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三部》月云霜曙

17、第 17 章

　　十七

　　莫召奴原本是在午憩，悦兰芳进门的时候声音大了点，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见到是他，也懒得动弹，只半眯着眼趴在床上问：“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你可知素还真日记之事？”悦兰芳问得直接，他知道依莫召奴的性格，委婉曲折地问只会令他反感，于是索性也不来那一套。

　　“日记？”这个话题引起了莫召奴的兴趣，他清醒了一些。

　　“竟然连你也不知情吗？”悦兰芳十分惊讶的模样：“吾还以为……”

　　“你从哪听来的？”

　　悦兰芳走到莫召奴身边坐下：“吾无意中听照世明灯与屈世途提起，心生好奇所以向照世明灯询问，可是……”他苦笑一声：“好似他误会了什么。”他说得云淡风轻，莫召奴还是从中听出了不寻常之处，但他仅仅是看了悦兰芳一眼，并无意顺着他的话深入。

　　莫召奴如此，悦兰芳也不好明言，便继续之前的话题：“素还真记日记本无什么殊异之处，奇就奇在他自己居然把日记烧了。素还真是念旧的人，会如此做其中定有隐情。”

　　莫召奴点头：“定然其中有他不欲人知的秘密。”

　　“你不好奇？”

　　“好奇。”莫召奴并不否认，紧接着又说：“虽是好奇，可是……人皆有秘密，他既不愿其他人知晓，你又何必执意探究？”

　　悦兰芳垂下眼，神思不知飘到何处，他喃喃问：“你也有秘密？”

　　这一回莫召奴沉默了许久，久到悦兰芳心中升起一股怪异之感，此时却听莫召奴开口：“那是吾还小的时候的事了……”

　　悦兰芳一愣，倒没想到莫召奴会与他分享自己的秘密，于是惊讶地看着他。莫召奴的眼神没有看向悦兰芳，只是望向似乎很遥远的过去。

　　“吾的姐姐是个十分贪慕权势的女人，当日东瀛的情势十分混乱，天皇权利旁落，其中势力最大的当属鬼祭将军一脉。姐姐为了攀附权势，嫁给了鬼祭将军。

　　“将军性好渔色，不止喜爱追逐美女，亦收了许多俊美的少年做为小名，服侍在侧。”莫召奴一脸平静地述说着，可是悦兰芳何等聪明，听到这里已经猜得到会发生什么事，他想到自己的过去，脸上呈现复杂的神色。

　　“姐姐虽是贪权，却也十分疼爱吾，将军因而也并没有太过为难吾，吾知晓他打的什么主意，也十分小心尽量不与他碰面。”莫召奴望向窗外，幽幽道：“可是有一天夜里，吾起夜小解，谁知这么巧，正遇上鬼祭将军……”

　　“不要再说了！”悦兰芳突然握住莫召奴的手，居然不忍再听下去。

　　莫召奴望向他，笑了笑：“他并没有得手，不过那时我年纪非常小，十分害怕，连姐姐也不敢告诉，后来就渐渐成为一个心结解不开了。”

　　“……”

　　“吾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如今这个心结再影响不了吾，也因为吾对你，始终有一份特殊的同心之情在，希望不管我们同素还真的关系如何，都能做一对彼此扶持的好友。”

　　被莫召奴这样一说，悦兰芳原本的计划是再也说不出口，只是紧紧握住了莫召奴的手，他的手有十分柔软，却有一分凉意，悄悄地沁了过来。

　　“果真如此？”素还真听了照世明灯的话原本懒洋洋赖在床上的腰立刻挺直了。

　　“这种事吾会跟你开玩笑吗？只是……”照世明灯叹了口气：“他不愿见吾，吾也束手无策。”

　　“素某亲自走一趟。”

　　“不行！”照世明灯想也不想地拒绝：“你之记忆混乱，就算遇上仇人也认不出，在江湖上走动太过危险。”

　　“耶，有好友同行素某岂会有危险。”

　　素还真的意思是要照世明灯与他同往，照世明灯张了张嘴，神色有几分怪异地看着素还真：“你倒还真是把吾利用得彻底。”

　　素还真疑惑地问：“好友何出此言？”

　　照世明灯没答话，只是看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叹息道：“我真是前世欠你的。”素还真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可照世明灯也没有解释的意愿，用手指在自己脸上一划：“可是你这张脸也太过引人注目，只要素还真尚在人世的消息一传出，黑湖也不得安生。”

　　素还真沉吟片刻：“这个我自有办法。总之只要你护送吾进了天地门，接下来的事便好办了。”这时，一直安静地听着两人聊天的叶小钗突然“啊”了一声，素还真转过头去对他说：“不行，你留在此。”

　　叶小钗头摇得拨浪鼓，素还真还是不允：“你若走了，谁保护崎路人？”叶小钗皱了皱眉，露出迟疑的神色，素还真又道：“吾答应你，绝不做危险的事，亦绝不会表露身份，可好？”

　　素还真似乎在听叶小钗说话，又道：“有慈郎在吾不会乱来的。”

　　照世明灯凭着素还真的只言片语猜测叶小钗的话，也跟着劝说：“叶小钗你难道不相信吾？”

　　叶小钗为难地看着照世明灯，话说到这份上他再坚持就拂了照世明灯的面子，只好点点头。素还真松了口气，对他说：“你去把这件事告诉崎路人，我迟些时候再去与他详说。”叶小钗听话地去了，只是神色看起来十分沮丧。待到叶小钗离开，照世明灯才道：“叶小钗这模样吾看了都心生不忍，可怜却遇上你这样狠心的人。”

　　“好友别开吾玩笑了。”

　　“好吧，不开玩笑。不过，你真有把握能顺利见着青阳子的面？旋玑子的态度可是十分强硬。”

　　素还真自信满满：“这是自然。”

　　照世明灯啧了一声，眼睛往素还真身上扫扫：“依吾对你的了解，青阳子可不是你喜欢的那一类型，你确定你没有弄错？”素还真身边这些人，虽是性格各异，就容貌来说，无一不是俊俏清秀的类型。莫召奴不必说，就连面有残缺的叶小钗，也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脸上的疤痕非但没有损伤他的容貌，反倒更添了一股英气，叫人见之心折。至于青阳子，自然也是十分英俊的类型，只是嘛……太过刚硬而少了一分柔和，而他的性格也如他人一般，强硬而不肯妥协，这样的性格做兄弟尚可，做情人怎么可能能够忍受素还真的三心二意。

　　看素还真自信的模样，照世明灯真是万分不解：“你真的确定？”

　　素还真指指自己的脑袋：“素某可未到记忆全失的地步。”照世明灯看着他，自然明白素还真的意思。但就算素还真没有记错，可在他死讯传出之后青阳子并没有任何表示——就算当时他的情况无暇他顾——而如今，天地门重建，他亦不见来寻素还真，就连照世明灯去找他也被拒之门外。这种情形并不寻常，可以想见，当初他与素还真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他如此态度。

　　不过这样也好，照世明灯心想，给素还真找些事做，他才不会胡思乱想要去探究什么隐藏的过去。那件事他忘了最好，省得他也跟着提心吊胆，就怕他一个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照世明灯又与他聊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到了第二天，素还真先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说了这事，其他人自然反对，理由无外乎素还真的安全，素还真心意已决，坚持前行，并说照世明灯与他同往，他再谨慎一些，稍作变装定然不让人认出来。其他人仍是觉得不妥，但又熬不过素还真坚持，只得勉强放人。

　　准备了两日终于成行，屈世途为他准备变装的行头，待素还真真正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齐刷刷吓掉了下巴。

　　只见面前的素还真完全不同平日的模样，连个子都矮了一大截，一张圆脸俏生生地十分讨喜，穿着嫩黄的衫子越发显得年轻，只是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看个透，眼前这模样分明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照世明灯强忍着笑，道：“如此果真是认不出来了。”也只有他还有心情说笑，其他人抽搐着嘴角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素还真”。

　　“我总觉得这样出门似乎更加危险了。”屈世途摸摸胡子，道，语气中却不乏对自己手艺的自豪。

　　“我这番模样你们可放心了？”素还真抓住垂在自己胸前的一小缕头发，摇了摇，脆生生的噪音让人一阵恍惚。

　　“果真是……”平日里最是伶牙利齿的崎路人也不知要如何形容：“让人出乎意料。”

　　叶小钗以往见过他灵啸月的模样，还算平静，只是颇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却没反对——这模样，的确叫人难以想象眼前的人会是素还真。

　　照世明灯笑眯眯地弯腰摸了摸素还真的头：“小环儿，叔叔带你下山给你买糖葫芦吃。”机会难得，他要抓紧时间好好玩弄一下素还真。谁料素还真居然笑了：“爹亲，你老年痴呆犯了么？”

　　照世明灯木了一会，大叫：“不许这样叫我，修道人的清白啊！就这样被你毁了！”话音一落，众皆大笑。这样笑闹一阵，离别的愁绪被冲淡不少，素还真毫不客气地把包袱往照世明灯怀里一塞，挽着他的胳膊同他一道离开，一路上还能听到他们斗嘴不休。

　　素还真下山之后并未直接去找青阳子，反而转道去了猜心园。非凡公子自离开黑湖之后就一直隐居于此，此番下山，素还真正打算与之一会。得知他的打算之后，照世明灯看他的眼神就微妙起来：“难怪不让其他人跟，原来打的这主意。”

　　素还真失笑：“不过是见见故人，有必要说得如此暧昧吗？”

　　“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就不必在吾面前说了吧？”

　　无奈地苦笑，素还真深觉无力：“吾只是想对此人加深一些了解罢了。”当然不可否认，在见识到其他几个情人的各具风情之后，素还真的确对一直未露面的非凡公子充满了好奇，不过此行的目的却真的仅止于交谈而已。素还真心中的那份疑惑日益加深，各种纷杂的记忆让他生出一股无从着手的无力感，或许多见一些过去的朋友，会有新的线索——抱着这样的目的，他才决定拜访非凡公子。

　　他将这话向照世明灯表明，照世明灯沉默了许久，才道：“这事屈世途亦曾向我打听，据菩萨所猜测，你之复生之法并无差错，或许是你的魂魄有所损伤，才会出现这种现象。”

　　“可是那些记忆太过真实，”素还真皱起了眉：“令吾不得不在意。吾总觉得有些重要的记忆忘却了，必须寻回。”

　　“有意义吗？”照世明灯问：“你也感觉到你所提及的部分就像是凭空多出来一般，与其他记忆全无联系，你甚至不能确定它是真实存在，而非你脑中虚构，为此花费精力是否值得？”

　　素还真看着照世明灯：“或许真无意义，或许那些只是虚构，可是这里……”他指着自己胸口心脏的地方：“很在意……没办法忽视，它告诉我，一定要寻回。”

　　照世明灯沉默了，有一瞬间他有那么一种冲动，将一切都告诉素还真，可是理智又告诉他——这不行，这会害死素还真，也会害死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