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戬吒]记忆的碎片》月影儿

8、第八章 定风波

　　药王把银针一枚枚收入囊中，抬眼看向卧榻上的哪吒，欲言又止。

　　哪吒挥了挥手，示意仙童退下，而后侧身笑道：“前辈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药王犹豫片刻，问道：“恕老朽唐突，殿下胸口的伤是何时留下的？”

　　哪吒下意识按住胸口：“前辈如何得知我有旧伤？”

　　药王道：“适才我替殿下施针，似有一股戾气自膻中穴激发，将银针震出几分，又观殿下气色不佳，脉息不畅，故而有此一问。殿下乃是灵珠降世、莲花化身，又已入仙道，即便有伤，也能不药而愈，为何独有戾气郁结于胸，久久不散？”

　　哪吒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药王见状摇了摇头，叹道：“这样吧，我替殿下开张通经达络，理气散瘀的方子，殿下只需按时服用，再稍加调理，相信戾气不久便可化解。”顿了一顿，叮嘱道：“只是这段时日，殿下须安心静养，切莫大喜大悲，亦不可与人逞强斗法。”

　　“多谢前辈，哪吒记下了。”

　　药王离去后，哪吒和衣躺下，盯着帐顶的流苏出神，只看得一阵，便疲惫不堪，昏昏睡去。

　　恍惚间，他看到黑暗中透出一丝微光，浑身是血的杨戬倒拖着两刃三尖刀，一步步向他走来。刀刃划过冰面，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寒光一闪，刀尖已然点在胸口，杨戬面无表情看着他，眼中泛着如刀刃般森然的光芒。

　　他呆呆站着，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三太子，陛下命你起点三军，将这藐视天规的妖魔绳之于法，你还愣着作甚？”

　　杨戬冷眼扫过天庭大军，仰天长笑：“三太子？原来上天一趟，连身份地位都变了！”

　　手腕一转，刀锋递出，浑厚的气劲卷起漫天冰雪，团团袭来。

　　哪吒躲闪不及，唯有将火尖枪横在胸前，护住心脉。抬眼看时，杨戬已然冲到面前，单手掐住他的脖子。他只感到呼吸一窒，整个人凌空飞起，重重向后摔去。

　　“轰”的一声，冰湖塌陷，锐利的冰棱划破他的衣衫，刺进他的身体。

　　杨戬早已失理智，两眼通红瞪着身下的猎物，仿佛要把他撕碎。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哪吒无力掰着杨戬的手指，艰难叫道：“杨……大……哥……”

　　杨戬全身一震，慢慢松手。他居高临下看着哪吒，眼中尽是鄙夷：“没想到，你会心甘情愿给天庭当一条狗！”

　　“不！我没有！”

　　哪吒惊叫着坐起，只感到手脚冰凉，心头乱跳，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兀自发了会呆，他披上衣裳走出寝宫。

　　庭院里，四五个小厮聚在琼花树下低声议论着什么，只听一青衣小厮神神秘秘道：“你们可知昨晚瑶池发生何事？”

　　“瑶池怎么了，快给我们讲讲！”

　　哪吒心中一动，悄悄隐在山石之后。

　　青衣小厮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清了清嗓子道：“昨晚陛下在瑶池设宴，邀众仙共度佳节，众仙为欣赏嫦娥仙子的曼妙舞姿，全都聚到了邀月台上，谁知月宫并入瑶池之际，突然涌下滔天洪水，广寒玉兔踏浪而来，落在陛下的十二行珠冠冕旒之上，傲视群雄，好不威风！”

　　众人一片哗然，青衣小厮继续说道：“众仙躲闪不及，被洪水冲散，或挂在回廊上，或跌入瑶池中，伤筋断骨、惨不忍睹！”

　　“真的假的？你别唬我们！”

　　见众人不信，青衣小厮急道：“今早天王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就像刚从水里捞起一般！旺财，你也看到了不是？”

　　“没错！天王那副模样，那叫一个惨呐……”叫“旺财”的黄衫童子频频点头附和。

　　“难怪昨晚乱哄哄闹了一宿，今早又加派人手到瑶池去了！”

　　“谁这么大胆，敢在陛下的宴会上闹事？”

　　“听说是御马监新来的管事，叫孙悟空！”

　　凌霄殿上乱作一团。

　　金甲神将被五花大绑捆了，滴溜溜滚到丹墀下，紧接着，孙悟空闯进大殿，高声叫道：“玉帝！你给老孙评个理儿，这厮不分青红皂白到御马监拿人，还给我加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是不是该死？”

　　金甲神将哭道：“陛下！陛下！臣冤枉啊！臣只是奉命行事，并未诬陷他啊……”

　　孙悟空一脚将他踏定，揪住他的衣领道：“说，到底是谁诬陷老孙大闹天河，毁水军淹瑶池的，叫他出来与我当面对峙！”

　　玉帝正为昨晚的事发愁，如今更是被他二人吵得头痛欲裂，心烦意乱之下，将手中镇圭往案上重重一拍，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问及事情的缘由，天蓬元帅越班上奏道：“陛下，事发之后，臣在天河边看到一匹白马朝御马监方向跑去，因那白马是御马监的战马，故派金甲神将调查此事。”

　　玉帝微微颔首，问孙悟空道：“孙悟空，你作何解释？”

　　孙悟空愕然。昨晚他与哪吒出去，本以为不过骑马散心而已，谁知哪吒突然发狂，仅凭三尺红绫便将整条天河搅得沸腾起来。他见识过哪吒戏水弄潮的本领，却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面对玉帝的质问，他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此事因我而起，与孙悟空无关。”

　　众目睽睽之下，哪吒从容不迫走进凌霄宝殿。

　　“陛下，臣昨晚骑马经过天河，见月明水清，景色宜人，一时兴起戏水玩耍，不想铸成大错。此事因我而起，与孙悟空无关，我愿承担一切罪责。”

　　“三太子，你曾向陛下告假，说身体不适不能参加晚宴，理应呆在家中好好静养，又怎会骑马到天河玩耍？这话若是真的，便是欺君罔上，若是假的，便是有意包庇！”

　　面对天蓬元帅的逼问，哪吒不以为然的笑笑，却急坏了一旁的托塔天王李靖。

　　他父子二人上天之后，能统领三军，多半是因为哪吒的缘故，只是哪吒天生一副少年模样，纵使武艺高强、身经百战，也难以服众，故而需要他这个父亲在上压阵。

　　位高权重难免招人妒忌，如今哪吒自认闯下大祸，天蓬元帅若是再参一本，岂不是叫他地位不保？想到此处，李靖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哪吒微微一笑，道：“药王曾叮嘱我不能总是呆在家中，要适当走动，如此美好的夜晚，我到天河散心有何不妥？”

　　“那天马为何要往御马监方向跑？”

　　“元帅没听过‘老马识途’吗？这天马是我下凡降妖时从御马监借的，天马受了惊吓，无人驾驭，自然跑回原处。”

　　“只是戏水玩耍，就能造成如此破坏，三太子未免也……”

　　不等天蓬元帅说完，哪吒便打断他的话道：“元帅莫要忘了，我七岁那年在九湾河戏水，便震塌了远在东海深处的水晶宫，相较之下，一个小小的马夫有何能耐？或者元帅认为我连一个马夫也比不上吗？”

　　说道马夫的时候，哪吒刻意加重语气，孙悟空听得怒意翻腾，牙关紧咬。他很想一走了之，但想到此事与哪吒有关，又生生忍住了。

　　“孽障！”

　　李靖大喝一声，祭出玲珑宝塔，塔身飞旋，金铃乱撞，携着一道光华，朝哪吒头顶打去。

　　哪吒身形一晃，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似乎非常痛苦。

　　子不教父之过，李靖自知难逃其咎，便先出手治住哪吒，继而跪在玉帝面前，恳请从轻发落。

　　玉帝念他父子二人多次为天庭效力，只暂时革去李靖天王职位，命他监工修缮瑶池，所需费用全部从他的俸禄中扣除，李靖百般不愿，却也不敢多说半句，唯有叩头谢恩，退了出去。

　　而哪吒，则被侍卫带出凌霄殿，不知押往何处。

　　散朝后，孙悟空闷闷不乐走出大殿，却听背后有仙窃窃私语，说他不过一介马夫，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得到三太子青睐，亲自为他开罪，若是换成别人，早就被剔去仙骨，贬下凡间了。

　　自己欢欢喜喜别了亲人上天当官，本以为能有一番作为，谁知被人哄了，稀里糊涂当了个马夫，若不是因为哪吒的缘故，他至今还蒙在鼓里，如今获知真相，他只感到一股怒气充斥胸口，无从宣泄。

　　牵着白马漫无目的走着，不想又来到与哪吒赏月的地方。宽阔的河面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涟漪，他的心却波澜起伏，躁动不安。

　　御马监，他绝不会再回去，可就这样走了，又觉得有什么搁在心里堵得慌。

　　玉帝说要亲自处置哪吒，他会不会有事，他们还能不能见面，不得而知。孙悟空摸了摸怀里的竹笛——一切太过突然，还未来得及还他，他也许很着急吧……

　　孙悟空长叹一声，又为之一愣。他居然学会了叹气！那个在花果山上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猴子居然学会了叹气！

　　“唉……”

　　又一声叹息传来，回头看时，不见半个人影，唯有那匹老马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时不时低头啃食水草。

　　看来他果真是闷坏了，竟把老马的喘气听成了叹息。他自嘲般笑笑，正要往前走，一个破锣嗓音突然响起：“你们这些神仙啊，怎么老叹气？以前哪吒如此，现在你也如此，真是……唉！”

　　孙悟空大吃一惊，连连转身，但见河边空无一人，连只飞鸟都没有。最后，他把怀疑的目光停在了白马身上。

　　白马吧唧吧唧嚼着水草，一脸无辜。

　　突然，它猥琐一笑，露出两排洁白耀眼的板牙：“不用看了，就是我！”

　　“你会说话？”孙悟空后退一步，凝神以对。

　　“你个猴子都会说话，我作为神驹千里马，会说话有什么稀奇？”白马打了个响鼻，一脸鄙夷。

　　万物皆有灵性，山石草木都能得道，神马说话也属正常。不过，既然白马会说话，便是通了人性，也就意味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它都知道！

　　孙悟空心中一凛，开始盘算要不要杀马灭口了。

　　“你不用想着怎么对付我，我跟哪吒是朋友，早在他成为三太子之前就是了。”

　　“这样你都知道？”

　　“你目露凶光，杀气腾腾，瞎子都能感觉到，更何况老人家我阅人无数，见多识广，察言观色不在话下！那天若不是我咬着你的衣角不放，你会牵我出来摆平哪吒那小魔头？”

　　孙悟空回忆当时情景，确实是白马咬住他的衣角不放，否则他也不会把白马牵出，不会跟着哪吒出去，更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听白马的口气，似乎对哪吒十分熟悉，应该知道不少内情，孙悟空心中暗喜，又听白马说道：“其实，我是一匹战马，跟着他们出生入死，浴血杀敌，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白马的目光越过孙悟空的头顶，看向天边流云，颇有些看破俗世，历尽沧桑之感。

　　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孙悟空终于忍不住问道：“然后？”

　　“这个……年代太久远了，那时我还只是一匹普通战马，没有成仙，脑子不大好使，我有些记不清了……等一下！别动手！冷静！”白马脖子一缩，避开孙悟空的拳头，“我只记得我的前主人不是哪吒，而是那个白衣男子！”

　　“那白衣男子是谁？”

　　“好像是姓杨，他们都叫他杨大哥。正因如此，我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杨、白、毛！”

　　孙悟空嘴角一抽，拂袖便走。

　　“喂，你去哪里？”白马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哎！这个名字是哪吒起的，他不喜欢读书，水平也就这样，但他们都叫得很顺口啊，我有什么办法？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叫我老白啊！”

　　见孙悟空仍没有停步的意思，老白急了，一口咬住他的衣角，含糊不清道：“关于哪吒跟我主人的事，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孙悟空单手勒住他的脖子：“我问你，你主人叫什么？”

　　“他叫杨……杨……”老白憋得鬃毛倒竖，面色红紫，就是吐不出后面的字来。

　　孙悟空露出嫌弃之情：“你便秘？”

　　“你才便秘呢！奇怪，真是奇怪！”老白懊恼的踏着沙地，然后用前蹄不停敲打脑门。

　　孙悟空隐隐觉得不对——当初马丕说到劈毁南天门的人时，也是如此，卯足了劲，却始终说不出口。转念一想，取出竹笛，指着两行字迹道：“上面写了什么？”

　　老白看得极为仔细，神色也愈发沉重，似乎陷入沉思。孙悟空再次追问时，它才翻翻眼皮，不紧不慢的答道：“我不识字。”

　　一顿暴打过后，老白捂着淤青发肿的马脸，趴在地上低声抽泣。

　　孙悟空强压住心头怒气道：“我再问你，那个杨，你主人现在何处？”

　　“他在……”

　　话未说完，老白突然扬蹄朝孙悟空肩膀搭去。孙悟空不曾提防，被它压得趴倒在地，摔了个猴啃泥。

　　正要张嘴骂人，老白又一蹄子按在他的嘴上，低声道：“嘘，有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