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烈焰》盘尼西林

10、烈焰

　　指挥大厅是所有奥汀重要实验项目的心脏，从这里发出的指令可以同时指挥全部9个实验场，包括M-11项目将动用的第1、3、6、7、8实验场。但是由于这些实验场本身存在着污染或爆炸等一定危险性，因此并非分布在附近，最近的第1实验场距离这里也有20分钟车程，格蕾塔正是在这个实验场执行任务。从海鹫驻地出发后，她便上了开往那里的专车，而奥贝斯坦则来到指挥大厅与众长官集合。

　　由于M-11是近几年来奥汀基地最重要的实验项目，且稍有疏忽就会前功尽弃，因此每个人对这次实验都是如临大敌，包括莱茵哈特在内的重要部门长官全部到齐，大家在各自的负责区域就位，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身为技术保障部长的奥贝斯坦向来都是在紧靠总指挥莱茵哈特的位置，这次也不例外。一方面，这体现出莱茵哈特对他的信任与器重，另一方面，这也是为了方便沟通的需要。毕竟在紧急时刻，最原始的交流方式往往才是最可靠的。

　　但是这次，平日里很少流露出任何情绪的部长大人却紧锁双眉，沉重压抑的表情让他身边本来就冰冷的气氛又降低了几度。注意到这一异常的莱因哈特似乎对其中的原因了然于胸，他玩弄着桌上的一支铅笔，眼光却落在前方的大屏幕上：“看来你对那位叫格蕾塔的海鹫新人真的很在意啊。怎么样，昨天她没有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吧？”

　　那张解锁磁卡正是奥贝斯坦向莱因哈特求得的。当时他谎称格蕾塔希望参加广场祭，为了出楼必需要用解锁磁卡。莱因哈特虽然以管理严谨闻名，但同时也保持着相当的人性化和柔韧度，因此以往也有这样的先例，只不过海鹫成员身边必须有警卫人员看守。奥贝斯坦说，谨慎起见自己会全程监视她的动向，其实这一切只是他为放走格蕾塔找的借口罢了，所谓的警卫人员也都是他精心安排的亲信，准备到时协助格蕾塔逃走。

　　“……没有。”

　　“是吗，这样最好。”莱因哈特露出一丝王者脸上常见的胜利微笑。“因为我在解锁磁卡上设定了重启功能。时隔为5分钟。也就是说，每5分钟解锁磁卡都会重新启动，并传回佩戴者的实时位置数据，然后再自动关闭。这样的话，不论想搞什么花样都是不可能的。”

　　奥贝斯坦听后不禁脸色大变。他以前从未听说过解锁磁卡还有这种功能，或许是新近开发的。如果真如莱因哈特所说，那么他的计划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反而会害了格蕾塔。本来奥贝斯坦一直疑惑莱因哈特为何会爽快地同意交给他解锁磁卡，这下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位上司的心思果然是异于常人的缜密。这样的话，无论怎样努力，格蕾塔的命运都注定无法改变。果然，所有的过错，都源于当初他把她带入基地……

　　“请阁下放心，下官会尽全力保证今天的实验顺利进行。”奥贝斯坦几乎是以自嘲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他已经不在乎莱因哈特是否知道事情的真相。

　　“希望如此。”莱茵哈特意味深长地看了奥贝斯坦一眼，而后恢复到正襟危坐的状态。此时大厅的扬声器中依次传来各部门报告的声音：“能源充储正常！能源部准备就绪！”“各机组仪器运转正常！技术保障部准备就绪！”“通讯设备信号正常！通讯部准备就绪！”“海鹫小组成员就位！海鹫小组准备就绪！”……

　　嘴角露出一丝自信微笑的莱茵哈特果断地发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号令：“全体人员注意，M-11实验开始执行！”

　　实验一旦开始，就如同发出的利箭一般无法回头，劈头而来的各种数据和待处理的情况让每个人都绷紧神经，无暇顾及其他。到目前为止，奥贝斯坦负责的技术保障部还未遇到棘手的紧急情况，不过奥贝斯坦心里清楚，要不了多久，动用海鹫的时候就到了。

　　沉思片刻，奥贝斯坦按下了呼叫米达麦亚的按钮。

　　“这里是海鹫小组！”

　　“这里是技术保障部。米达麦亚，根据最新传回的数据看，Ananta的问题仍然难以避免。当然，这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我想你那边应该也都准备好了吧？”

　　“海鹫这边没有问题，全员已集结待命，随时可以出动！”耳机中传来米达麦亚沉稳的声音。

　　“很好，保持联络。”奥贝斯坦切断了通话。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实验如计划预想的轨迹进行着，2小时13分钟后，Ananta管道的监测系统开始报出预警信号，按照原计划，早已等候在反应炉外的格蕾塔乘坐AH-1由反应炉顶部进入，向问题管道推进。

　　奥贝斯坦闭上双眼。从他的耳机中，可以听到米达麦亚指挥行动的声音。这次行动，米达麦亚才是格蕾塔的直属上司，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奥贝斯坦是无权查看与AH-1相连的监视通路的。这时奥贝斯坦才深深感到和格蕾塔一起度过的时间是多么匆忙和短暂，如果能再给他一些时日，他会试着改变自己的坏脾气，让格蕾塔少些遗憾。至少，可以请她吃一顿像样的晚餐，为她挑一样她喜欢的礼物，或者，可以请她跳一支舞。奥贝斯坦虽不如罗严塔尔阅女无数，却也见过不少风姿绰约的女子，但是此时他渴望看到的唯有面目丑陋，浑身是伤的格蕾塔。但是，倘若真的见到格蕾塔在温度逐渐升高的反应管道中受煎熬的样子，他还能保持冷静继续指挥吗？

　　“奥贝斯坦部长！”耳机里传来米达麦亚的声音，却不似平时的沉着稳重。

　　“什么事？”

　　“请您看看这个。”

　　监视屏幕闪动了一下，切换完毕后，出现在奥贝斯坦眼前的正是AH-1的视频画面。狭小的圆筒内，仪器表盘占去了大多数空间，格蕾塔蜷曲着双臂，她的胸前，一个半旧的立体影像仪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她的目光全都汇聚在那个投射出的小小人像上——那是奥贝斯坦的身份识别资料影像。

　　“那是什么？她是怎么把那东西带进去的？您清楚吗？”米达麦亚有些焦急地问。

　　“那是我送给她的。”奥贝斯坦简短地答道。“她的工作完成了吗？”

　　“已经全部完成了，比预定时间早了15分钟。”米达麦亚感叹道。“没有想到进行得这样顺利，您对她的专门训练看来没有白费。”

　　“请不要切断我这边的监视通路，米达麦亚。我需要和她通话。”奥贝斯坦似乎没有听到米达麦亚的后半句话，没有对之作出半点回应。

　　“反正问题已经解决了，就让奥贝斯坦和她说两句吧。”这时插进了莱因哈特的声音。

　　米达麦亚遵照莱因哈特的指示，保留了奥贝斯坦那边的线路。奥贝斯坦靠近话筒，声音竟有些微的颤抖：“罗恩格林小姐？”

　　屏幕中的格蕾塔惊奇地转过头，条件反射般地看向外面，但是从AH-1厚厚的舷窗看出去，能见到的只有沸腾的炉水而已。“奥贝斯坦大人？是您吗？”她用手握住话筒，表情又是惊喜，又是迷惑。

　　“是我。您那里……还好吗？”

　　“报告大人，任务已经完成！”

　　“……我知道。不是要您汇报任务情况，我是想问……罗恩格林小姐，我自知没有权力过问，但是，请告诉我您的心愿好吗？我会尽力为您去做。”

　　奥贝斯坦的这几句话看似平淡，但在能听到通话回路的莱因哈特和米达麦亚二人听来却非常震撼。奥贝斯坦平日为人谨慎，极少轻易承诺任何事，但言出必行，即使是需要长年累月坚持下来的工作也决不会中途撒手。而这个女人还不知会说出什么要求，奥贝斯坦竟会先一口答应，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在一片等待的寂静中，格蕾塔终于开口了。或许是环境闷热干燥的缘故，她本已受损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几乎难以辨认。“那么，大人，请您答应我几件事。”

　　奥贝斯坦专注地盯着屏幕，他的神情就如执行最重要的公务一般认真。

　　“大人，您今后一定要保重身体，您总是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却忘了好好照顾自己。好在M-11很快就能成功，您也能轻松一些了……还有，请您不要把所有的责任和不满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这个担子太沉重，如果必须要做的话，一定得有人和您分担才行。这样，有什么高兴或不快的事，也就有人分享了。我再没别的心愿，您就帮我做到这些吧，这样，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格蕾塔话语中的每个字都在奥贝斯坦心中加重一分苦涩。您这是让我活得更长久些，好每天接受良心对自己的责罚吗？还有，找一个可以分担喜忧的人……他明白格蕾塔的意思，可这不可能。这是奥贝斯坦的第一反应，也让他在那一刹那发现了自己的真心。

　　但是，怎么能让格蕾塔带着遗憾离开呢？该是他的罪，就该独力承担下来才对。

　　“我答应您。”许久，奥贝斯坦才艰难地说。

　　“谢谢您。”屏幕中的格蕾塔笑了。在旁人看来她的笑容不过是让比例失称的脸徒增滑稽而已，但却撕扯着奥贝斯坦冷酷的内心。他注意到格蕾塔的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汗水，那里面的温度现在应该有如酷暑，不久就会达到人体难以耐受的高温。想到这里，虽然身处由中央空调营造的凉爽空间，但奥贝斯坦只觉得自己也身处熔炉般闷热难熬。他想着再和格蕾塔多说说话或许可以帮她分散精力，缓解她的不适，但话未出口，耳机里却又传来格蕾塔的声音。这次，却不是和他说的。

　　“米达麦亚大人，我的任务完成了，请您切断和我这里的通讯吧。我……不想让奥贝斯坦大人看到我最后的样子。”

　　米达麦亚和奥贝斯坦都沉默了。米达麦亚并没有立即照格蕾塔说的切断线路，但是很快地，炉内的高温就使得通讯被迫中止了。在奥贝斯坦看到的最后那个模糊闪动的画面里，格蕾塔仍紧紧握着那个银灰色，式样老旧的立体影像仪。

　　奥贝斯坦保持着此时的姿势，仿佛从此时开始世间的一切都与他隔绝。连最后莱因哈特宣布实验成功的宣言和指挥大厅中鼎沸的欢庆声都充耳不闻。按照程序，接下来是全体工作人员的庆功典礼，但奥贝斯坦却在人们忙着端上美酒佳肴的时候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所有人的憎恨和误解都不曾撼动奥贝斯坦的信念半分，然而格蕾塔的温柔与真情却让他尝到了悔恨的滋味。

　　回到办公室，他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格蕾塔送他的那份点心一一昨晚他没舍得吃掉，但此时再次拿起，却已重如千斤。忍住内心的悲痛，奥贝斯坦慢慢打开包装，新鲜而精心涂抹上的巧克力酱和散发着淡淡朗姆香气的蛋糕坯完美地混合起来，让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总是隐藏自己的苦痛，却时时绽出温暖笑颜的姑娘。奥贝斯坦闭上眼，那一刻，他任由泪水滑落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