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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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落外的菡萏池开得正好，一叶叶的碧色荷叶簇拥着里面的粉色花蕊，更显玲珑剔透。今夜蓬莱山上雾气稀疏，星月当空，倒是难得一夜澄亮。
只是如此美景，却因为菡萏池边那一抹鹅黄色的瘦小身影，而变得瞬间怆然起来。
伊白远远地站在一处花影处，墨黑的夜色叫他那颗透亮的眸子瑟瑟发光，他一动不动地锁着远处那个身影，心底竟涌上了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那锦织说要回天庭。他原本是想着送她回去才过来的，可是真过来了，当伊白瞧见远处那个孤单而孱弱可怜的身影时，他的心底却猛地震了震。
他想着她是娇生惯养的天家公主，他想着她自小养尊处优所以比平常仙子娇气些，而到了此时，他才突然想到一个他未曾想到的事情。
到他这花神府上来，可是那锦织的本意？
她同自己，不过同样是被那天后的威严凤旨牵到一起的无奈儿罢了。她一个人，还这么小的年纪，被孤零零地送来这花神府上。
她可有人嘘寒问暖，可有哪里不舒适，可有想家？伊白以为她只是天生的娇气，却忘了，她被送来这花神府上不也是她决定不了的吗？
她不想过来，但还是千里迢迢地从那天宫过来了。她身为公主，却要被安排到这么一个小偏殿里只做个看园子的闲职。
她……就连她渴了饿了冻了难过了，却仍然无人在身边关心照料。时到今日，伊白才发现，这天宫的公主原来也是同自己一样，是个不能选择的可怜儿而已。
几万年里，伊白一直地清心寡欲，甚至自己从花神的正殿搬来这偏殿里住，不过是想要寻着自由而已。
他不喜欢仙侍仙子们簇拥的恬燥，也不喜欢正殿里整日歌舞奢侈的喧哗，他……更不想看到，花神那雍容华贵下的无限寂寞。伊白是害怕，终有一天，他会跟母亲变得一样寂寞。
他甚至想到了他那个已是如来佛下弟子的父亲，前水神褚苡。打小出生，他便同父亲这个词陌生的很，成日里身边只是一群仙子仙侍，还有终日只沉迷歌舞酒池的母亲。
那时候，他只以为，他的母亲向来就是这样。整日没心没肺的，只沉迷于享乐。后来一次，他同母亲去那西边极乐拜见如来佛祖的时候，他才见到了那个生疏的很的父亲。
那个传说中一身佛衣，面目俊朗却闭门不肯见他们的男子。
而那次，也是伊白第一次见到母亲除了欢笑外的另一番表情。那个仿佛一瞬憔悴的女人，站在父亲那闭的紧紧的房门外，面色灰败的连基本的笑意都秉不起来。
“你当日抛下我们母子走的时候，说什么要一心入道，不理尘世。可是你又可知，我这些年来活得这么喧闹造作，想来不也是入了你的道了。现如今想想，我一生中最后悔却又最开心的一日。却是你在那九重天上向天后讨我做妻子的时候。即使过了这么久，我却还能记得你当时承诺的一席话，想必，你是记不住了吧。当时，你说……你说……”
那日，瑶池灼灼，琼香缭绕，那个锦袍玉冠的男子，秉手挺立在天后席前。那一年的花神还只是天上小小的莲花仙芙殷。
隔着千席万里，琼浆玉露珍馐百味万入眼，那坐在副席上的芙殷根本睨不清他的脸，只瞧见他袖摆一角下暗青色的水色涟漪纹路曼曼而生。他的声音很清亮，一张口，满座都能听见那好似玉器敲击般的清脆作响。
他说。
“素闻这瑶池的莲花仙子芙殷，清寒脱俗，足下生花。本君有幸见上一回，只觉心旷神怡，流连忘返。不知今日，褚苡可否向天后讨一个愿？褚苡不才，在这九重天上的十几万年来，造化颇浅，论修为比不上雷神，论仁义比不上风伯，只空有一颗真心真情。若天后肯将芙殷仙子许给我，褚苡必会将她捧在手心放在心口，细心保管，妥善安放，倾情相赠。”
再回首，只瞧见那褚苡回身翩翩，眉目如墨般竟叫芙殷看着楞了过去。
他目光梭梭地扫过来，好似早就知道芙殷就坐在那里一般。转而，又见他勾唇，笑意如涟漪在他脸上漾了开来。他启唇，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密语在她耳边轻语。
“夫人，我来晚了。”
那时候的芙殷，纵使再多的疑问同震惊，却也被这份笑这句“夫人”甚至他口中的“倾情相待”给俘虏了。之后，芙殷嫁去那水神府，红烛成双，红衣灼灼，她同他一夜缠绵，只觉得这一生不过就要如此。
然后变端，却来得猝手不及。就在第二日，就在他们缠绵一夜的水神府，就在那芙殷真当自己是那天上地下最幸福的女子的时候。昨夜里还情话绵绵的水德星君在看到芙殷足下生出的粉色菡萏时，面色却倏地一滞。
他看着她，那眼中好似琉璃震裂，倏地一下全碎了开。他站在原地，不再是初见时那含情男儿，连目光都变得残佞起来。
“竟然……不是你！”
不是她，从来都不是她。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芙殷才知道，那日里她以为的痴情缠绵，不过只是偷用旁人的幸福而已。
当年水德星君去东荒极地平水乱，期间被一只恶兽偷袭，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也被那戾气伤了眼睛心肺，痛苦不堪。
水神以水为界，落在那干旱荒野，他那全身仙力也大大折扣。原以为此次难逃天劫，却不想期间得一女子相助。水神被伤了眼睛，在他眼前的，只能瞧着那血红一片中晃动的绰约影子。那女子不肯透露姓名，水神只好缄默不问。
到了最后一日，当水神眼睛完全恢复的时候，那女子却不见影踪，只留下漫山遍野的血色芙蕖。
长旱之地常年都是寸草不生，能叫那漫山长出芙蕖的，九重天之上，除了那荷花仙子芙殷外水神想不到第二个人。
然而，那日，当水神见到她足下长出的粉色芙蕖后，水神才知道，他是真真正正认错了人。而三界中，能凭灵力生出芙蕖的其实并不止天界的荷花仙子，还有一位水神无论如何都不敢去想的。
妖族长老，血莲公主夕阴。那日，她救了他，可是仙妖之恋是禁断，她逃不过，却也始终不肯透露姓名。只留下满山的血莲让他想通后就来寻自己。只可惜的是，水神却寻错了人。
一日为仙，终身为仙。仙妖不两立，是这三界打开天辟地以来生生息息不会变的规则。而知晓真相的那一刻，水神却生生恨透这命运。
他错的离谱，错娶了芙殷，错爱了血莲公主。他恨这世间法则，恨这仙妖不两立，也……生生恨透了自己。
所以，最后他选择了斩断情丝，阪归如来座下，不理尘世。
而也就是那日，在伊白见到传说中的父亲前水神，也第一次在母亲眼里瞧见满眶努力含着不叫掉下的泪光。她那么决绝而坚定地立在那个已经看破红尘的人的门口不肯离去，只为他一个答案。
那日，房门里的人问母亲。
“芙殷上神，你如此苦守在无心门口只为一个答案。而教你得到那个答案，又要作如何？”
无心，忘了说，那前水神阪依后的法号，无心。无心，无心即无情，无情则无欲。
“爱不求圆满，但求因果。”
那是母亲对无心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一句之后，只听见皑皑尘埃里长长的嗟叹声。
“从未。无心对花神，从未爱过。”
从未，从未爱过。便是对花神同前水神的那段纠葛最后的念白。
而也就是这样，伊白才晓得，原来这三界里，不管是人间，还是这九重天上。那些结为喜蒂的夫妻眷侣们，真心相爱的，却是少之又少。自伊白出生以来的几万年间，他只见过因为利益，冲突，钱财甚至权利而相结合的男女们，却从未叫他见上过一个因为真爱而在一起的夫妻。
后来他搬去那偏殿琼华殿，好像整个人也会离这尘世纷扰远一些，再远一些。然而，天后的一旨指婚，却是叫他措手不及的。他自然不会以为自己能逃得过这世俗，但是也许曾经妄想能离的久一点。然而，那婚旨同锦织画像的到来，也生生掐灭了他那个念头。
见到锦织上他殿里，他有些吃惊，天后会乐意将她那金枝玉叶的女儿送来这花神府。还特特送到他殿上，找了个理由叫他照料，弄了他个措手不及。
虽然这花神府上女眷众多，但因着伊白一贯不爱同人来往，所以同那些个女侍们接触甚少。他素来抗拒同女子交往甚密，偏偏这锦织公主是他推不掉的麻烦。她终归是他日后的妻子，终归是要嫁来这花神府上，他知道他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的。
然而，今日锦织的一出却又叫伊白有些无从下手。他素来说一就是一不打幌子，本来说要即刻送她回那天上，可当瞧见眼前那个小小身影的啜泣后，却又犹豫着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或者是伊白站在原地不动太久，他身边的行风倒是被急了个不行。行风暗想他这公子吧什么都好，就是对男女之事接触甚少，所以在这个当景。锦织仙子哭成那个模样，他也能不动不移忍心瞧着人家哭了那么久也不上前安慰。挣扎了片刻，才见行风涨红着脸去问伊白。
“公……公子，你要不要，上前安慰下那锦织仙子？”
“她在哭，我上前去作何？”伊白一个蹩眉，好看的眉眼有些不解。
行风被伊白的话一噎，他这公子，以后这得……得扼杀多少闺中少女的春心啊！想到此，行风都叹了三回气了，随即又苦口婆心劝解着。
“公子，你素来对男女之事方面不关心。其实吧，这女人说简单也简单。就好像那锦织仙子，她坐在那里抹着眼泪哭个不停。其实心里不过是想要有个人能上前去安慰安慰讲讲好话，哄一哄就好了。她嘴里说着要回去那天宫，其实也不会想着要公子里挽留……”
“安慰安慰？”听到这里，伊白打断，墨瞳中有些疑惑。“那你说，我要怎么安慰安慰她呢？”
“女孩子嘛，只要你夸她几句，或者做些叫她高兴的事情就好了。”
叫她高兴的事情……想到这里，伊白有蹩眉想了起来。能叫锦织仙子高兴的事情？这锦织仙子他也不熟悉，只是初次见她便瞧见她捧着两个芋头眼睛笑迷成逢，连脸上挂着的炭灰都没发觉。方才见她来自己殿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也是直直地盯着被自己放在案上的烤芋头一动不动。
那么……想到此，伊白随即转身，对后面被吓老大一跳的行风道：
“行风，跟我回琼华殿，将那芙蓉塌上放着的两个烤芋头来过来。”
走了好大一番，等伊白握着两个被捂热的烤芋头回来菡萏池的时候，方才还哭的一把眼泪的锦织。不知为何的，就靠在那菡萏池边上，头一颠一颠地睡着了，而那脸颊上还挂着两滴未拭去的泪珠。
伊白走近她跟前看了好久，伸手想去拭掉她脸边的泪，可食指刚擦过她颊边凉凉的肌肤时，却又受惊一般拿了回来。他瞧着她在菡萏池边瞌睡的模样，总觉得不好，但又不知道要怎么把她给抱起来。
伸手过去试了好几次，都犹豫地放下了，最后示意旁边行风上前。待到行风真的快要将锦织抱起来的时候，伊白又觉得不妥一般把行风叫了住。
“算了，我来吧。”
最后伊白愣是羞红了整边耳朵根，才用了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将锦织整个人抱了起来向前走。只留下后面一路嚷嚷的行风。
“公子唷，你抱错姿势了，你把人家锦织仙子是脸朝地抱的唷！”
呃……
哎哟，这个不解男女情事的青莲居唷，简直把行风急的在后面直跺脚。
千转万转终于将锦织送回到她那屋里，伊白望着那个安静的睡颜，刚抬脚，又觉得忘了什么一般回过头来。
半晌，他将手中握住的两只烤芋头拿出来，并排放好在锦织手心握紧。那原本沉溢在睡海的小人，好似知晓什么般，伸手握紧手心的烤芋头，嘴边竟挽出了分满足的笑靥。
瞧着那床榻上笑意绵绵的小人，伊白勾了勾唇角，突然觉得天后安排给他的这一纸婚约也没有那般碍眼了。
“原来，这就是能叫你高兴的事呀。”
看来这仙子，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复杂难懂以及凶猛如猛兽嘛。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因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