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债（修）》田可心

33、第三十三章 梦忆

　　第二天早上九点钟，许超然准时来到林西子的公寓敲门。
　　因为估摸到他还是不会允许她自己走路，林西子特意穿着裤子，这么一来，他只好遵她所命，背着她——而不是抱着她——下楼。

　　“你看，多可惜呀！要是你穿着裙子，让我抱你下楼，简直就好像咱俩要去结婚一样！”许超然一大早就开始没完没了。
　　林西子伏在他背上，只轻轻在他肩膀上打了一巴掌，没有说话。
　　而这一巴掌打得他呵呵笑了起来，好像很舒服的样子，好像他真是猪八戒背上了媳妇儿那么值得傻乐。

　　林西子忽然想：这会儿我要是忽然晕倒，或者忽然流了他一背鼻血，就好了……那样一来，他一定会急得发疯，赶快送我去医院，然后查出我患上了绝症，只剩下了几个月——不，太短了，一年……两年吧！我只还有两年的时间好活，那样一来，大家都会为我难过，都会同情我，迁就我，让我任性。
　　于是我就可以跟陶睿知分手，和他在一起，让他像他承诺的那样爱我。我相信他所说过的，他都能做得到，但我不能相信他一辈子都做得到。一辈子太长太长了，爱情的寿命大概不能超过一年半吧？
　　但如果我是个绝症患者的话，那就不一样了。他一定会为了同情而再坚持半年，只要多了那半年就好，我就能在幸福中死去了……
　　可我为什么要把他多绊住这半年呢？如果我只能再活一年半不是更好吗？正好，刚刚达到他的极限。
　　可是不行，那样太短了！我没有办法不贪心，因为那种幸福的感觉实在太好太好了，多一天也好……而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只希望能有一辈子，至少一辈子，而且是长长的一辈子，至少能有一百年！

　　“喂，小姑娘，你怎么哭了？”林西子忽然回过神来，发现他俩已经停在了一辆白色的车子边，许超然刚刚把她放到地上，正准备打开车门请她坐进去。
　　“啊，没有！”她赶紧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只是打了个哈欠而已……”她对他笑笑。
　　“哇，困成这样！昨晚上又没睡着吧？让你别碰酒精你还偏不听！”许超然沉下脸，故意恶声恶气地斥责她。

　　林西子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倒没错，她是一夜没睡。

　　“在车上好好睡一觉吧。”他拉开车门扶她坐进去。
　　这天的天气实在好得不得了，在外面的时候，会感到阳光清澈明亮，只是隐隐透着热气儿。但是车里小温室，仅在楼下停了这么一忽儿，就已经被晒得有些太热了。

　　许超然坐到驾驶座上，熟练地发动车子，打开空调。随着车子的发动同时被打开的还有音响，正在播放的是一张周杰伦的专辑，此刻正响起的是那首柔柔纯纯的《彩虹》。
　　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也是我现在正服下的毒-药。
　　看不见你的笑我怎么睡得着？
　　你的身影这么近我却抱不到……
　　就算放开，但能不能别没收我的爱？

　　这首歌令林西子的心一动，然后便觉得全身都如同放在七月阳光下的巧克力那样软软地化开了，无边无际的甜蜜，却只是无能为力。
　　她静静地听出了神，只不敢去看许超然的眼睛。气温在一忽之间已经降到了令人体觉得适宜的温度，林西子刚刚冒出来的汗很快收了，浑身上下非常舒服。
　　“快睡吧，不用撑着，到了我叫你。”许超然看了看她仍旧大大睁着却血丝遍布的眼睛，又催促了一句，只是这一次，语气格外温柔，有一点点催眠的感觉。
　　林西子也觉得困意潮涌而来，便“嗯”了一声，歪在靠背上就睡了过去。

　　在梦中，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歌声，周杰伦的《娘子》。
　　不好听，真不好听！她皱了皱眉头，扭动了一下身体。

　　——高二那年的元旦，他们班的联欢会上，她、颖卓，以及另一个女孩子搭在一起演了个小戏。
　　很简单的情节：林西子扮演的女孩子在路上遇见了另外那个女孩子扮演的英俊小生，俩人一见钟情，闪电结婚，可是婚后不到一个星期就发现合不来，离婚了。离婚后的林西子流离失所，便遇到了颖卓扮演的她曾经的老同学。这位老同学暗恋了她多年，此刻便真心实意地帮助她，终于令她也爱上了“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后一幕是她和颖卓的甜蜜生活。为了喜剧效果，她称呼颖卓为“夫君”，颖卓称呼她为“娘子”。

　　这个小戏的反响非常不错，而两个女孩子都还在很能闹的时候，便索性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都一直互称对方“夫君”和“娘子”了。
　　所以那段时间，但凡提到“娘子”，大家的第一反应，都会想到林西子。

　　然后，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在上自习。有那么一会儿老师不在，忽然就听见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响起一阵不断夹杂着怪里怪气的“娘子”、却听不清其他内容的Rap的声音。
　　全班都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就齐刷刷地爆发出一阵大笑，边笑着还边纷纷朝林西子望过来。
　　林西子又羞又气，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那个拔了随身听的耳机把这首《娘子》放出来的人，除了俞乐怀还会有谁呢？
　　在那之后，林西子和颖卓就再也没有互以“娘子”和“夫君”称呼了。

　　后来，凌醒告诉过她，其实俞乐怀那样做，只是因为他自己很想叫她“娘子”，更因为他觉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叫林西子“娘子”，别人都不行，女的也不行。

　　——
　　林西子咳着嗽，终于咳醒了。有一只手伸过来，在她胸口上轻轻地拍。
　　她睁开眼，看见许超然有些焦急的眼睛：“西子，怎么了？怎么咳嗽了？是着凉了吗？”
　　他边说着边把空调关小，车里的温度一下子升上去了一截，而林西子本来就在咳嗽，这会儿额头上便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林西子哑着声音，握住了喉咙，摇摇头：“渴……”
　　“哦——”许超然恍悟，伸手从后座上拿了瓶水递给她。

　　一边喝着水，林西子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一座气势恢宏的饭店门口。她先前看过照片，这就是Ashley下午举行婚礼的地方，也是他们这些从外地来的客人将要下榻的宾馆。
　　“咱们到了？你怎么没把我叫起来下车呢？”她一边问一边看了一眼车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半小时。而据她所知，从她那里开到这个地方，如果不堵车的话，不到一个小时就够了，也是因为离纽约这么近，Ashley的未婚先生Alex才会把房子买在这里，这样天天开车到哥大上班也不会太麻烦。

　　“你睡得正香，我怎么忍心吵醒你呢？”许超然笑着说，然后又开始犯贫发坏了，“没事，反正停在这么漂亮的地方独自欣赏睡美人，我还嫌时间过得太快了呢！只可惜你不跟我住一间房，否则我就抱着你进去登记入住就行了，人家说不定能给咱们免费升级到蜜月套房里去哩！”
　　林西子白了他一眼，还没待她说上话，他的话头又来了：“哈！你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可爱！我才说完让你放心睡吧，你‘嗯’了一声马上就睡着了，跟头小猪似的，逗得我笑了一路！”他边说着就又乐开了，一脸开心的模样，像个大孩子。

　　林西子噘了嘴，既不好意思，自己却又觉得好笑，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见她终于高兴起来，许超然更来劲了。此时车里的CD正放到周杰伦的《完美主义》，在最后一部分，歌词转成了无数个“周杰伦”的重复，非常自恋。许超然便跟着唱起来，只是把“周杰伦”换成了“林西子”。
　　他不停地唱：“林西子林西子林西子，林西子林西子林西子，林西子林西子林西子，林西子林西子！”

　　林西子又好气又好笑地听他唱完一溜“林西子”之后，还跟着周杰伦把声调往上颤颤巍巍地七拐八弯扬上去，因为有点跑调，听在耳里是说不出来的滑稽可爱。
　　她便哈的一下大笑起来，心情忽然蓝天白云，艳阳高照。

　　Ashley和Alex的婚礼安排了两天的活动。周六下午到晚上是在这家饭店举行婚礼和婚宴，周日早上起来，大家驱车往南边走一段儿，到一个海滩去自由玩耍。

　　这是这左近非常受欢迎的一个海滩，名副其实，尽管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沙滩，林西子仍是觉得这片海滩看起来真是很不错。绵绵延延一大片软篷篷金灿灿的沙，水更清得超乎想象，蓝莹莹亮晶晶的，莹澈剔透的浪花一层层漫卷而来，海鸥漫天翱翔，冲浪的人们在深水里飞驰，浅水湾则托着许多美丽的气垫床在随波起伏，沙滩上五颜六色的阳伞和遮阳蓬，静静地开成了一幅淡远的油画。

　　林西子穿着件宽松的T恤配着舒服的棉布短裤，戴着一副遮了半边脸的大墨镜，背对着人群，慢慢地趟着一浪一浪涌来的海水越走越远。
　　因为空气有些沁沁地凉，水反而显得温暖，这就是秋天的印记了。

　　“在想什么呢？”许超然的声音忽然在脑后响起。林西子回过头，他却已经大踏步地跨了上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什么也没在想。”林西子对他笑了笑。
　　“那真不错！心境空灵，中隐隐于市。”许超然笑着说。

　　林西子顺着他的目光往周围看了看，这里的确有些太热闹了。她举起双手伸展了一下身体，道：“就是因为没有达到这种境界，所以想要走到人群之外。”
　　“哦？那可有点难度哦！”许超然扬了扬眉毛。
　　“不难，”林西子指了指她刚才一直朝着的方向，“你看，那边人就少了很多。两个沙滩之间一定有一个中间地带，是人很少的。以前我上学的时候，经常去密歇根湖的沙滩，那里就是这样子。”
　　“嗯，有道理！那咱们走吧！”他不由分说，已经自己把自己加入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