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间》三十三

6、第六章

　　第一场暴雨过后，今夏的梅雨季拉开帷幕。天空阴沉沉的，随时飘落阵雨，路面被冲洗得干干净净。香樟树的果实正在灌浆，淡绿色的枝桠从树冠间伸展出来；广玉兰的花期已近尾声，深碧色的树叶里只有两三朵花犹在盛放。
　　蔡子一请了半天假去处理林楠的保险事宜，把他的状态转为自由就业，又帮他在卡上预存了一年的自付养老保险金。人吃五谷杂粮，哪可能没点小病小灾，林楠这家伙，不顾头不顾尾辞了职，看样子几个月里不会去找工作，她不能看着他的医疗保险断掉。
　　想到林楠的任性，蔡子一本来有些郁闷，但事情办得挺顺利，前前后后只花了大半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像平白多出来的，她又高兴起来。
　　中午下过场小雨，此刻停了，风穿过法国梧桐的叶子，吹在胳膊上带着清凉的味道。蔡子一在书店的橱窗前停下来，浏览片刻推开门进去，和从里面出来的喻晨打了个照面。
　　他几天没发短信来了，蔡子一想到时难免小感慨，现在的年轻人……
　　她朝他点头微笑了一下，喻晨站在原地，目光停留在蔡子一的脸上，几秒后才移开，回了个笑容，“换了发型？”
　　没有啊，蔡子一伸手摸了下辫梢，几年来她一直把头发保持在这个长度，既容易打理，又不失女性味，“扎起来看上去长些。”
　　“衣服很衬你。”他的视线落在她糖果色的九分裤上。
　　是打算一次性把好听的话说完吗，蔡子一莞尔，往里走了两步，免得挡住通道，“来买书？”喻晨略微动了下，和她站得很近，“帮朋友找本书，没找到。你呢？”
　　蔡子一侧首一笑，“本来想买书，现在想去喝一杯，怎么样？”喻晨说，“好啊好啊。”看他答应得如此之快，她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楚的犹豫，可话已经出口，收也收不回来。蔡子一只能在心里默默自嘲，想什么呢，看见冰淇淋移不开脚了？
　　“你还是喝拿铁？”在咖啡馆喻晨把蔡子一按在座位上，“我去买，你先坐。”
　　他穿着件白T恤，从背后看过去益发肩宽腰细腿长，蔡子一耳根热了下，连忙收回视线。工作日，店堂里没多少客人，不过靠门口有对少年男女十分打眼。两个孩子各自低头做功课，偶尔交换笑容。
　　“认得的？”喻晨端着咖啡回来，顺着蔡子一的目光也看了他俩一眼。
　　“不，”蔡子一摇头，“就觉得很年轻很好看。”
　　是吗？喻晨又朝那边看了一眼，不认为那对少年特别漂亮，“没你好看。”
　　蔡子一只是微笑，喝了口咖啡，刚放下杯子就被喻晨捉住了手。他认真地看她十个指头上的伤痕，“刚学的时候每天练20分钟就够了，不然十指连心，痛了会造成畏惧练琴。”蔡子一轻轻抽回手，“我不是小孩子。”
　　“放轻松点更容易坚持下去。”
　　“我习惯全心全意扑进去。”
　　“我也是。”话出了口，喻晨不知道后面要说什么，蔡子一也沉默下来，咖啡馆的背景音乐突然变得响了。“是巴赫。”蔡子一先说话。她恢复了常态，“难得听到这个，现在都喜欢放王若琳、小野丽莎的歌做背景音乐。我小时候学过点钢琴，上中学后学业重就停了。”
　　“太可惜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我没天分，当兴趣爱好已经够了，偶尔拿出来唬人。”
　　“一直……那么理智？”
　　“是有自知之明。”
　　“可怎么知道已经尽了100%的努力？”
　　“莫扎特的装饰音，连着练一百次，还是不够流利。”
　　“也许第101次成功了？”
　　蔡子一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不经意的妩媚，“我不是小孩子了，努力就会成功那些都是骗人的，郎朗只所以成为郎朗，并不因为他每天练多久，而是他有天赋。当然，即使我自知没天分，但该付出的仍然全心全意付出，什么都要下重手才好玩，不痛不痒的没劲死了。”
　　那是，喻晨垂下眼，明知道自己在她面前不够成熟，拿不起放不开，然而下定的决心在见到她的瞬间就消失了-他不是她的对手，失落与徘徊的是他一个人而已。
　　下雨了。
　　没有风，雨笔直地打在地上，溅开满地水花。
　　蔡子一看着窗外的雨，喻晨却在看她的手指。她手指纤长，指甲剪得很短，是自然的淡粉色。
　　“你爱好很多？”他突然开口问，“所以没时间，老是不回短信？”
　　“有话当面说不更好，周末上课时也可以说。”蔡子一反问。
　　发短信是想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如同乒乓一样有来有回，所有没勇气当面说出口的话才可以借此送出去……你不是真的不懂，只是不想随便入场……喻晨别过头，闷闷地说，“雨越下越大了。”与此同时，太阳钻出云层，从建筑物到行人都给抹上了金色的阳光，他喃喃自语，“太阳雨。”
　　大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半小时后差不多停了。
　　“明晚我和朋友在大学城有场表演，你来么？”
　　“几点？”和帮毛孩子坐在草坪上，边拍打蚊虫边看吗？蔡子一犹豫着问。
　　“六点半，两个小时，我在门口等你。”
　　“到时再说。”喻晨眼里的光黯了下，蔡子一拍拍他的肩，“我尽量来捧场，喻老师。”
　　去还是不去呢？蔡子一收拾衣柜的时候又想起来。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她家常驻两位老人，很少轮到她做家务。只是老人永远舍不得扔东西，久而久之衣柜里塞满五年前的大衣、三年前的裤子。趁老人们不在家的时候，她要下辣手该扔的扔。
　　托平时已经在偷偷扔的福，她的旧衣物不多，大部分是林楠的。
　　怕误扔掉什么，蔡子一在每个口袋掏了下，谁知还真的在旧西装的内袋摸到两张纸。她随手放在卧室的梳妆台上，等收拾完了一齐收进信封留给林楠自己处理。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她心不在焉地把东西收进大号袋子，准备明天放在小区的垃圾箱旁，自有需要的人来收走。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蔡子一还以为是喻晨打的，拿起来看到是海南的号码。林楠懊恼地说，“老婆，我手机丢了，明天帮我去趟营业厅。”
　　又丢了？！蔡子一简直无语，上次丢手机距离现在还没满三个月呢。她把手机拿远些，方便做深呼吸，等再拿近，居然那边已经挂掉了。蔡子一刚想回拨，短信来了，“老婆我知道你很生气，所以深呼吸深呼吸，相信我！我已经在内心做过深刻检讨，就不要让这事害你长皱纹了。晚安，爱你的老林。”
　　嘿，以为学鸵鸟躲起来就行了？
　　蔡子一重重点下“删除短信”，算了，成年人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她也懒得再说他了。
　　只是林楠啊林楠，每个少年都会长大，什么时候轮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