中一株梅树，有些颓然的样子，不过仍算得上挺拔。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盆栽花草，清静得有一点寂寥的意味。进得厅内，同样是一副有点孤绝的模样，壁上无任何字画，亦无花瓶幔帐之类饰物。没想到以她那般明艳得嚣张的人住所却如此清简。但转念，又觉得繁复装饰才更加不像她的作为，她实该是如此冷傲的，她本人也确实是因为身上的这一股冷傲，才显得绝艳芳华。
湘篁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翦燃一笑：“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么？千金小姐果然架子大得很。”
湘篁只看着她，没有答。
翦燃见她如此无视自己的玩笑，只得老实答道：“其实呢，我是有样东西要送你。”
湘篁有些意外，但面色未动，只是静静等着。
翦燃自前厅走去书房，很快便拿着一个匣子回来。她在湘篁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将匣子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推到湘篁面前：“打开看看。”
匣子呈深褐色，模样古朴，没任何雕花纹饰，触手冰凉光滑，打开铜制搭扣，里是一本薄薄的册子，模样有些残破，边角有火烧过的痕迹，封面上书“冷烟”二字，翻开来，是一本曲谱。
湘篁扬眉：“你要送这个给我？”
“上次见你从店里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本乐理书，想着你应该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这是我朋友的遗物，她以前十分看重这个，她死后我一直帮她留着。不过我对声乐并不怎么擅长，与其留在我这不如送你好了。”
“既然十分看重，怎么会损毁成这个样子？”
“她的宅子失火，我赶到时已经只来得及救出这本曲谱了。可惜即便如此，谱子的后半部分也已被烧毁。”
湘篁把曲谱放回匣中，合上匣盖，道：“我想把后半部分续上，可以么？”
“随你。”翦燃微微一笑，“作好了可要弹给我听。”
“那是自然。”
湘篁自翦燃处离开，偷偷从后门赶回了家。刚一进门却看见等在自己房中端然饮茶的岚渊，正要迈进门的右脚在空中停了停，方才落了下去。她走到岚渊身边坐下，将手中的匣子随手放在桌上，给自己也沏了杯茶，端在手上饮了一口：“哥哥找我有什么事？”
“你去见翦燃了？”岚渊扬了扬手中的信。
湘篁点点头，扫了一眼桌上的匣子，道：“她给了我这个。”
岚渊打开匣子，把里面的册子取出来草草翻看了一遍：“是曲谱，不过是残篇。”
“我答应补全它，以后奏给她听。”
岚渊微微蹙了眉：“你一个人出门不大好，下次我同你一道去。”
湘篁没有出声，只是将手里剩下的半杯茶饮尽，而后把茶杯放回桌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