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昔年之雪今何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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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整。晏苏精准地在闹钟响第一声的时候爬下床，关掉闹钟，穿衣洗漱。
睡得很沉的舍友们甚至都没有翻身。
晏苏轻手轻脚出门，到东操，跑步，背英语。
早十圈，晚十圈，她幼时体弱，经常生病，被父亲这般训练得身强体健，小病不侵。
她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出国的暑假。那是她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和大狗近距离接触，也是第一次交到外国朋友。
有一次暑假，房东在院子里开烤肉派对，有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外形十分震慑，吠声十分穿透，人来疯，见到这么多生人狂吠乱蹦以示兴奋，引来好多美女花容失色。主人只得把它关到家里，但家里也得有人陪着它，不然它还叫。
房东太太看到她刚刚从公园跑完步回来，小脸绯红，立即迎了上去。
“Amanda，你喜欢YoYo是不是？能不能帮阿姨到屋子里陪着它玩？阿姨家在开派对，Yoyo它太闹了。”
小小的女孩穿着小背心小短裤，发带绑在额头，大致听懂了房东太太连比带说的意思，眼睛都亮了。不用在家练写字，还可以和狗狗玩一天！她蹭蹭地爬上顶楼请示过父亲，下来时被迫带上铅笔和田字格本，但是还是开心地跑进房东太太家里。
房东太太给她准备了许多小点心，她坐在地板上，和yoyo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这只叫又又的拉布拉多才两岁，由于主人太过溺爱，吃得过多动的过少，膘肥体重，跑一会就喘得不行。他和晏苏很熟悉，因为晏苏这个暑假初来加拿大，语言不熟，最爱天天陪房东家的大狗玩耍，和房东家两只大狗：又又和方达厮混得熟透。房东太太笑话她，英语没见提高多少，汪语是不是纯熟许多？
又又十分兴奋，眼睛一直瞟着院子里的欢声笑语。烤肉喷香，音乐悠扬，虽然晏苏听不懂人们在说什么，外面想必是一个十分欢乐的派对。
晏苏一笔一划地在田字格里写着父亲写好的古诗十九首的一首，去者日以疏。以她这个年龄，自然是不会体会到世路艰辛人生如寄之感，即使她现在的确是寄居客旅，游子他乡。只是写一会，停一会，和yoyo玩一会。Yoyo焦急地鼻头翕动，想要从各色味道从嗅出熟人的气味。晏苏每次见它站立起来，就好言好语、中英混杂地劝他坐下。一会给它念：“去者日以疏 ，生者日已亲”，一会叽里咕噜地说：“Sit! Good boy,萧萧愁杀人。”
后来这首诗背得特别熟。
自己坐着嘀嘀咕咕，时间也慢慢就过去了。外面人声逐渐安静下来，突然，背后的门弹开打到墙壁，一个棕发黄肤，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冲了进来。他刚经历恐怖的成长期，个子猛窜得非常高，却瘦得很，晏苏坐在地上仰视他，只觉得他像一根竹竿。
“？？？？？”他对盘腿坐在地上的晏苏说。
晏苏张了张嘴，无辜地表示听不懂。“Sorry.”她纯熟地说。Yoyo却没有叫，想必是熟人。
少年耸了耸肩，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领来一个头发胡须皆白，长长地垂在胸前的老爷爷。
老爷爷像童话里的描写的人，热情地伸手向晏苏的身后抱去：“啊，YOYO！”这句话总算她听懂了。
Yoyo原本见到不认识的人狂吠作势要扑，后来像是闻出了什么，突然一骨碌躺倒在老人手里，左翻右滚，把肚皮都亮出来给他揉，谄媚得要命。
房东太太和先生和家里的两个女儿也都赶过来列队站好。家里的二女儿罗斯玛丽比晏苏大二十岁，耐心地告诉她，这个老先生，家里的狗生了一窝小狗，把两个月大的Yoyo送给她们家。
也许她当时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晏苏一直记得，原来小狗两个月大，就记得自己原来的主人了。
因为外表高大威猛的Yoyo把肚皮都亮出来给老先生。
派对结束，家里的孩子都被派去收拾打扫。那个高瘦的竹竿男想去帮忙，被房东太太推回屋里，两个人笑着说了几句，竹竿男孩走到晏苏前面，蹲下，平视这个黑发黑眼的小女孩。
“嗨！”竹竿男孩说。他的眼睛竟然是碧绿色的，像奶奶家的黑猫。
绿眼竹竿竟然用蹩脚中文说：“你好！”
晏苏小小吃了一惊。“你好！”
大男孩指了指自己：“Alexander。”
晏苏说：“Amanda.”
亚历山大说：“我爷爷是中国人。”他拿过她写的田格本。晏苏看他的口型，是在很认真地默念。她指着一个一个拙稚的字，带着他读：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亚历山大磕磕巴巴地读完，酝酿好久，问她，Amanda，你写的真好，这是什么意思？
晏苏一个六岁小孩，只能囫囵背下这首诗，对着字一个一个念出它的音，完全不懂它的意思，又不好承认自己不懂，于是凭着自己的理解淡定地欺骗国际友人：“这诗说，松树死了，杨树很伤心，他们小的时候在路上见过一面，后来一个飘到西边，一个飘到东边，只能隔着坟互相看，想要再一次见面，也再也、再也不可能。”她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亚历山大也摇摇头，表示没有听懂。
于是话题转到比较轻松易懂的方向。亚历山大指了指窜进来的方达和窜来窜去的又又，问她：“你喜欢狗？”
晏苏大力点了点头。“YES！”
“你家有狗吗？”
晏苏垂下头。不，爸爸不喜欢狗。而且他没有时间。家里只有两只小乌龟。
家里的小儿子西蒙和亚历山大是同学，抱着一堆叉子进到屋里，对着亚历山大喊了一声。亚历山大高兴地答应了一声。“Where’s your mom”他对进到厨房的西蒙喊。“Outside！”
亚历山大表情很高兴，想对晏苏解释，又找不到合适的词：“你知道walk the dog么？”
晏苏发现两个单词她都认识：“走狗？”
亚历山大大力点头：“我，走狗！我走狗！”
沉浸在回忆中的晏苏扑哧笑了一声。十多年过去了，不知绿眼竹竿亚历山大现在怎样了？不知和他们当初一起跑的方达、YOYO现在怎样了？不知罗斯玛丽、莉莉、西蒙、房东太太怎样了？那白胡子老公公又怎样了呢？
昔年之雪今何在啊。Mais ou sont les neiges d'antan? 那些故人老友，就如同童年的旧时光，微微泛黄又无限温馨。
操场外的人多了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从今天开始，晏苏开始“走狗”生涯。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昔年之雪今何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