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十六

      步出万圣岩,已是几个月后,佛者不知该往何处去,于是回到了分手的那个小镇。天气阴沉,江面上却很平静。没有船,这个时候打渔摆渡的船只都缩回各自的地方躲避将来的暴雨,佛者站在江边,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还是证明给自己看呢?
      佛者自问。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许多遍,最终无法再欺骗自己。
      道长说得对,他是心有惧意,他害怕自己多年的坚持一夕崩塌,却忘了曾经有一个人,教过他如何去爱。
      那人仅仅伴了他十年,却对他呵护备至,在他不长的童年中,从未感受到冷落与孤单。十年虽不长,可是又有谁,能够对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完全没有目的地付出十年的耐心与细致。他教会了他很多东西,那人的话虽已记不清了,可是他告诉自己的那些东西却渐渐溶进血液,已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总是牵着他小小的手,一直傻傻地笑得很开心。他给了自己那么多爱,满满的都要溢出来。
      后来,那个人换了身份,又回到他的身边,他以为这是天意,来弥补他们之间分离的那漫长的岁月。可惜,这段日子太短,也不过另一个十年。
      他曾经在昆云山下徘徊不去,只希望能够在他出关时,第一时间看到。可惜,等待一直落空。他以为,这就是他们的缘分,因为太深,所以不能长久。
      谁料,那人还是下了山,却未曾来觅他,若非碰巧再见,或许昆云山上一别便是永诀了。
      那人没有变,只是越发放荡,只在注视他时,眼中有一抹温柔,始终不曾消减。
      或许,他是一直知道的。所以,才会在他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情感时,表现得那么抗拒。
      他并不是讨厌他,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完全不一样的关系。
      可是如今,道长向来随兴,所做所为完全没有计划,他又要往哪里去寻?
      佛者慢慢在岸边坐下,他又把他弄丢了。
      这时,天空开始飘起霏霏小雨,厚重的乌云滚动,很快飘雨转大,打得人脸上生疼。佛者却好像全无知觉,只是坐在岸边,他想起他离去那日,道长趴在船舷,脸上全是水珠,模糊了视线,他努力想抬起头,看一看他,却又被毫不留情地踢落水中。
      最后一次,他看到道长嘴角噙着浅笑,扒着船舷的手指冻得苍白,他微微张着嘴,像是说什么,又像什么都没说。那个时候,自己也如现在这般,浑身湿漉漉地看着他,他不知道道长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其他人到来,会发生什么?
      他是会将道长拉上船来,还是,会看着他一次次沉入水里,直到精疲力尽?
      有一把伞遮在他的头上,挡住了砸在身上的雨点。佛者抬起头,见一人撑着伞蹲在他身后,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那人眼神温柔干净,蜕去了一贯的玩世不恭,他说:“我心有挂碍,飘不动了。”

      他面前摆着的,是从他修出执戒法印开始,到入魔止,整整二百六十四年的记录,里面并没有值得特别关注的记载。一页书眼神一本本地扫过去,可是,没有记载并不表示就不存在。抄录者已经十分用心,在一页书的眼中却仍看到大大的“破绽”两字。
      不必看他究竟做了什么事,只单单看他这些年的行走江湖的轨迹便能窥破一二。
      从丙申年到甲寅年整整一百三十八年间,他之行踪都有很明确的目的性,或是沿路讲学,或是某处有魔人作乱而去解决,此时回忆起来,都能找回当日心中所想。可是,自甲寅年之后十年期间,他之行踪……若非他确定万圣岩不会出这样的纰漏,简直要怀疑是不是把其他什么人的生平插进了他的记录当中。
      一页书闭目思量,他之行踪虽然看似无迹可寻,却仍有一些蛛丝马迹。从记录中可以看出,他那十年间基本都是顺江而行,就算在某地稍作停留,也不会离开河岸太远,可见这段时间他就是居在船上。可是,僧人云游四方,若非必要,一般都是步行,不会乘坐车马船只,他居然会在船上生活了十年,这岂不奇怪?
      而甲子年后,他的行踪便突兀地出现在神州东北处,此后的一十三年间,都没有远离此地。而他活动的中心则在——一页书脑海中浮现出神州的地图——昆云山。
      若是他没有记错,素还真经历的第二世——圣灵尊者,正是昆云山门下。
      此时室内若有他人,必会发现一页书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可怕。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会在昆云山下徘徊十三年之久不曾远离?为何万圣岩的卷宗对他的这一段过往万般掩盖?甚至连他自己,都对这一段的经历记忆模糊?
      ——前辈想过没有,自己所犯真是杀戒?
      一页书想到素还真问他的话,手指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佛门戒律虽然森严,可是到了他这个境地,许多戒律都已成为一种习惯,并不会觉得约束,会造成法印消失的可能,数来数去也就不过那么几条——
      不是杀戒,难不成是……色戒。
      想到这种可能,一页书的脸色越加铁青。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感到额头太阳穴在突突跳动,直到足足一刻钟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很久之后,一页书才能平静地继续思考。他在丁巳年与已末年,短短两年间曾两次进入万圣岩,而一年之后,便坠入魔道,时间如此紧凑,令人起疑,更令人疑惑的则是,万圣岩对此事记载太过简单,不过在庚申年的最后一页写下短短一句话——一页书心魔难除,自甘坠入魔道,后被帝如来所擒,石封以为教化,两年后再出,修为更上一层楼,是为梵天。
      本应极尽详实的一段历史,却精简成这一句话,他有什么心魔?怎会坠入魔道?又如何被擒?如何成为梵天?中间细节一概没有。他原以为自己意志不坚,被心魔侵蚀,入魔期间意识混乱,因而对此记忆模糊。可是如今从万圣岩对此事三缄其口的态度看来,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还有别的内情。
      而更让他在意的是,他成为梵天正是在任戌年,两年后圣灵尊者便身亡,未免有些凑巧。是真的巧合?还是这之间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万圣岩是查不出更多的消息了,接下来……便是去云鼓雷峰,亲自一问帝如来。

      青阳子突然睁开眼,屋里很黑。他扶着头坐起来,才听到很近的地方有呼吸声。
      “是谁?”他警觉起来,伸手去摸悬在床边的道扇,却什么也没摸到——这并不是天地门。
      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青阳子的汗毛几乎立起来了,缩回床内:“到底是谁?”
      “这是素还真的房间……”声音近在耳旁,青阳子手臂一甩,打到对方的手,他却完全没有躲避。声音是悦兰芳的声音,青阳子辨认出来,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是吾在住。”青阳子睁大眼睛,渐渐习惯这样的黑暗,勉强能够看出悦兰芳的轮廓。这时蜡烛突然亮了,光线有点刺眼,青阳子眯起眼,果然是悦兰芳。
      悦兰芳坐到床边,手指压了压床单边缘的折痕,轻轻“嗯”了一声,看着青阳子的眼神十分复杂,许多情绪混在其中,青阳子还来不及分辨,门忽然开了。
      “两位缠绵的情话可说够了?”
      青阳子抬起头,见到来人,不由收缩了瞳孔,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西蒙!”就算从来未见过,只看他这身西洋风格的装扮,与其沉蛰威压的迫人之势,青阳子毫不困难地一口说出他的名字,来的人正是阇皇西蒙。
      似乎想到了什么,青阳子转向身旁的悦兰芳:“是你!”悦兰芳向他伸出手,青阳子想把他的手打开,他却突然加快了速度,一手卡在青阳子的肩上将他向自己拉近。青阳子自有孕后,功体受限,如同普通人一般,被悦兰芳这一扯,生生跪到地上。
      “可要小心,这位是阇城非常重要的客人。”西蒙站在门口,平静的声音透着丝丝诡谲,却没有出手阻止。
      什么意思?青阳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悦兰芳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到答案,却只在上面看到阴恻恻的狠毒。悦兰贴近青阳子耳边,十分亲密地在他耳边说道:“吾若是你……”青阳子怔怔地看着悦兰芳,在他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歉意与……几乎可说是怜悯的表情,突然心中升起一股难辨的寒意。
      突然一股大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转过头,青阳子正看到埋在阴影里西蒙优雅美丽的侧面,紧接着便被他拖了过去,用手指抬起青阳子的脸。隔着白色手套的手指仍让他感到了一阵寒冷。
      “男人产子……啧。”西蒙勾起了唇角,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青阳子脸上难以克制地一红,马上又变得苍白:“旋玑子呢!”他功体受限,感受不到西蒙的邪气,可是旋玑子并不!他往门外看去,门外地上模糊地躺着一个人影,青阳子想要扑过去看个清楚,却被西蒙拦住:“放心,还活着,不过你若是轻举妄动,那可就难说了。”
      “你!”
      西蒙不再理他,转向悦兰芳:“你不与吾一同离开吗?”
      “吾想知道的事还未查清,不会离开的。”
      西蒙挑了挑眉,没有费时间劝说,突然一掌击在悦兰芳胸前,悦兰芳被击飞出去,“砰”地一下撞到柜子上,吐出一大口血来。
      “走吧。”然后西蒙一手按在青阳子的肩上,带着他凭空消失在房间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