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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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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御竹
“你知道怎样种竹子么?”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侧着头,他弯身在我面前笑眯眯的问我会不会种竹子。
我跪在地上,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没有回答。觉得这个问题很蠢,他在这个时候问出来更是奇怪,难为他一幅绝好的相貌。
“哎……我学过,可是种不活。”
他似乎十分沮丧,垂着头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又道:“如果你答应替我去学,并且教会我……”他眯了眯眼似乎在幻想那种情景,忽然嘴角弯弯翘起,然后漆黑的眼睛闪烁地看着我道:“……我便带你回去,一起学识,且今生决不亏待你。”
我看着他期盼的神情,很难说出拒绝的话。而且,‘学’之一字打动了我,他看起来也颇为诚心,暗自定夺了会,我对他说:“好。”
“嘻嘻……真好!”
他轻轻一笑,伸手就来扶我,还将我抱在怀里。
他也不过一个孩子,举止却似大人般,我那时小,矮他一头,那一抱可说轻而易举。
没料到他有这样的举动,虽说那贩子押我来前有给我一套干净些的衣裳,可他一身雪白,一看就可知价值非昂,而我……到底还是脏的。
我有些发窘,一使力便狠狠推开他,却忘了自己还在他怀中,也顺着往地上摔去。
他护着我跌坐到地上,我没伤着,却听得他一声闷哼。周围看戏的那些个人放肆的嘲笑着,他也不生气,只是跌在那里一脸无奈的看着我叹气。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暖,或许,他与其他人还是不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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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孤儿,或者说,是弃婴。在我还是个口不能言手不能提的婴孩时,便被家人丢弃在杂草丛里。我是在乞丐群里长大的,所以我一直以为,我这一生就是捧着那只缺口碗,坐在人流密集的地方,除此,不会再有什么改变了,直到我被人打晕捉走那天。
捉我的是个人口贩子,据说专门抓些长相清秀无依无靠的孩子带回去训,训乖了再狠狠洗刷一番,便押上街叫卖,以赚几个钱。
我被饿了三天,人贩子每天都过来狠狠训斥一顿,无非就是说些要我老实点,否则别想吃到一口饭之类的浑话。我心中冷笑,也不想想他捉我来前我是个什么人,是乞丐!别说三天,半月滴米未进的滋味我都尝过。
也许我的‘乖顺’教他满意了,在他捉来的那群孩童中,我是第一个被拉出去卖的。
有人曾说过,富贵的人家买奴隶回去,都没几个好下场的,他们残虐,而且看不起咱们。
我不在乎那些,只是冷冷的由他拖压着,对我而言都是像狗一般过垂乞的日子,看人冷眼,受人拳脚,做乞丐与做奴隶没什么太大区别,如果被人弄死了,只会是种解脱。
我被一双大手压跪在地上,冷眼看着那些穿着富贵面色光鲜的人,为了我这样一个低贱的奴隶争得面红耳赤,几乎快要番了脸,我甚是不屑。
什么有钱人,都是一样的丑恶的嘴脸。
然后,他来了。他从轿子里下来,穿着一身银线勾边的白衣,带着清新的莲花香气,乌亮的发随着他弯身下轿而垂落,划成一道极美的弧。他面若冠玉、白齿红唇,一双幽黑的眼漫不经心的望了过来,嘴边衔着从容淡定的笑意。身后的太阳将他度了层金边,那一霎那,我以为我看到了踏莲而来的玉面观音。
他约莫是个十多岁的样子,明明还是个孩子,可是他往那儿一站,周围那些人就都再也发不出声音,因为他的美,美得似男似女;更因为他浑身散发出的气韵,那种脱尘随意,那种泰然淡定,让人觉得自己和他比起来,仿似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我要买他。”他指着我对人贩子说道。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来说价要买我,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失望,原来他也一样。
“哎呀……这位、呃,”贩子讨好的笑着,犹豫着不知该称呼公子还是小姐好,“……您真是好眼光!这小子可是我最好的货了!啥都能干……只是,这几位公子也瞧中了,这个……”
“哟……这不是展公子嘛!许久不见,倒是出落得更加标致了!”那原本叫喧得脸红脖子粗的一位胖公子道。
他淡淡的瞥了眼说话的人,嘴角的笑意不变,依旧只对那人贩子说:“你只管开价,不必思虑那多。”
“喂!展云翔!本少爷说话你听见没?别以为你爹是城南王就了不起!”
“请说价。”他依旧笑得淡定。
人贩子看了两眼,眼珠子一转,说道:“七……十两!”那贩子也恁狠,叫了个天价,以往买卖最高都只有二十两。
我嗤笑一声,嘲讽的等着看他变脸,等着他像其他人一般讨价还价整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可是他还是笑得那么随意,说:“可以。”然后走了过来弯身平视我,问道:
“你知道怎样种竹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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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我领回府,我才知道他是城南王的独子,叫作展云翔,最喜欢的莫过于云游,此次正是刚刚云游归来。
路上,他坐在轿子里满脸笑意的看着我说:“我喜欢你的眼睛,像竹叶一般漂亮。今后我唤你‘御竹’,你可喜欢?”
我冷冷的瞥他一眼,不置可否。他是主人,我没有拒绝的权利,问我,或许只是他爱玩的游戏罢了。
他忽然一把捏起我的鼻子作了个鬼脸,说:“你真不可爱!”完全破坏了他脱尘优雅的气质,此刻倒真像个十多岁的孩子了。
我大窘,羞恼的挣脱开他的手,硬着声音说:“无聊。”心里却隐隐有些失落,为他的话。
闻言,他迅速跨下一张脸,极其哀怨的叫着:“御竹……”我不禁抿嘴偷笑。
他带我走进一个别院,说我以后就在这儿住。我看着眼前这个硕大的别院,那样精致的屋瓦……我发现我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思想。
“我不需要。”我说。我只是他买来的奴隶,享受不起。
“咦……?”他颇为讶异的停下了脚步,问我:“你不喜欢么?”
我抬眼看着他,尽管我不太愿意承认,但还是说:“我只是你的奴隶。”
他不再笑了,再次抱起我。这次我没有挣扎,因为他擦伤的手。
“御竹同学……御竹小朋友……”他皱着眉头一幅很严肃的样子对我说,一根手指不住的点着我的额头。我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担心他是不是刚刚把脑子摔坏了,要不怎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记住,你不是我的奴隶,你只是我的御竹,明白?”他盯着我,两眼似有魔力一般牵引着我的头点了点,然后他这才咧嘴一笑,说:“这是我的别院,从此以后也是你的。你我房间相邻,以后还请御竹多多照顾!”
我再一次肯定,他这个人实在很……奇怪。
他凡事均带我在身边,我们一同用膳,一同去书房听夫子说课,一同泡在王府的温泉池中沐浴,有时他甚至还会抱着一床被子跑来我的房间同挤一张床睡觉。因此,府里的其他的下人甚至也开始叫我‘少爷’,他笑笑,从不解释,而我也从不理睬。一如他说,我也只是他的御竹,别人的看法与一切皆不是我所要在乎与关心的。
记得第一次去书房,夫子站在那儿一脸严肃,手中拿着戒尺。
他低声对我说:“看来这个老头喜欢体罚,御竹切忌小心。”
我没有看他,因为我看到夫子的胡子已经气得飞起来了,戒尺正举在手中颤抖。
从此,每逢说课时分,必定鸡犬不宁。
我渴望读书,却没有想到有这样的机会可以给我。
头几次在课堂上,我常偷偷打量着他,不自觉地防备着,怕这只是一场戏弄的把戏,却发现他每次都是趴在桌子上睡觉,也每次都把夫子气得跳脚,一把戒尺在空中挥了半晌,最终没有打下去,毕竟他睡得那样纯净,轻皱的眉间透着些许落寞与疲惫,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与周公之女梦桥相会,着实有趣过听夫子老头之乎者也!”他曾说。
于是,夫子变成我一人的夫子,课堂也变成我一人的课堂。
他很聪明,我认为。他把我什么都教会了,我费尽心思努力学的东西,在有需要的时候,他只要唤一声‘御竹’便可以了,如此轻而易举。而且他也懂得很多东西,只是如他所说,‘八股’除外。
我以为他是个善心人,见不得受苦的人,所以才带我回来,所以才对我如此,不是?
那日在街上又见有人在叫卖,路过时,我看着他,他却毫不关心的直接走了过去。
“你不买下他么?”我忍不住问。
“他与我何干?”
“……那你为何买下我?”
他忽然止步转过身来,一手搭着我的肩,在我耳边轻声道:“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然后诡笑着大步离去,一眼也没有看过那跪在地上的孩子。
那孩子期盼的看着我,我淡淡的瞥了一眼,也随他离去。
从来,我就没有所谓的善心,从来,我就没有施善的能力。
我也一直认为他是个极其懒的人。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想学、也懒得去弄懂。
记得被他带入王府的第二天早上,他拖拉着鞋、披散着一头乌亮的头发,仅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来敲我房门。打开门,他懒懒的靠在门框上斜倚着头对我笑说:“御竹,帮我穿衣服可好?”
他竟然不知道怎么穿衣,我很怀疑他那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也许这就是富贵公子的通病。我垂眼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开始给他穿着,毕竟这是我应尽的义务。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这才发现,他不仅不会穿衣,他还不会用笔写字。只有用树棍在泥地上写,他才能写出几个像样的字来。而且,直到现在他都没能学会怎么梳头,每日早晨,我都可以看到他披散着那头柔亮的长发来找我的身影。
王府中有一池小泉,东暖夏凉,是他的最爱。
“御竹?”是夜,我坐在房中温书,他忽然从窗外探进一头来。
我抬眼看向他,略皱了眉,道:“怎的穿得如此少?夜里风寒。”便起身预备给他拿件披风去。
“无妨无妨……呵,”他干脆趴在窗棱上眯着眼笑看我为他忙碌的身影,说:“御竹,陪我去泡温泉吧!”
我动作一顿,缓缓看向他笑得十分无辜的脸,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夜色已深,还是早些休息吧。”
“……那我自己去。”他的眼暗了暗,转身便走。
我心中有些急乱,赶忙跑出屋追上他,解释道:“夜太凉,我……只是担心。”
他仍然低着头疾步走着,对我理也不理。跟在他身后,月光下他略微单薄的背影透着淡淡的落寞,我忽然怨恨起自己来,拖住他的手,我说:“我去。”
他抬起头来漠然的扫了眼我,而那一刻眼神的空洞幽灵,在我心中犹如重锤撞击。
我不知道他有怎样的经历,我从不问。可是我知道他虽在人前笑得随意,却时常在这样的夜里露出这样的表情。似是茫然孤寂,他的眼神总是看着天空,好像找不到家的人,没有了期望一般死寂。
“对不起。”我原是从不会道歉的人,却频频在他面前感到无力。
他长长一叹,将头靠在我颈弯里,说:“我只是想你陪我啊……”过了会,他抬眼看着我,眼睛里一闪一闪的,说:“你真的去?”
我点头。
他弯眼笑了,拖着我的手便向那池温水跑去。
夜里确实气温很低,小泉的周围弥散着一层薄博的水汽,朦朦胧胧的,别有一种意境。我从未在夜里来过此处,看着这池美景不禁有些呆愣。
“喂,御竹……你不是光来发愣的吧!咦?你现在的神情很可爱啊!”
我回神瞪着他,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我是男子,何来可爱一说!”
他已然脱下了所有衣物,赤裸的身上泛着银银白光,隔着薄雾一看,刹是诱惑人心,让我不禁心中漏跳一拍,便又急忙侧开头回去,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热。
“快些快些……冷死我了!”他竟然走了过来,开始拉我的腰带。我退步闪开,低着头,尽力平稳着声音对他说:“你先下去吧!站着冷……我,就来。”
他偏着头看了我会,低低一笑,道:“还害臊……”我不禁脸耳通红,幸好在这朦胧的夜里看不清晰,否则定被他戏谑了去。
轻轻的水声传来,他已经下了池了,我脱下衣物,也随即迅捷的钻入池里。
光阴飞逝,3年很快就过去。
在这段日子里,我已习惯了眼中有他修长优雅的身影,习惯了他勾起嘴角低沉庸赖的笑语,习惯了他总是拿那双漆黑无底的眼戏谑的看着我,习惯了他夜日里迷蒙着眼抱着薄被来与我共眠……
记得我曾问他为何如此待我,他只是轻轻的笑了笑,眼睛直直的看着远方的天空,过了半天,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我说:“因为你是我的御竹啊……”那个时候的他,看起来有些无奈,有些落寞,而那双看着我的眼,却闪闪发亮。
于是,我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也将他视为了自己的唯一,一如他视我为他的御竹一般。
他的面容愈发美了,几乎每次出游都会有人错将他认为姑娘,总是让他十分气闷。
“潇洒俊美如我,这群懵眼的人竟将我错认成姑娘,着实过分!”他一日里气愤不过,坐于马车中如此说道。
我闻言细细看着他。秀发垂肩、凤眼斜嗔,白皙细致的脸上常年透着一抹诱人的粉红,想他曾赞过别人姑娘‘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在我看来,此话用于他自己身上是最适合不过了。
他见我看他许久,瞪了我一眼。我稍稍一愣,不禁抿嘴一笑,心中忽然觉得温暖之极。遇见他,是我的幸运。
数月后,城南王被罢,他因此开了间赌坊以收盈利。1年后,家产已然丰实许多,而此时他却颇为不负责任的双手一挥,将一切繁琐事情丢与他人管理。
这日,我方从赌坊赶回,便见他披着日前我送他的那件皮裘缩靠在廊柱旁,嘴角含着微微笑意。
“为何不进房中休息?”我略为不悦地问道。虽说严冬已过,他坐在这样的风口还是侵骨寒冷的。
“起得早了些……想着出来坐坐。”他回头见是我,牵起嘴角懒懒一笑,说道。
我皱着眉,沉下脸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却见他睡眼惺忪,显然是困乏了。这一阵子他精神尤其不好,却仍不自觉,反而愈来愈糟蹋自己的身体。
他也皱了皱眉,起身环上我的肩膀。
我不禁一僵,他的随意总让我困窘不已。我将我拉到跟前,只觉触手间一片冰凉。
该死……他竟然冷成这样。我略显无错地将他拥至怀中,用内力催暖他的身体。他的身上总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莲香,此刻闻来尤其醉人心魂,我不禁调开眼看向别处,只觉得耳根稍稍有些热意。
“御竹莫非还是童子之身?”他忽然说。
我一愣,随即涨红着脸推开他便欲走开。
他的奇怪5年来未曾削去一点,反而见长。瞧,此刻已口不成言。
“要不要……我带你去长长见识?”他赶上来在我耳边轻吐,一手环过我的脖子,我不由得放慢脚步。
这些年我已长得比他高大许多,他以此为大忌讳,十分不满我竟然高过他,让他失了将我拥入怀中的美妙之感,而我却十分庆幸终于可以摆脱那手足无措的日子。
闻他所言愈来愈荒谬,我冷下脸回头瞪着他,哪知他竟倾身吻上我……的嘴唇!
我震惊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的唇,红润,微薄,适才还软软的贴于我的唇上,一下子,我只觉得有什么乱了,又有什么在心海里翻腾得难受。
“果然与你气质相反,温温柔软……”他一指点着我的唇说道。
我猛地回神,顿时气血冲顶,忍不住浑身颤抖,羞怒不堪的大声喝道:“你……展、云、翔!”
我忽然觉得有些失望,我看不清楚他何时玩笑,也看不清楚他何时认真,我只觉得,若非喜欢,他怎能随便对人做出如此……轻率之举!
我狠狠将他推开,却在见他往地上跌去时,心仍旧忍不住一紧。
展云翔……展云翔!你到底将我当成什么?
我听他提起过,他有一位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每每谈及至此,他总是大呼头疼,频频叹息:“迂腐!迂腐!”
可是,那位迂腐的姑娘,竟为了他自绝性命。
当夜,两位小王爷来访,次日他便跟去了相王府。临走前,他对我说,等他回来。
等了三日,每日清晨醒来,我静静的看着紧闭的房门,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他乌亮的长发披在白色中衣上,手中捧着一堆衣物懒懒的靠在门口,笑着对我说,‘御竹,帮我穿衣可好?’,可待我一眨眼,门,还是紧闭着,而他,也还在王府里。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我总是看到他在竹林里勾着嘴角凝视我的身影,总是听到冬日的晚上他在梦魇中不安的低沉细语,总是想起他生病那夜靠在我怀中悠悠吟诗的神情……原来,这就是想念。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无法再置身于世外,而渐渐被他占据了思绪?
在我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在我还不明白为什么要希望的时候,在我还了解该怎样去关心和想念的时候,他早已将所有都教会了我。
是夜,有人从相王府来,我赶去看,不是他,心中有些许失落,却在下一刻的震惊中不见踪影。那前来之人带来一则噩耗——云翔失踪了!
怎会有此可能?!
我一懵,只觉得胸口刺疼,浑身力气顿时抽离,只能紧紧捉着那人的肩,不断的重复说着:不可能!不可能!
我狂奔到房里抓起他赠予我的佩剑,转身往相王府赶去。找到他——此刻我的脑中只有这三个字。
相王府中重兵连连,已然深夜却灯火通明。我心中急切,登门求见却被那曾向我大打出手的小王爷挡下,我心中不禁一沉。
我问他云翔何处?他却刻意挑畔,口斥我凭什么问,一个奴才竟敢直呼主子姓名,还贸然闯到王府胡闹。剑光一闪,竟直直朝我刺来。
我迎剑而战,只愈快些结束,三招内划伤了他的肩胛,与我而言已是手下留情。哪知他怒红了双眼,当下一声令下,重兵围了过来。眼前的人影越集越多,我感觉内力流失极快,眼见着便渐渐不支。
找到他,我要找到他,我怎能被困在此处?
我内心慌乱无比,剑法无章起来,刀刃砍在身上,从未有过的悲伤与绝望层卷袭来。
云翔……云翔……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有恐惧害怕的时候。
在知道我弃儿的身世时,我没有伤心过;
在意识到我或许将做一辈子低贱的乞丐时,我没有无措过;
在被人贩子抓去叫卖时,我没有慌乱过;
在得知被买的结果极可能是死亡时,我也没有绝望过……
因为,我始终知道,我,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可现在,所有的感觉似乎一下子都汹涌而来了,我才发现,这又多难受,我才发现,与我而言,你的安危原来比我的死亡更让我恐惧。
‘哗啦’一桶水下,我被浇醒。
手脚被束,我看着眼前昏暗龌鹾的环境,冷,从未有过的寒冷,寒透心肺。
眼前站着的仍然是王爷,小王爷司徒浩然。
他阴沉着脸站在那里细细的打量着我,冰冷的脸上,眼神却如刀锯。
“他……在哪里……?”胸肺钝痛着,一吸气便撕扯着疼,且欲咳嗽,显然内伤破重。我忍住翻腾的感觉,直直的看着他问道。
“哼!”他忽然扯嘴不屑一笑,道:“你凭什么问?”
“……在哪里?”
他侧过脸,狭长的眼斜看着我,沉声道:“你似乎不像个奴隶。”
他朝旁边的人挥了挥手,眼神却死盯着我,隐含怒恨,阴冷的面上嘴角又是一牵,道:“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有多硬气。”
我冷冷的看着他,执刑官走了过来,手中拿着长鞭,沾了盐水,猛地狠狠一鞭抽上我的背,钻心的剧痛顿时痛醒了我原本麻木的身体,让我几乎背过气去。
紧紧咬着牙,额头的冷汗随着那一鞭狠过一鞭的抽打一滴滴滴落下来,我依旧冷冷的看着他,说:“……找……他……”
他的脸在瞬间闪过一丝愤怒,随即两眼骤地眯起,没有回答。可我知道他会,在他将云翔抱上马那一刻,他的眼神这么告诉我。
“找……他!”我坚决地说着,他的怒意愈来愈浓,身后的执刑者似是害怕被迁怒一般,更是发狠的一鞭抽了来,我只觉得喉头一甜,竟呕出一大口血来,两眼渐渐有些模糊,可我强撑着,努力睁着眼直直的看着他,说:“……去……找……他……”
“……停!”他大喝一声,身形一闪便已至我面前,鞭子应声停下。他两手死死的捏着我的下颚,狠狠地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我找他,不是为你,而是为、我!”随即对身边牢头吩咐道:“关去水牢!”便旋身离去。
我缓缓闭上眼睛,再也没有了力气。心中却稍稍安慰,还好,至少,还有他定会极力去找,势必找到。
他来了。在水牢看到他的那一刻,久悬的心终于放下。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性清颇为淡漠的人,不轻易喜怒,可这刻的他,应该是怒火朝天的吧……?看着牢头被他吓到口不成言,我不禁笑了出来。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温暖,尽管我四肢早已被冻僵多时。
“呆竹,服药。”
我靠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尖,不禁想起水牢那一幕情景,忽然眼前印入一道桃红色身影。
离劫牢之日已过数日,我恢复了意识之后,已经回到了别院的房里。空气里弥散着清幽的竹香,熟悉的味道,可我每每转头看那张紧闭的门,推门而入的都不是期望的那道修长优雅的身影。我至今仍无法相信他竟因我受伤,更无法原谅自己不仅没尽到保护之责,反累他至此。
“我说……你是在惩罚自己么?”御桃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我看了她一眼,随即别开眼去,虽然此刻骨髓里隐隐泛滥着阵阵酸疼,且浑身无力,却还是硬撑着低头接过蛊药碗一头仰尽。
她收过空碗却不离去,反而带些趣味与挑畔的看了我半晌,才道:“你就不怀疑我给毒药害你?”
我已从她口中得知她便是那江湖中人人惧怕的邪教左使,人称‘十里飘香’,乃当年毒宗唯一的弟子。
“……我信你。”我虽不知道她为何屈尊在此,但云翔既然选择信她,我自然不会再去怀疑。
“哼……难怪少爷总说你无趣。”她甚觉无聊的冷哼一声,续而又妩媚一笑,道:“我可从未见那无心的人对谁这般牺牲、关心过哦……”其中调侃之意甚显。
“……”我调回目光看向窗外,面上冷冷静静。见我毫无反应,她眼稍稍一眯,唇角微微弯起,翩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我看,在他心中,你已重要过他自己。”
门关上,一切又恢复到之前的宁静,而我心中却如浪海翻涛,久久无法平静。过了半天,不禁苦笑的想到,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又过了数天,梦魇中的我好像听到他在耳旁喃喃低语。一只微凉的手触上眉间,和着淡淡的莲香,带着安心的气息。刚欲张眼,唇上忽然传来湿滑的温热触感,香甜中带着丝丝血腥的味道。我不禁一僵……云翔?
“唉……”我听得他在脸前叹息,温热的气息喷吐在我眼上,
“若我无法自牢中劫走你,若你因此而丢了性命……”
他从容的语气里有丝丝的恐惧,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我心口的沉痛却随着脉络一直蔓延到心底。
温热的唇被他席卷时,我无法动,或者说,我不敢动弹,只怕一张眼一切只是梦境,那扇门仍旧紧闭着,房里,也只有我而已。
“御竹……”他低低的念着我的名。
我心中思绪复杂,却只是静静的体会着他的气息将我包围,脑中浮现的是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将我抱在怀里,虽然跌倒却紧护着不松手那一刻的表情。
手心微痒,是他细致的指腹摩挲着我因练武而生满老茧的掌心,一种心情忽然让我心中有些细微的悸动,想起御桃的话,只觉得以往独自一人无依无靠的自己,不知何时身后已筑起一丈稳固的高墙,而身边那一直飘离不定的人,此时竟如此贴近。
他轻轻的关门离去后,我睁开眼,看着那片拔高的竹林,摩挲着手心里残留的温度,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慢慢地滋生,渐渐地盈溢在心底。
云翔,云翔……我该怎么办。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