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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旅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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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旅人》
i\'ve been to paradise, but i\'ve never been to me。
——我去过天堂,却从未找到自己。
他以此作为他的开头语。
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并看了一眼窗外。窗外的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让人心烦。
这是和他交谈的第一夜。
他耷拉着脑袋,显得警惕而疲累不堪。
看起来,之前家里给他安排的两次交谈对他似乎并无成效。
他的双手紧紧地纠结着,显出他内心的烦乱,眉头皱在一起,眼珠无神地四处动着,我想,这孩子并不顾忌在我的面前显出他的不耐烦— —然而,他的不耐烦中,我读出了一点点不同。
“医生……”他把无辜的双手折磨了半分钟后,抬起头来,我看见他的眼中有很多血丝。他蠕动着干涩的双唇,略显艰难地喃喃道:“医生,我知道你一定见过很多我这样的人,但是,我是不同的。我无法求助,不能对家人诉说我的不安,因为这种猜疑毫无来由。唯有梦是完全私人的东西,我试图在其中寻找一些东西。我想,也许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我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医生,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
“醒醒,醒醒。”
雨声陡然清晰。
被暴力抓下来的耳机在鼻尖下面晃荡着,里面的音乐仍然在尽职尽责地单曲循环,正是那首“从未找到自己”。
睡眼疏松地睁开眼,胡乱地抹揉了揉好让视线变得清晰一点……好吧,还是有点发花。头脑里嗡嗡转着今天和那孩子谈话的内容,那才是造成我现在昏昏欲睡的来源。我含糊地应了句:“怎么,说到哪儿了?”
“你到底哪里像个女人?”面前的人津津有味地端详着我的面容,然后用恨铁不成钢的声调唉声叹气,“一切女人喜欢的东西你都没兴趣,难怪都留不住他的心。”
看她的表情,似乎很想将我的脑袋狠狠地捧起来,摇晕到和她的怨气程度拉平为止。我警觉地往后仰了仰脑袋,赔笑道:“那不正好反衬出你的百分百女人味。”
她用“让我掂量下这句好话够不够我原谅你”的眼光审视了我三秒,严肃地点点头:“饶过你。”
我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
换下鞋子,将两千一双的高跟鞋放进鞋柜。属于这间屋子男主人的拖鞋还安静着,沉默在我今天出门时看到的地方。
“今晚,也要做一个清明梦。”
对自己说着如上的言语,我脱掉鞋子,爬上床,陷进柔软的蚕丝被里,看着天花板的一个角。
那个角落里的蜘蛛日复一日的结着网,我从来不去扫掉,我觉得自己和它是同等可怜的小生物。
它日复一日地等着自己的口粮。
而我一日复一日的做着梦,在身边没有其他人安慰的时候,寻求着梦境的陪伴;在没有人安慰的时候,等待着梦境的安慰。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上这个“也”字,或许是存着侥幸,以为这样能够欺骗我的潜意识,让它误以为这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不成功也无所谓。
就像没有人在身边也无所谓。
反正,我已经等了很久,不介意再多等一个晚上。
明天,就是和那孩子的第三次见面。
对于这次见面,我已经准备了很久,但是到了临头,仍然觉得没有准备好。或者说,也根本不可能准备好。
在等待入睡的闲暇里,我花了大约15分钟来回忆和那孩子的第二次见面。
第二次和他的谈话依然是在晚上,依然是在下雨。
这一次,我见到的他和第一次简直判若两人。
他的眼睛耀耀生辉,闪耀着兴奋的光芒,甚至连脸颊都被火焰点燃了似的,他推开门就迫不及待地喊道:“医生,我做到了!”
我微笑了一下,示意他先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简直无法安安静静地坐着,兴奋得喋喋不休,对我诉说着梦境的美妙和神奇,说着他在梦中得到的快乐。
他说,他是如何地从这一个梦境,跋涉到下一个梦境;他说,他在梦中触摸着最动人的悲欢,走过了最刻骨铭心的美景;他说,他像转世一样换着身份体验过了不一样的人生;他说,他现在每个白天都像期待着好运一样期待着夜晚的来临。
他说,他简直不愿意醒来。
看起来,他从中得到的快乐已经超过他对谜底的渴望了。我冷静地提醒他:你在梦中大声表达了你的意愿吗?它又给你看了什么?
他的状态迅速地萎靡下来,显得不安而犹豫。好一会,他才回答我。
——回忆。他如是说。
什么样的回忆?
他对此似乎更烦乱了,双手抱住头,声音低低地从头发下发出来:它给我看了……小时候的……回忆。
小时候的回忆?我技巧性地重复了他的最后几个字,这是谈话中诱导话题的一种惯用方式。
嗯。他给了我肯定的回应,却用了犹疑不决的语调:我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里找到了它,它显得模糊却有着让人忧郁的亲切感。他说,我走遍了那段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在那里流连忘返。他说,但我不知该不该信它。我没有任何关于它的记忆……
我注意到,“任何”两个字显得有些含糊,与此同时,他的眼神并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我桌上的水杯。于是我把那个水杯拿走,重新再问了一遍:“确定任何记忆都没有吗?”
他明显地慌乱了起来:“也不能说没有吧……”
我已经知道他的症结在哪里了。
“在一个问题被提出来的时候,其实答案也同时存在了。之所以还在继续寻找,只是因为你不能接受。”
我尖锐地直指中心。
他呆呆地陷在沙发里,半晌没有做声。我静静地看着他。
离开前,他缓慢而清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关于他的梦的故事,关于一个村庄和一个抛弃他的母亲的故事。
故事并不好。
拙劣得就像三流的网络写手写出来的狗血小白文。故事情节熟烂得简直就要霉掉了,连里面的景象都可以想象得一毫不差。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重演着,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不同名字的主角。
这个故事岂止不好,在我听来简直糟透了。
他问我:医生,你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吗?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