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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假醒(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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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他该死的敏锐就来了。都进来了还说什么,我简直想诅咒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没有。”
“你的脸色很难看。”他说得很直接。
难看得如此明显吗?那么合作会砸掉的。“不,我只是……”我徒劳地试图辩解。
“那没有想过为什么不喜欢吗?”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他似乎能读出我所有的想法,不止如此,他的眼神也让我感到无比的熟悉。
他……他、他?
混沌的脑海里飞速地转动着若干的念头,全部顶着“他是谁?”的标签,在脑子里搅豆腐花一样嗡嗡地乱飞个不停。
他微笑了一下,向我伸出手:“你好,我的名字——”
我突然头脑发炸,差点克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我想起他是谁了,他在我的梦里,这个记忆籍着“名字”两个字而瞬间复苏了,并汹涌而来。他说,他叫潜。他说,记得让我问问他的名字。他说,我们还会再见面。
我基本已经可以确认我的生活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而让我变得如此反常。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我需要知道这个“异常”发生的原因。克制住胃里翻腾的感觉,我决定弄懂它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尽可能保持着镇定地用着陈述句:
——“你叫潜。”
他微笑了一下,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之后,缓缓地握了上来:“今天你的状态很好,看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他的手温暖,一开始时对他的恐惧感不知从何而来。
我无比疲累地点点头:“我需要知道这一切。”
未知永远比已知更让人感到恐惧,因为你不知道你在等待着的是什么,就像你为了2012的洪水,费尽心思准备好了诺亚方舟,却不知道上帝是不是只想给你的房子放一把火。
“需要换个地方吗?”我想,也许一杯温暖的咖啡会缓解我的焦虑。
他摇了摇头:“那我们的谈话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为什么?”
“那个时候的你,未必是现在的你。”他点了点鼻尖,但我敏锐地注意到他的鼻梁上并没有眼镜,“我亦然。”
“那么,你是谁?”看来他不准备换个地方了,那么我必须发问。
“我是你。”他的回复让我几乎生起气来。
“那么我是谁?”我努力让自己笑得看起来无所谓一点,在商谈中被对方看透弱点就意味着失败。我不希望他知道我被激怒了。
“你也是你。”他心平气和,但耸了耸肩,那动作我不知道代表着什么,“不过我们是不是能谈点更好的东西?”
我做了个“你请继续”的动作。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讨厌医院?”他的表情开始认真。
“讨厌需要理由吗?”这使我不悦。
“哈哈。”他缓和气氛地笑了笑,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这样我们的谈话就没法继续下去了。我是等待了很久才找到能平和交谈的机会,美丽的小姐,请无论如何想一想。”
这句话说得动听,我压下情绪:“不知道,就是很讨厌。我抗拒那种感觉。”说实话,我简直讨厌死了医院。
“如果我说,你现在其实根本不在这儿,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那不可能。”条件反射立刻替我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他笑了笑:“按道理,你也根本不可能认识我。”
这句话有道理,我被他噎了严严实实。但是我不能不反唇相讥回去:“可是你看,我们是在医院里面,你在我对面和我聊着一样的话题。如果我不在这儿,那你在哪儿?”
他看了一眼那栋建筑:“从目前的空间距离来说,似乎你是对的。”
以守为攻以退为进,这个道理我懂。他的下文,我想我已经嗅到了一丝丝侵略性的味道。
他接着说:“但其实,这种违背你认知规律的事情,每天晚上都在发生着。并且每个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他想说浮生若梦?作为一个商战滚爬多年的人,弦外之音我最能听得出来。哈,这是哲学上的诡辩。我想,并且我不打算控制自己的想法,直接在言语上表达了出来。
他沉默了一下:“理论上是这样。那么,能不能告诉我,在你昨天上床之前,你在哪里?”
“我想想……”我开始习惯地在记忆里寻找。
“立刻回答我。”他打断我的思考。
“我想想!”我需要时间。
“这应该是不需要去想的事情。”他几乎是咄咄逼人地再一次打断我。
被他连续打断两次,原本应该组织好的记忆立刻被打乱而无影无踪。我原本应该为他的不礼貌而感到不悦的,却在发现一个事实的时候忘了要生气。
我的记忆只到那些夜里一次一次的梦境,并且有无限地深入延伸的趋势。却想不起昨天的一点一滴。
那些记忆呢?!我的时间呢?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今天接下来你本来要去做什么呢?”他冷静地继续剖析。
如果说声音也有实质,那么他的声音就像一把刀,柳叶刀,细细的长长的,从心口慢慢的一点点的往下剖。
“我要去……”我虚弱地企图垂死挣扎。
“去上班。”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然而你却在这里和我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为什么?”
我没有吱声,因为没有语言可以反驳。
“那么你再好好想想,你认识我多久了?”
他话题的跳跃性太大,我几乎又要被搞糊涂了,回忆了一下,却发现这只是让我思维变得更加的混乱。我认识他三个月,又似乎只是一天,又似乎是认识一辈子了。
我扳着手指数得越来越混乱,他却又抛出了一个更大的球:“你知道假醒吗?”
我只能用平生最茫然的眼神,望着他,然后摇头。
“你从床上起来,一切如常地洗漱后,醒来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起来过,有过的吧?”
“有,可是……”
“不管是被妖魔鬼怪追赶,或是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鸭子正在被叉烧,又或者你已经子孙成群——不管多么荒唐的梦境,不管有多少的漏洞,梦里的你似乎都毫无察觉吧?”
“可是——”
“在梦里历经人生悲欢喜乐,津津有味地投入一场游戏,那个时候你知道本来的生活在哪里吗?”
“可是……”
“你体验过在梦中,只要百分百地相信,就会想什么来什么的感觉吗?”
“可……”
“回忆一下你三个月来的生活,它们加起来,究竟有多长?”
我懦弱的嘴唇里再也发不出类似于辩解的声音来,这最后一个问题就像牛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把我压垮了。
“你可以选择拒绝相信——因为即使这是个梦,我对于你也不过是个被组装的NPC。”他似乎说完了自己想要说的,表情平静地向我看了一眼,矮矮身钻进了车里。然后,关车门,发动。
“可是,可是你是谁?”预感到他即将离开,到了唇边又被几次三番噎回去的“可是”终于争先恐后地往外奔走,我磕磕绊绊又声嘶力竭地喊出我的恐惧。
噢,不,不可能有人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梦境。这如此荒谬。我所习得的所有知识都告诉我,梦是不靠谱的事情。即使他能够潜入我的梦境,在我的事情上也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旁观者,他又有什么样的立场,或者说动机,来告诉我这些?
所以,我应该完全有权利否定他试图灌输给我的一切观念——
“我就是你,你也是你。”他并没有回头,一步步的,声音也像清清晰晰地在我的心底踏出的共鸣,“没有人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梦境。”
“我是你的——指导灵。”
“那么,从这一刻,你就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