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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萧微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着雨,夏延坐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雨伞像拐杖一样被他握在手里,他的下巴抵着伞把,眼睛无神地望着不远处的雨幕。感觉到身后有人,他朝后看了一眼,随即笑起来,朝萧微伸出一只手。
      “你在这里干嘛呢?”萧微皱着眉头把人拉了起来。
      “我特地来接你的,”夏延说:“你出门没带伞的习惯,平时也不看天气预报,要是我不在你该怎么办?”
      萧微捏了捏鼻梁,反问道:“那万一我不在这里呢?”
      夏延撑起伞,用眼角斜他一眼,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
      萧微别过头假装没听到,夏延的伞有些旧,质量却很好,伞面也宽,把两个人严实地罩着。萧微刚抬起手腕看表,夏延的肚子就在旁边叫了起来。
      “啊。”夏延赶紧捂住肚子:“已经五点半了,先吃个饭吗?”
      萧微点点头,又见夏延邀功似地笑道:“我完成了一首新曲子。”
      “所以你又通宵了?”
      夏延把嘴一直咧到耳根:“没办法呀,灵感爆棚。”
      因为是写给你的。
      雨越下越大,两人露在外面的胳膊都被雨水打湿,萧微往里靠了些许,用手把雨水从新借的图书封面上拂去,一回头就对上夏延盛着暖意的眼眸,肩膀也被搂住:
      “我新谱的曲子很好,下次弹给你听。”
      被突然放柔的嗓音吓了一跳,萧微看着夏延认真的表情,觉得左心房的位置胀得有点儿难受,只好一本正经地岔开了话题:
      “晚饭吃什么?”
      “……你不煞风景会死吗?”
      “太饿的话可能会吧。”
      “……”
      似乎早已习惯,夏延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拉过萧微的手:
      “这个周末有个演出,在A大礼堂,离你们学校挺近的,你会来吧?”
      “不去。”
      “每次都这么讲但每次都偷偷来了吧。”
      “才没有。”
      “好啦好啦。”
      不管牵过多少次,手心相贴的时候心跳就乱了节拍,对方的手骨节修长,跟自己的完全不同,萧微忍不住想起他演奏乐器时候的样子。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成长起来的?”
      萧微这样想着,总觉得这十几年的时光快得有点假,好像昨天才刚认识,今天却又变得如此不同。
      他们本该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却阴错阳差地走到了一起。

      正文

      萧微一直知道自己的父母跟别人不一样,无休止的争吵是他十岁以前对家庭全部的记忆。
      邻居们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讨论着他的父母,外公外婆也常常当着他的面就开始唉声叹气,就算不是自愿,他也渐渐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老妈十七岁时和十八岁的老爸奉子成婚,就连结婚证都是在自己五岁的时候才想起要去补办的。两个人确实相爱过,但年纪小,因为结婚而没有继续接受教育,工作也不尽如人意,新婚的甜蜜很快就被生活的艰辛所取代。
      怎么说呢,自己都还像个孩子,却要去抚养另一个小孩,也不是什么有钱的家庭,随着矛盾的积累,婚姻破裂成为意料之中的事情。
      萧微并没有因此而埋怨父母,反而是自己常常被外公外婆的态度中伤。
      明明是最大的受害者,却像罪魁祸首一样被埋怨着,开口闭口都是“因为你才结婚的”,可笑,这难道是他能决定的事情吗?
      所以当父母决定离婚时,萧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说他凉薄也好冷血也罢,他并没有因为家庭的不和睦而受太大影响,就算写作业途中桌子被老爸一脚踹开,他也能淡定地转个方向接着写下去。
      父母离婚后他随着老妈离开那个当时看来仍显得有些稚气的父亲,并没有觉得多不舍,就像后来老妈和年长她十岁的中年男人再婚,萧微也并没有表现出抗拒。
      小地方消息总是传得很快,搬进新家的第二天,在学校里他就又被奚落了一通,离婚和再婚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同学嘲笑他时用的多是从家里大人那里学来的话,尖酸又刻薄,但萧微对这些没有实质攻击性的话语并不是很在意。
      说起来只能怪那天运气太差,前排的男生脸上带着母亲新甩出来的巴掌印,正要落座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萧微桌子上满分的卷子。被撕试卷课本都不是第一次,但是冷静如萧微,也不禁要在心里腹诽一句“靠,赏你巴掌的可是你妈啊”,然后又看似不在意地把碎纸团一团扔到抽屉里。
      事情本该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放学去附近的住宅单元取自行车的时候居然又遇到对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几个人嚷嚷着就把萧微围住了,这个地方比较偏僻,萧微有一瞬间的不淡定。好在都是十来岁的小毛孩,欺负起人来也只能用一些调皮的伎俩,他们商量了一下,最后架住萧微把他的校服裤扯了下来。
      夏延路过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画面,萧微被两个人按住手脚,脸上还留着五指红印的男生用美术课上用到的油性描笔在萧微白白的屁股上画了一个猪头。
      画完几个人又好好地把他嘲笑了一通,然后就骑着自行车离开案发现场。
      直到萧微拉起裤子转过头,夏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就站在那里看完了全过程。
      萧微依旧是一副清高的派头,他朝夏延比了个中指,两个人均没认出对方就是自己同班了快三年的同学,夏延有点不好意思,张了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好说:“画得还挺可爱的,呵呵。”
      被他的粗神经狠狠地震惊了一下,萧微错愕地张大了嘴巴,最后像看白痴一样深深地看了夏延一眼,跨上对他来说显得有点大的自行车回家去了。
      留下印象之后,两人再见到对方的次数好像就多了起来,但其实打照面的次数并没有改变。总会有这样的时候,当你开始在意起某一个人,不管你愿不愿意,他总能轻易吸引住你的注意力。
      萧微再一次被欺负的时候,居然是夏延挡在他面前,掏出口袋里崭新的红票子,把一帮人拉去校门口吃冰,萧微没有道谢,既没有合适的时机,也没有足够的勇气。
      升到小学六年级,由于市里有小学生骑车上学不幸出车祸,学校和家长开始限制小学生自己骑车上学,那时萧微的继父已经把生意做得很大,干脆就配了部车雇个司机接送他。
      再也见不到那帮已经不知道是为了欺负他还是吃零食而时不时就在取自行车的地方堵住他的问题学生,夏延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也随之变少了。萧微惊讶地发现这三年里竟然一次都没有被欺负过,而这很可能全是因为夏延。尽管如此,他对俨然已经成为那帮坏学生中的领袖人物的夏延并没有好感。
      夏延每次出现都很偶然,而且从来没有看过他一眼,也没有和他搭过话,根本就不像是有意要帮他解围,可再长大一点,他就觉察出蹊跷了,为什么每次夏延都能那么恰好地经过呢?
      再到学校的时候,萧微好好地观察了一下夏延。
      因为娇生惯养所以看上去总显得有点弱气,皮肤很白,身体不结实,体育很烂,成绩让人不忍目睹,但音乐方面的才能简直爆棚,会九种乐器,汇演时来了个钢琴独奏,虏获芳心无数,对于五音不全的萧微来讲,这样的存在根本不科学。
      顺便一提,那个时候萧微已经初中一年级了,依旧和夏延被分在同一个班。看到分班表的时候萧微心里很不是滋味。
      “总觉得被迫欠了他很多钱。”萧微在日记本里怨恨地写道,力透纸背。
      尽管本人不承认,但实际上萧微是想过要好好谢谢夏延的,不过也仅止步于“想过”。
      他的交友圈里都是跟他一样的优等生,夏延不是他们这个村的,他那个村显然要精彩得多,同时也是萧微无法涉足的世界,毕竟他连国歌都会唱跑调,音乐对他来讲完全是硬伤。为了掩饰缺点,他一进初中就申请加入国旗护卫队,每次升旗只要端庄地看着国旗就行了。
      他加入护卫队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当他端庄地看着国旗的时候,夏延就站在第三排看着他,萧微长身体比夏延早,一个假期过后他就遥遥领先十公分,列队的时候夏延总是站在靠前的位置,细白的样子看起来比其他人要小上一两岁。
      萧微才不会承认他为此洋洋得意了近五年。看这种表达就知道,萧微后来在身高上被毫不留情地反超了。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在初二,音乐课上老师要求同学两人一组,在最后一节课上进行表演。走出教室的时候他被夏延叫住了,因为十公分的身高差,夏延稍稍抬起脑袋问他:“我能跟你一个组吗,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好听,我们组队表演好不好,我给你伴奏。”
      萧微还怦怦跳着的心脏好像死了,他随手拉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同学,说:“我已经跟他组好了。”
      那同学一脸莫名地问“什么”的时候,夏延有点遗憾地“哦”了一声。
      萧微也被自己拙劣的谎言深深地恶心到了,一回到家就把自己捂在空调被里撕心裂肺地吼了三声,唯一能带来交集的机会就这样断送在自己手里。
      只因为自己是一个五音不全的优等生。
      要是自己会唱歌就好了,音乐这个梗从此深深地植入萧微的人生。
      他恨音乐。
      就在那个时候他遇上了另一个五音不全的人,一个看起来有点二缺的大学生,屁颠屁颠地跑来辅导他历史,初次见面就被他气得够呛,但稍微表现得有点乖巧,又马上原谅了他。
      萧微自认除了音乐没有其它需要补习的课程,但为了哄继父开心,他只能配合着每周末莫须有的补习。
      尽管如此,跟蓝岚相识是很让人高兴的,明明大他六岁却很幼稚,智商情商看起来都不高,从平常的聊天里很容易就能套出话来,像是他深深地喜欢着一个人却不能如愿。
      这个人只要在感情上受到挫折马上就会表现出来,非常有意思,闲来没事的时候萧微总会想到他。像哥哥一样,无限包容却不是出于内疚,跟他妈妈完全不同,然而这份新鲜的感情也只维持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为什么会填报外地的高中,萧微自己也不知道。
      在饯别会一样氛围的KTV包厢里,通过同学把要去外地上学的消息告诉了蓝岚,并送出准备许久的谢礼。告别时也终于看到蓝岚一直挂在嘴上的人,以萧微的眼光来看也觉得那个人真是帅过头,觉得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可能会很辛苦。
      直到晚上睡觉前,才后知后觉地震惊于轻易就消化了同性相恋这件事的自己。
      但从很久很久以前,同性恋或者异性恋对于萧微来讲已经没有不同了,他早就做好孤独终老的觉悟,不如说,光是想象有个人突然闯入自己的生活,非亲非故,却将和自己一起过上几十年,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可能是在这种觉悟的驱使下,填中考志愿时萧微擅自填了个外地的高中。
      明明已经确定直升学校高中部了,却临时变卦要去上别的学校,也难怪班主任要把他带到办公室教训,萧微把拒绝的话含在嘴里,耐着性子听她喋喋不休地讲完,以一句“我还是想去H大附中”结束了对话,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迎面走来的夏延,难得心情大好地给了个微笑,在夏延错愕的表情中,又维持着微笑走回了教室。
      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不久前在游乐场的偶遇,当时夏延说不能上同一所高中了,语气里还颇有点遗憾伤心的意味,听起来像两个人感情很好似的,感觉非常不爽。回去后把夏延可能去的学校一个一个列了出来,觉得以他的成绩要堂堂正正上好的学校不容易,但以他家的背景,如果要在本地升学,上的一定是最好的学校,也就是本校高中部。但夏延却说不直升本校了,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不上普通高中。
      但是本市根本没有出色的音乐学校啊,倒是距离本市6小时车程的G市有一个全国闻名的音乐学院,之前就听说继父朋友的女儿在那个学院的附属中学就读。思来想去,这确实是最适合夏延的学校了,但是他那种样子,能一个人在外地好好生活吗?
      几天以后在教室里果然听到夏延要去星海附中的传言,好像是数学科代表交作业的时候听到老师在讨论,回来后就把这当做谈资在班上说开了。
      夏延本人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传闻渐渐平息,反而是毕业典礼当天萧微不直升本校的消息突然被爆了出来。
      列队去礼堂的路上不知道是谁大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夏延和萧微以后也要在同一个城市念书了,真不错呢”,不敢去看夏延的表情,萧微恨恨地别过头假装没听到。
      结束的时候萧微懒散地提着椅子跟在队伍后面,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一转头发现是夏延,萧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干嘛?”
      “你真的去H大附中?”
      想到这种事情没什么可隐瞒的,萧微干脆地点了点头。
      “带手机了吗?”夏延问。
      萧微困惑地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递给对方,看到他飞快地按下一串数字,又编辑好了姓名,带着一种莫名的讨好语气说:
      “到G市的话能偶尔联系我吗?”
      心里吐槽着“为什么不是你联系我而是我联系你”,但想到对方可能是因为要一个人到外地上学心里有点不安,萧微难得温柔地应允了,夏延便带着开心的表情跑回自己的位置,那时的他还没长高,位置也依旧和女生排在一起。看着他的背影,萧微不知为何也跟着高兴起来。
      毫无缘由的,连手中死沉死沉的椅子都变轻了,他几乎是哼着跑没了调子的歌回到教室的,在因为离别而伤心难过的同学中显得格格不入,为了不被抱怨,萧微揣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学校。
      结果当晚就乐极生悲,想着要给夏延发自己的号码却到处翻不到手机,最后在洗衣机里发现了手机的尸体。
      从来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手机里的信息从来没有备份过,这下彻底丢失了。
      太心酸。
      不过反正还有□□,联系方式以后再要就行了。很快得到自我安慰,萧微愉快地换了新手机,没多久就把夏延要他保持联络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连带其它可以联系到的人也没有联系过。
      知晓他凉薄的本质,放假回家也是同学主动联系他,就算这样他还要推三阻四地不肯参加同学聚会,唯一参加过的一次是在高二寒假,当时并没有见到夏延。
      跟萧微不同,夏延在同学中人缘极佳,按理说同学聚会他不应该不到,但萧微也只是纳闷一下,只有在功课不紧张的时候,才会偶尔想起跟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的夏延,那家伙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初中毕业典礼的时候夏延还像奶油制品一样娇气又矮小,在萧微的想象里,两年并不能改变什么,最多只是个子变高,自己就是这样。
      但夏延真正出现的时候萧微几乎要认不出他来。

      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夏至,大雨滂沱的傍晚突然接到陌生电话,跟以往一样看到陌生的号码就不会去接,所以一开始萧微放任手机响着,没有去理。但手机就这样响个不停,这样连着打电话一定是有急事吧,也可能是同学借用别人的手机打来的,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萧微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可是接着喂了几声,回应他的都只有沙沙的雨声,意识到可能是信号问题,萧微准备把电话挂了,又起玩心,对着话筒恶狠狠地说:“再不出声就把你拉黑!”
      “我是夏延。”
      短促的回应差点把萧微吓得从椅子上滚下来,他抓紧手机,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声:“你说谁?”
      “我是夏延,你是萧微吧?”
      很久之后,萧微想起自己当时的反应都特别想揍自己一下,那声恍然大悟般的“喔!”忒他妈傻,不忍回顾。
      还在回想“夏延的嗓音是这样的吗”,却突然被告知“我在你楼下”,萧微于是带着满心的疑问下了楼,继而在视线范围内找到一个完全不像夏延的背影。
      又高又瘦,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臂也不是奶油般的色泽,他独自面对着沉重的雨幕,站在暗处的身影看起来非常单薄。
      萧微怕叫错人,走近后故意咳了几声,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从那微笑着的脸上,确实又可以看出几分以往的样子。
      萧微愣愣地盯着夏延看,发现对方居然跟自己一样高了,因为长高了所以变得更瘦,脸的轮廓也深刻不少,之前不顾校规一直留到耳中线以下的头发居然剪成了紧贴头皮的板寸头,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关系,脸色很差。又因为淋了雨,雨水从头上蜿蜒流下,狼狈得不行。
      那一刻萧微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揪住了,有点疼,让他想笑都笑不出来。
      “我记得你上的不是体育学校啊?”脑子里面想的东西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了,萧微吃惊地捂住嘴,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也太逊了吧。不过学体育的话至少也能长点肌肉,这家伙只是单纯地抽条了而已。
      夏延倒是淡定得多,他上下打量着两年没见的萧微,半晌才问道:“你过得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萧微耸耸肩膀,看见夏延衣服都湿透了,二话不说拉过他的手腕就往宿管处走:“为什么我非得在这里跟你拉家常?”
      “我……”
      没等他说完,萧微已经换上一副好学生的表情敲了敲宿管处的门:
      “老师,我弟弟来看我了,我带他上楼了喔。”
      一直把人带到宿舍,萧微才松了一口气。转眼看到夏延盯着他看,又恼羞成怒地把人推到自己的铺位上坐下,也是在那时,萧微才看到夏延左手的手腕处缠着一圈绷带。
      “伤到这个位置很危险呢,你在搞什么啊。”因为担心,连别扭都忘了,萧微一屁股坐到夏延边上,拉起他的手看:“我会以为你割腕自杀的。”
      夏延一听就笑了:“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只是擦伤。”
      萧微也被自己的神经质搞得有点不好意思,看到夏延脸上还有雨水,才想起自己拉他上来的目的,赶紧翻出自己的衣服,催他去洗澡。
      等夏延洗完澡出来,萧微已经换好睡衣躺在床上看书。夏延抱着一盆洗漱用品站在床沿,哭笑不得:“你想睡了吗?”
      萧微的视线没有从书上离开,只是拍拍旁边的位子让夏延坐。
      周末室友都回家了,留夏延睡一晚也没什么,他现在比较在意的是别的事,两年没见的人突然跑来找自己,还带着奇怪的伤,怎么想都很不寻常。
      夏延放好洗漱用品后钻进了床铺,天气比较凉爽,两个人窝在一起也不觉得热,萧微企图和夏延聊天,但本身不是一个善谈的人,想个好聊的话题都很难,扯了几句之后,萧微只好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书本上。
      夏延这时凑过头来扫了一眼书名,熟悉的洗发水味道窜进鼻腔,对这种亲密的姿势感到不习惯,萧微往旁边让了让,察觉到他的动作,夏延抬起头一脸好笑地倜侃:
      “怎么,害羞啊?”
      怎么可能!萧微摸了摸鼻子,想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些。但是,夏延以前的脸是这样的吗?不管怎么回忆都是线条柔和的秀气脸庞啊。难道是因为晒黑的关系?现在的脸用“帅气”或者“英俊”来修饰都没有违和感。
      “话说……”萧微迟疑着开口:“你变了好多啊。”
      夏延反射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有吗?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不知道他在夸自己还是损自己,萧微不愉快地联想到两人的身高问题,话说回来,两人是要好到能坐在同一个床铺里聊天的关系吗?
      反应过来后萧微马上觉得浑身别扭。他退出床铺,从床底拉出来一个小板凳坐着,明明书上的字因为背光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却还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
      夏延倒是毫不客气地顺势占领了整个床铺,他躺在床上,侧身看着萧微,直到萧微受不了他的注视抬起头,他才笑了起来:
      “喂,真想不到你会收留我。”
      “不然呢,下这么大雨还赶你回去吗?”
      “嘴巴好毒,”说着夏延闭上了眼睛,叹息一样沉吟道:“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突然就想见见你。”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啊,萧微的心跳莫名加速,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问以前的同学呗,反正你不会主动联系我,那就由我来联系你好了。说起来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你讨厌,只有这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夏延跟喝醉了酒一样抱怨着:“我不是帮过你吗,也从来没对你做过坏事。”
      这种时候如果以手机进水报销来解释,怎么看都是借口吧。萧微别过头,小声地为自己辩解道:“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不,为什么我们要讨论这种问题?
      “还是睡觉吧!你累了!”萧微啪地一声合上书,擅自结束了对话。伸长胳膊把电灯关掉后,又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爬上了上铺的床位,“怦”的一声把自己扔进只铺了一层床单的床板上,立马疼得“嘶”了一声。
      听到下面传来轻笑声,萧微哭丧着脸揉了揉自己的脊椎骨,觉得这报应来得真晚。
      虽然是自己说要睡觉的,但萧微在上铺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有点认床,加上没到平时的睡点,所以一点也不困。但怕一翻身会吵醒下铺的夏延,所以萧微以难以想象的意志力保持同一个姿势过了两个小时,才小声地叫了一句:“夏延?”
      没有回应。
      萧微小心地爬了起来,没忘记把手机揣在手里。
      他始终有点在意夏延手上的伤口。按着床沿又叫了夏延两声,确定他真的睡着了之后,萧微把手机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夏延手上的绷带。
      尽管已经对最坏的情况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到手掌下面的伤口时,还是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这绝对不是擦伤,长达2厘米的伤口怎么看都是利器割出来的,虽然上面的血已经凝结,但割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萧微心情复杂地看着沉睡中的夏延。
      即使是后来,萧微也没直接问过夏延为什么要割脉,他在夏延不知情的情况下联系了所有他能联系到的人,最后从他妈妈口中知道了实情。
      夏延无疑在音乐上有很高的天分,但在音乐学校学习,并不是只要有天分就会被认可。常常被老师说“你应该要这样做才对”,被不断干涉觉得烦躁的同时也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一个人在外地上学,身边没有亲人可以倾诉、商量,夏延默默地承受着压力,开始觉得彷徨。
      同学里羡慕他才能的人不少,可羡慕中多少带点嫉恨的成分,加上经常不理老师的劝告一意孤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同学和老师眼中,夏延变成一个持才自傲的人。夏延本人也要对造成这种局面负一定的责任,因为到后来他已经有点自暴自弃的倾向,说是叛逆期来了也不为过。
      原本一周最多和家里通两次电话,那段时间通话频率却大大增加,有时候一天就打了三、四个电话,每次都带着很强的负面情绪,最后说要退学,在电话里和他爸大吵了一架,当晚班主任就打电话来说他没有回宿舍。
      发现他割腕是在父母赶到学校之后,不过当时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连伤口都是他自己包扎的,应该是下手的时候突然醒悟吧。
      夏延的妈妈说着就在电话里哭了起来,说如果知道孩子承受着那么大的压力,早就把他接回家了,又拼命拜托在同一个城市上学的萧微帮忙关照一下夏延。
      萧微胡乱地答应了,其实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那时距夏延擅自跑来找萧微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夏延要是就那样回家就好了,可他改变了主意,说是想上大学,如果转去普高一定没有希望,所以要接着念下去。
      但是在那之后,夏延真的像恢复了一样,也常常来找萧微,最后变成每逢周末都要一起过的程度。
      萧微纳闷的地方是,明明没有共同的话题,但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觉得别扭,时间也总是过得很快,甚至产生了“就这样下去也不错”的想法。
      “你决定要上哪个学校了吗?”
      问话的时候夏延吸溜着校门口的牛肉面,嘴边沾着汤汁。
      萧微轻描淡写地忽悠了过去:“不是还有一年吗,我还没开始想。”
      夏延却很紧张:“可我要参加艺考啊,只剩下4个月了,我也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啊!”
      萧微这才抬起头,表情疑惑:“那就去考啊。”
      潜台词不用问也知道是——关我什么事。
      “……”
      以夏延为主导的第一次冷战就这样爆发了。
      整整一个月,夏延没有跑去找萧微,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就算是迟钝如萧微,也有点坐不住了。
      如果对象是别人,直接这样断绝来往也无所谓,反正他早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
      但对象是夏延,债主夏延。萧微单方面认为这半年的相处很融洽,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是夏延,一起待个几十年也没问题……如果是夏延的话。
      克制不住想见面的心情,在冷战的第五个周末,萧微第一次主动把夏延约了出来。面对他“为什么闹别扭”的疑问,夏延竟然显得有点害羞:
      “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所以呢?”
      “……”夏延被橙汁呛得咳嗽不止:“不知道你的意向,我怎么准备啊!”
      “你怎么本末倒置,明明是你先考,等你考完了,我才能下决定吧。”
      “……那如果我考上的学校太差的话……”

      一语成谶。
      高考成绩出来后夏延关在房间里,破天荒地有了想哭的感觉。打电话被拒接的萧微直接杀到他家来,在客厅被夏家父母围着问过一遍成绩后,才跑来敲夏延的门。
      夏延像死鱼一样摊在床上,决定不搭理萧微,却感觉到床动了动,旁边陷下去一块,抬起头果然看见萧微近在咫尺的脸。
      从小学时期开始,他就一直顶着这样一个表情,不管是被表扬,被批评,还是被欺负,脸上始终是这样一个欠揍的表情,看着他,就莫名有种被鄙视的错觉,让人火大。
      第一次对萧微产生印象,是看到他被人按着在屁股上画了个猪头那次,事后萧微骑着单车看似淡定地走了,回家路上坐在车里等妈妈买东西时,却看到他扶着车头走在路边,等他从边上走过,才看清楚原来他在哭鼻子。
      被人欺负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回去的路上自己一个人哭了?
      晚上和老爸打电动的时候,夏延提出了这个疑问。当时老爸只是笑着说:“这孩子自尊心还真强呢。”
      自尊心强。
      因为自尊心强,所以就算自己帮他解围,他也拉不下脸来道谢。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每次只是自顾自地把问题学生拉走,从来没敢去看看他或是说上一句话,偶尔忍不住回头偷瞄一眼,也只是看到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却越看越觉得可爱。
      刚上高中那会儿,还天天盼着他给自己打电话,后来渐渐意识到不可能接到电话了,学习上也不那么顺遂,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割腕的时候心里并没有觉得害怕,只是疯狂地想报复,想让父母后悔,让老师后悔,闭着眼睛把刀口压在手腕上,感到疼痛的瞬间脑海中却浮现出小小的萧微哭着鼻子走在路上的画面。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但总是会想如果在看到他被压制的时候第一时间冲出去就好了,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但看到他哭的时候,心里难受得不得了。
      当时年纪小,听到很多传闻,却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大后,便反过头来纳闷当时年纪小小的萧微,内心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
      相比之下受点小挫折就要死要活的自己实在很丢脸。
      突然跑去找萧微,却得到了朋友般的照顾,也在之后的交往中发现这个人内心温和的一面。像是真心感激着把自己当成亲生儿子看待的继父,声称讨厌比自己小16岁的弟弟却在手机里存了许多弟弟的照片,对越在意的人就越要恶语相向之类的。
      包括音痴这方面也是。
      自己的身边从来没有过五音不全的人,像萧微这样特别的存在,完全超出了夏延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也因为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时完全不用刻意去讨论跟音乐相关的内容,把兴趣变成专业其实不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在这方面,萧微可以说是避风港一样的角色。
      从某种程度上讲,两人是互补的关系。

      夏延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萧微发呆,原本凌乱逼仄的心绪被逐一抚平。
      萧微突然露出像是微笑一样的表情:“考得不错,上二本了呢。”
      “……”重本的人闭嘴好吗?这世上有这么假的安慰吗?
      夏延翻了个身,仰面向上:“我决定了,不跟你上同一个大学了。”
      等了半天,才从旁边传来一句:“好稀罕啊。”
      哦哟,恼羞成怒了。
      侧过脸去看,只有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但是我想跟你去同一个城市,可以吗?”没等来回答,夏延又自顾自地说下去:“然后我们在外面租个房子吧,除了上课,其它时间都能一起待着。”
      旁边的人终于动了动:“我为什么非得跟你一起住?”
      “因为我乐器有点多,住宿舍的话,同学会有意见的。”
      这人总能莫名地把话题扯到奇怪的地方,萧微在空调被里闷哼了一声,随即被身后的人隔着被子一把搂住,没等他跳脚,夏延就把脸埋到了他的颈窝里。
      “放开,痒死了!”萧微抗议。
      回应他的依旧是被扯没了边的回应。
      “在一起吧,我喜欢你。”

      迄今为止我只想做好一件事,就是努力地活着,这是我唯一能够决定的事情了。
      是那种“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好好地过日子”的程度。
      但是,如果有一个人愿意在旁边帮你一把的话,不是很好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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