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恋歌》sennatsu

13、12-国小

　　12-国小

　　健司上国小的第一天，神奈川的春天开满了樱花，这是四月份的第二个星期一。早上夏依慌慌张张的爬起来，看着自己的哥哥穿着从来没见过的校服，在庭院的门口跟他笑着挥了挥手。
　　“驹子，哥哥是要去哪里啊，今天打扮的好奇怪。”夏依穿好一身樱萌黄的振袖和服，转过头好奇的看着驹子。
　　“啊，小少主今天要去上国小呢，今天是开学日啊。”驹子笑着帮她梳好鬓角的齐发，帮她整理好和服的下摆。
　　“那我也要去么？”夏依眨了眨绿色的眼睛，不解的歪着头。
　　“小姐现在还小啦，小姐的入学式是在明年哦，对了我们要快一点，要不然赶不上小少主的入学式了，这可是个大日子呢。”夏依听着驹子的话，认真的点了点头。
　　“依子，你在哪里？”健司抬头看着树冠下的窗户里消失的那个金色的阴影，向着走廊的方向问了一句。
　　“我这就来哦，等我一下，哥哥！”夏依从玄关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束盛开的樱草花，这是庭院里春天开的最早的一种花。
　　“庆祝哥哥上国小！”夏依站在玄关的门口，迎着春天风和日丽的阳光，微笑着把手里的花束递到健司面前。
　　健司看着她温暖的微笑，突然间愣了一下。
　　“驹子说今天是哥哥重要的日子，不过我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只有刚刚摘的花。送给哥哥！”夏依看着健司无动于衷，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谢谢依子。”

　　健司记得，这是她第一次送自己花，空气中樱花的味道和她的笑容，深深的印在他的记忆里。
　　在很久之后，当健司独自一人在北海道的冬日里孤独的奔跑的时候，突然间就落下泪来。
　　他知道自己丢了什么，可是却永远没办法再把她找回来。
　　就如同属于过去记忆里的细小片段一样。
　　温暖，闪光，但却生疼，每次碰触都会伤痕累累。

　　“我们走吧。”健司一手握着花束，一手拉着夏依的手走向大门外，他觉得那时候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但具体是怎样的原因，他却不知道是什么。
　　“驹子说哥哥要上国小了，哥哥紧不紧张？”夏依微微蹙着眉头看着他，健司摇了摇头。
　　“不过哥哥那么优秀肯定没问题。”健司把头转向窗外，看着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藤真幸之助回过头来看着一直沉默着的健司。他觉得对于健司来说，上学这件事情应该不会很难，他总是可以沉默着处理好各种事情。
　　“阿初啊，明年你也要上国小了啊，你紧不紧张啊？”夏依听着自己爷爷的话，默默的叹了口气。
　　“我啊，不知道呢，我有点害怕。上学的话应该会遇到很多人吧。”夏依犹豫着开口，对她来说，应付很多人是件困难的事。
　　“没关系，明年我就是依子的前辈了，我会照顾好依子的。”说着这句话的健司并没有转过头来，幸之助仔细的看着光线下微微眯起眼瞳的健司，他的表情好像很释然，但是左手却紧紧握着夏依的右手，一直没有分开。
　　车子进了学校专行线内后慢慢的停靠了下来，夏依看着热闹的校园，深深的吸了口气。
　　藤泽原上里国小是神奈川最优秀的国小，同东京的东野国小一样，不知何时成了华族后裔和大家名门专属的国小，新生入学的人数并不是很多，但是参加入学式的家族成员穿着华丽的衣服，挤满了整个校园。
　　夏依有些恐惧的后退的半步，健司握着她的手，笑着告诉她不用害怕。

　　起初健司觉得夏依是怕生的，他总觉得夏依面对新环境時会有一种本能性的恐惧感，如果不能牢牢地抓住她，她一定会转身逃跑。只是到了高中他才渐渐明白，她多少还是有些社交恐惧症，如同她内向敏感的性格一般，是一种特质的东西。
　　“呀，藤真家的小少爷和小姐也来了，我们家秀一郎也正巧入学呢。还有千鹤子。”夏依看着走过来的女子，抬起头看着她。
　　“真田阿姨好。”健司恭敬的行礼问安，夏依学着他，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本身来说，健司是厌恶这种逢场作戏的事情的，这让他觉得有一种照本宣科的感觉。说起来自己家祖上是九条氏，是华族公家出身，和武家的真田氏的来往并不密切，但是因为自己的爷爷和真田家的私交比较好，这才渐渐有了来往。
　　“哎呀，小少爷还真是礼貌，夏依小姐的头发长长了啊，这种姬发式还真可爱呢！”真田理应子笑着摸了摸夏依的长发，这种亲昵的动作让夏依觉得不舒服，但礼节上又不能回绝，她抿起小小的嘴唇，姣好的眉毛微微拧了起来。
　　健司偷偷看着自己妹妹的略微有些抵触的表情，再次沉默着不说话。
　　一直以来，他觉得夏依最独特的地方除了她的微笑，就是这一头金色的如同流动着的金箔一般柔软的头发。
　　无论什么时候看去，都觉得好像是金线织成的绸缎，反射着太阳的温暖和明亮。就算是在无尽的黑夜中，也是那样光彩熠熠，灿若星河。

　　“哎呀，是真田家的小少爷，近来如何啊？”藤真幸之助笑着打着招呼，弯下身去看着秀一郎的短发，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是老样子，比哥哥光彦还安静呢！”理应子打趣的笑着，夏依抬头看着周围人习以为常的寒暄，几乎是同样的客套话，一遍一遍的重复着。
　　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刻板无聊的么？夏依皱着眉头思考着，突然间觉得脑袋上被人按了一下。
　　“法国娃娃，我们又见面了！头发长长了啊，更可爱了嘛！”夏依本能的抬头看着身边的浅井宏光，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他扯着自己的头发玩弄着，居高临下的睇视着兄妹两人。
　　“哟，阿健，好久不见，恭喜你入学啊，以后我就是你的前辈了呢！”夏依歪着脑袋，想要尽量避开他的手。
　　“浅井前辈好。”健司恭敬的问候着，他伸出手去，从浅井宏光的手中把夏依的头发扯了回来，紧紧的把夏依挡在身后。
　　“健司还真是个好哥哥啊，不过，随便对前辈伸手可是不礼貌的哦。”宏光微微侧视着健司，六岁的孩子脸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但也绝对说不上和颜悦色。
　　“谢谢前辈教导。”健司发觉自己一直失礼的盯着浅井，道过歉后礼貌性的低下了头。夏依觉得他的手比先前握的更紧，让她有些吃痛。
　　之后的入学典礼健司因着秀气的相貌而被同级生好奇的小声议论着，他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抬起头听着讲台上校长和代表的发言。
　　典礼结束的时候，健司看着爷爷跟夏依跟他挥了挥手，然后走出了礼堂。
　　“喂，刚刚那个金头发的你看到没？像娃娃一样哎，是藤真家的？”
　　“好像是，她哥哥今天入学，但不晓得是哪个班哦。”健司迈上走廊的楼梯，隐隐听到身后的交谈声。
　　“之前都没见过藤真家举办什么生日派对，还真是低调的华族呢。”
　　“是啊，不过那种外国人的样子算是真正的日本华族吗？明明就像是个玩具一样嘛。”
　　“你还真爱操心啊，对我来说只要她足够漂亮就够了嘛。”
　　“说的也是啊，哈哈！”
　　健司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想起了几个月前妈妈的话，或许对于夏依来说，回到巴黎的确更加合适一些。
　　他本来想要回头的，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他记得爷爷教导他的礼节和规范，一个人走在路上，尽量不要回头。

　　“喂，藤真君也是在三班吧。”健司突然间停住了脚步，看着身边的秀一郎。他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班级牌。
　　他笑着点了点头，跟着秀一郎一起走进教室，找到了自己的桌子，安安静静的坐好。
　　他看着窗外盛开着的樱花树，巨大的花冠像是云霞一样，连绵起伏着，遮挡着他的视线。
　　如同未来的道路也隐藏在看不见的迷雾之后一般，就算自己尽量去观望了，也不一定有收获。

　　今天依子还会在庭院里唱七草歌么？他这样想着转过视线，看着走进教室的老师。对于他来说，从此刻开始，自己的人生开始了真正的轨迹，他在本子的横线上工整的写着藤真健司四个字，像是起誓般的郑重。
　　开学的第一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选了自己的社团和研究小组之后，大家都三三两两的组成了小团体。健司明白大部分围在自己身边的人，都只因为自己的姓氏而已，每次这样想的时候，不知为何内心总是有些厌恶和无奈的。
　　在这样没有办法说绝对公平的社会里，现在的他没有办法做任何的抗争。
　　小孩子总想着要快快长大，在他们的眼里，大人就如同神明一样，有着无所不能的力量和手段。
　　健司也有了自己的小团体。在放学的时候，五六个人围在一起，跟在他的左右，走出了校门。各家的管家都在专行线内等着自己家的少爷和小姐，健司看到自己的爷爷和夏依在不远处跟他挥手的时候，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想要去藤真家玩这句话，大家纷纷应和着，小小的团体里顿时热闹了起来，秀一郎和千鹤子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态度，健司不好意思回绝所有人，于是告诉了在一旁的山手管家。
　　“我们的小运动员这么快有了新朋友啊，这样一来还真热闹。”幸之助看着健司走了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嗯，他们想要来家里玩，我只好答应了。”
　　“这样很好啊，不过上庭院要关起来，里面我那一片足利将军赐给的苔藓石要是被破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幸之助想了想，自言自语的点了点头。
　　“哥哥不开心么？”夏依看着健司微微皱起的眉头，蓝色的眼睛里一片迷茫。
　　“也不是，这么多人不知道怎么处理好，不过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如果他们吵到依子了，我现在先说声抱歉。”
　　健司摇着头，在车镜里看着跟在后面的车队，对于小小的孩子来说，他还不知道所谓的朋友到底是什么概念。
　　“我没事啊，我会乖乖躲起来，不给哥哥添麻烦的。”夏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健司看到她头发上沾着的樱花花瓣，伸出手去把他们摘了下来。
　　“哎，我的脑袋开出樱花了么？”夏依惊奇的看着健司手中的吉野樱花瓣，吃惊的叹了一声。
　　“对呀，依子美丽的金发上开出了粉色的樱花……”夏依紧张的摸着自己的脑袋，不停的四处看着，健司看着她滑稽的动作，开心的边笑边说。
　　车子在正门处停了下来，四五位管家和负责正堂的十几位家仆都恭敬的站在门外，看着幸之助和健司走下车来，车队也一次排开，大家跟在健司身后，走进了藤真氏的大宅院。
　　“阿健你家好大好漂亮，像是山林一样哎。”伊集院四处打量着这座上百年的房子，好奇的说了一句。
　　“他家还有两个庭院哦，在正堂回廊那里。”秀一郎看着伊集院吃惊的表情，淡淡的说。
　　“一会儿我们去庭院里玩吧，怎么样阿健？”健司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阿健，你妹妹不跟我们一起玩儿么？”北野看着夏依独自一个人转向了庭院的另一边，他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夏依一怔，吓得后退了一步。
　　“我妹妹她身体不好，不能做剧烈运动。”健司看着夏依有些苍白的脸色，回过头严肃的看着北野成一。
　　“这样啊，让她一起来玩吧。”北野并没有放手，他看着夏依胆怯的表情，灿烂的笑了笑。
　　“那好吧，那……要玩什么？”夏依勉强的点了点头，不解的看着北野。
　　“就在这里，玩探捉迷藏吧，阿健你家那么大，躲起来一定很好玩。”北野回过头看着健司蓝色的眼睛，大家听到这个提议，相左的意见又开始爆发了起来。
　　“我都无所谓，大家决定了就好。”
　　最后大家猜拳决定，由夏依做鬼去找，大家在一百秒内各自找地方躲了起来。夏依趴在墙壁上数到一百的时候，深深的吸了口气。
　　夏依转过身去，偌大的庭院里被层层叠叠的绿色所遮蔽着，起风的庭院里树叶和樱花发出簌簌的声响，她看着成片的桔梗花田后慢慢起身的健司，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哥哥？”
　　“我陪你一起去找吧，依子。”夏依看着他慢慢的走过来，安心的点了点头。

　　“小少主还真是体贴啊……”驹子在一旁的石亭里准备好一会儿要用的点心，笑着跟一旁的千重子打趣着。
　　“说的也是，小少主好像从来没有生气过，长大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呢。”千重子摆好了七人份的茶具和茶点盘，附和着点了点头。
　　庭院里最后一季的红椿落满了整个台阶，这原本是藤真氏第一代主人九条原一郎种下的植株，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从冬到春，在雪白的毫无生气的季节里，用红色染透寂寥和无声。
　　红色的椿花在过去是武家所喜爱的植物，这种整朵整朵掉落的花朵，象征着武士道精神，因此又被称作“断头花”。当年九条原一郎决定离开京都辞去关白一职与九条家分家的时候，特地带来了这株花。
　　每年冬天，等到最后一朵红花掉落的时候，春天就来了。
　　几百年的时间里，轮回往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