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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六章白发三千欲语迟(二) ...

  •   第六章白发三千欲语迟(二)

      那日之后,书生便成了王青月的老主顾,王青月也是个善谈的人,每每相谈甚欢。没多久,二人已是可以一同开怀畅饮,谈天说地的至交好友了。而每次江若虚点曲时,总不忘点一曲《春江花月夜》。王青月自然懂他的意思,刚开始时尚有一丝难为情,可每每一看秀才那一脸戏谑,就战胜欲越强,果然没过多久,她脸皮就越来越厚了。

      有江若虚在,王青月受到的欺辱也少了许多,只是时日一长,就有许多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瞧那江秀才,人也长得标致,怎么却和一个无盐歌女混在一起了?”“这江秀才别是眼神不好吧?”又有甚者言辞刻薄说:“我看不一定,说不定那无盐女晚上就如被那狐狸精附身,夜里黑灯瞎火的,也互相看不见脸,……那江秀才就是看上了她床上功夫极好呢?”说话者又呵呵笑了几声,意味尤其深长,就像是怕别人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似的。

      茶楼里的包厢隔音又怎么能指望有多好?江若虚和王青月一对望均感觉到了尴尬。

      王青月清了清嗓子,道:“你上次不是说想听《秦时月》么?我特意回去练了练,今次就圆了你的梦吧!”

      江若虚高兴得大笑,琴音乍起,他便住了声,静静的听。王青月自幼歌喉就好,加之老鸨的调教,使得那歌声越发的婉转勾人,直叫听曲之人心都要跟着她的曲子一块儿飞扬了。

      换而言之,这江若虚简直算得上她的知音人了,不在乎她的容貌,不在乎她是贫穷还是富贵——

      在她做花魁的日子里,那些为了钱和财来的人比比皆是。别以为穷书生会没有头脑,看似贫困温柔的穷书生,才是最需要防备的人。他们用自身的才华吸引你,想要成为你的知己、入幕之宾,然后借着你这青云,与达官贵人相结识,从此扶摇直上,再不会正眼看你一眼。

      更有甚者,还需要她们这些风尘女子解囊相助。

      王青月先前甚至还知道一个姑娘为了和所谓的情郎私奔,净身出户。那人眼见她没有携带一分钱出来,只能得到一个人,还是被无数人用过的,心中不齿,又想多一个人还多一口饭,竟重新将那位姑娘转手卖入青楼。如此之徒,简直是丧心病狂、狼心狗肺。

      而江若虚,他不一样。

      无家无眷的他缺没有一点陋习似的,不卑不亢。敢以一己之力与乡绅对抗,只为一个素昧平生的无盐歌女。

      如果,是在以前遇上他,说不定,她真的会抛下一切跟他走,而如今,她已不相信爱情。所以,做朋友,做知音,很妥帖。她不奢求更多,因为那样希望破灭的痛苦会在她摇摇欲坠的时候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那样,她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一曲毕,尚有绕梁三日的感觉,江若虚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含笑地看着她。

      王青月亦是笑问:“你觉得如何?”

      江若虚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到我都嫉妒你未来的夫家,想趁早将娶你回家了!”此话半真半假,他自己也分不清用上了几分真心。像是试探,又像是暧昧。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狂跳着,简直要蹦出来似的,眼睛有些躲闪,又想看清楚她的反应——

      却不知此话戳中了王青月哪根逆鳞,原本含笑的脸还能将就看看,蓦然换做一脸冰霜。——若是她原先的脸,还能用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二词相形容,现下这幅尊荣,真是叫人多看一眼就受不了。撇去脸不说,她的身材娉娉婷婷,低头奏曲时看不大到脸,也是一副风景。但当正眼看她的脸时,不由得人不误会方才江若虚那话是讥讽她相貌丑陋。

      她却冷冷地看了江若虚一眼,起身就走,没有半点迟疑和不舍。

      江若虚说完此话就知道自己孟浪了,他看着那一个身影起身翩然离去,心中后悔至极,这么多日的相处下来,他早已清楚王青月是个怎样的女子。——她有她的底线和她的骄傲,她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尽管貌比无盐,却从未自卑自弃。

      他方才那话不光孟浪,说不定还深深的伤害了她。他还记得那日的金爷说的话有多恶劣。背着那样一张脸,遭受多少人的唾弃与务实,她才如荆棘花一般顽强的生长到如今?她视他为知音,他待她如知己。被自己珍视的人一刀子捅心窝子的感觉也许就是片刻的事。他一下子说出了既定的事实,而这也不是她情愿的……

      她是多么一个狠得下心对自己的人啊。她总是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只是拥有自己。所以愈发的比任何人都狠得下心。若是她今天真的就这样走出去了,他江若虚,可能就再也没有这样一个朋友了。这个念头那么强烈,那么迅速的在他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只要一想,就跟身体里哪一部分被挖除了似的,疼得心头发悸。

      不过片刻,王青月就走到了门口,正要推门的时候,江若虚却大步上前,像是要拉住她推门的手,却因为经过方才之事再不敢唐突,最后只得怯怯的抓住她的衣角。

      王青月也不说话,就用那冰冷的,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着江若虚。

      江若虚竟觉得自己在这个知音面前词穷了——他讷讷道:“青月,你别走。”

      王青月却不理他。径自推开门去。

      他们所在的,是二楼的包厢。所幸现下没有几个人。然而一旦下了楼,一楼那些喜好无事生非的人说不定会用怎样恶心的口吻说他们的事。

      王青月似一点都不在意,然而这反倒让江若虚害怕她一走了之,就像她来时那样了无牵挂,无根无据。他这才想起,尽管他自诩和她无话不说,可是王青月对自己家中之事从来只字不说。

      他一点都不知道素日里长袖善舞的王青月是个怎样的人,有个怎样的家,在不认识他的那十几年里发生过什么事。

      他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认知让他很惶恐。

      王青月走一步,他跟着走一步。王青月停下来,他也便停下来。王青月转过头冷冷的看他,他还以暖如骤春的微笑。及至王青月走到一个宅院里,他就站在外边儿等着,正期待着她回头问一句:“你要进来喝杯茶吗?”结果,她压根儿没有这样的反应,直接在他面前摔了门掉头走了——还是没有看他一眼。

      他不免有些沮丧。

      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他和王青月相识不久,二人还只是刚由陌生人变成极对胃口的朋友,若说是换了一个人,说不定他江若虚会同样甩甩袖子走人,如此脾性,方显公子气节。

      然而不知为何,他站在这门口,门却毫不犹豫地甩上了,尴尬到极点,但仍不想离去,想要挽回——他安慰自己:原本就是自己无礼在先。现下她恼了,也是应该的。

      百骨白日里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整天醒着的时间里都是穿着雪白的衣裳,带着一张比白衣裳还白的鲛绡脸,面无表情的在宅子里飘来飘去,跟鬼似的。

      而她心里感叹的显然不是这事儿:果然是近来越发的懒了,连脸上那么点颜料都舍不得涂了。

      果然跳跃性思维不可违!

      今日,正在院子里小憩,就见王青月回来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暗自忖到自己是不是又睡了五个时辰了,但是看着天色似乎也不像——“青月,怎么回来这么早?”

      王青月面色稍霁,只道:“没什么事就回来了。”在百骨面前她无须遮掩,这下才显出心里的不爽来。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的在门上打转。明显就是有心事的模样。

      何况,王青月自知如今寄人篱下,无论百骨为人多好,以她那性子,也是不肯多为主人家增添负担的。

      百骨半歪在藤椅上,手指微微动了动,掐了个诀,眼睛朝门看去,只见门后有一个年轻男子,私塾里罚站似的,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她抿抿嘴笑了。却因使用术法身体更加不适,再度躺在躺椅上。她道:“既然难得这么早回来,便早早去休息吧。”

      王青月点点头便进里屋去了。百骨却勾起唇角饶有兴趣地看着门外的那人。

      他穿着一件八成新的布袍子,说不上富贵,但看起来干净。整个人也颇有几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他或低着头,低得久了脖子许是有点酸,又扭扭脖子。

      百骨真是想笑了——真是个呆子,他站在门外,别人也不会知道他站了多久,好好一颗真心不就错付了吗。

      她起身去洗了个茶壶,接满了水放到取暖的小炉子上烧,——她最近似乎哪里不对,渐渐多了许多人类的感官似的,总是怕冷。或许是因为顾怀远不在,阴气过重,导致了这冷到骨子里的阴寒吧……简直连起身都困难。真是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六章白发三千欲语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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