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分手-番外》D·Flowright

1、当我遇见你 之周琼篇

　　走进那家酒吧的时候，我是刚刚从公司的酒会下来。
　　同行的几个人显然还没有从那种热闹的庆祝气氛中恢复过来，直吵著要续摊。
　　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酒吧这种地方，里面总是人多且杂，讲话都要用喊的，整个晚上下来估计耳朵也会聋掉。
　　也就只有粟非这种人会认为这是个好地方，还曾经於此混迹过相当长的时间，连带我也还记得这里的喧闹。
　　所以，当他们显示出对这个巷子里的小酒吧莫大的兴趣时，我就知道今晚我不要想有个安静的收尾了。

　　但是走进那狭小的门时我还是笑著的，作为几个酒劲儿上来的精神亢奋者合格的倾听者，我努力不皱起眉毛来表示我对这里混浊空气的厌恶。
　　当然，是成功的。我只不过略微放慢了些脚步，以在最後的角度对这里进行了大致的观察。
　　对自己的周围情形不能掌握的情况，对我来说，是不应该出现的，那会在突发事件发生时，让人手足无措。
　　我不喜欢那样的感觉，所以我力求在之前做到最好的准备。
　　这麽多年的习惯，不会是错的。

　　然後我看见了他，恹恹地趴在吧台上的家夥。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倒在那里，略微有点儿长的头发有几缕散在了脸颊上。
　　那里的灯光不像酒吧大多数地方一样是昏暗的──至少看上去要亮堂许多，於是我可以清楚地看清他。
　　那是一张因长期不规律作息而造成的，过於苍白的脸，看上去毫无生气，就像这个城市里大部分的年轻人一样，看不出有任何的宏图大志。
　　我忍不住发笑，这样想著的我，难道已经很老了麽？我摇摇头，想把注意力重新转回那几个已经跑题万里的人的话语上。
　　而就在我转头的刹那，那个无力的青年动了动，垂落的额发滑开来，露出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黑亮的眼，闪烁著它的主人完全不相称的光芒。

　　他应该也看见了我。
　　那目光在前面几个人身上扫过，很意外地在我这里停留了几秒锺。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似乎是笑了下，有点狡黠的了然意味，然後他的头就又垂了下去，有点呆滞地继续摆弄他面前的杯子。
　　那个笑容让我有那麽一瞬间的惊奇，类似於“意外”这种形容的感觉。
　　也许是酒精让我有过度的兴奋，又或许是混乱的氛围让我觉得放松。我想我也许可以暂时不做什麽精英分子，反正在这里，也没人会注意到我──除了他。

　　很久以後我问他，为什麽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他的回答却让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那麽有存在感的一个人，怎麽可能把自己藏得起来～”说完还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瞥了我一眼，让我万分郁闷。

　　……但是当时，得承认我也是有好奇心的，而且这种好奇心还是蛮特别的……我对那张看起来傻兮兮的脸产生了我也想象不到的兴趣。
　　我发现我很想知道那笑是什麽意思，虽然很可能那只是人家不经意的表情，但我想，我也许可能发掘出些什麽来打发这一晚的无聊。

　　於是我在想清楚前就已经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
　　想了想，我要了一杯Tender，相对於他手里那杯看起来颜色诡异的东西来说，粟非当初心血来潮调出来的这东西，显得干净得近乎单纯。
　　真不知道他怎麽就起了这麽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当时问他也只是笑而不语。不过这东西的味道倒是真的不错。
　　我微微偏头看他，但很显然他正在发呆，以至於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也因而在我出声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略微有点儿塌鼻梁，灯光从侧面打过来，是圆润的弧度，薄薄的嘴唇微微噘著，应该是配合著思绪而有轻轻的颤动。

　　很可爱。
　　──这是我微笑出来的原因。

　　然後我问：“你那杯是什麽？”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後悔──真是傻透了，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搭讪的经验，总之这比董事会上的发言还要难以让人掌握。但随後的对话却又让我觉得也许偶尔问问没价值的问题，也许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他有点迷茫地抬起头，我想那杯混合了的东西的酒精度数不会太低，所以他的思维似乎有些迟钝。等他表现出惊讶的表情，已经是近半分锺之後。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变化的嘴型，想著一个人怎麽可能在一瞬间就有这麽多表情呢，然後忍不住发笑。
　　他像是很困惑的样子，伸手抓了抓头发，让本来就类似於鸟窝的造型更加梦幻了些。然後他开口，大概是因为有些受凉，他的声音微微带著点鼻音，听上去是清亮中掺杂了些许粘腻，给人以青涩的错觉。

　　“这杯叫‘但愿长睡不愿醒’～”他说，轻轻摇晃著他那杯看起来浑浊的以绛红色为主的东西，隐隐带著笑意。
　　我看著他的眼睛弯下小小的弧度，连带著眉毛也有细微的挑动。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肿胀的眼皮，不算长的睫毛，遮盖不住那黑亮的眸子里的戏谑。
　　真是有趣，应该是随口掰出的名字，该不会是不小心融了它主人的特质进去吧。
　　压不住作恶的念头，我故意继续追问：“为什麽叫这个名字？”有点儿难度了吧？我微笑，隐隐期待著一个有意思的答案。
　　这一次他仔细地看了看我，倒是认真了些，还挺了挺後背，然後才出声：“这就是专业的问题了～”他的鼻头微微皱起，显得孩子气的滑稽了些：“你看这酒的颜色，是模模糊糊的红，有昏暗的感觉，正像是早晨在半梦半醒间，看到的天空，又像是傍晚了离去的阳光温度，明明不想沈溺，还是抵抗不住诱惑而陷入梦境……”
　　……像是想起了什麽，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光芒突然暗淡了下去，虽然还是笑嘻嘻的语调，但是已经缺乏了一种叫愉快的东西，连带著我的心情也不那麽晴朗了。
　　他的目光有瞬间的闪烁：“酒嘛，就是用来买醉的不是？”
　　我听见他最後低了声音，依旧笑著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酒有点儿烈，所以，大概会让你有火烧火燎的感觉，之後就是醺醺然，睡过去了呗～”
　　他甚至耸耸肩，用手指敲击著玻璃壁来强调这轻松的理论，若不是我一直注意的他的眼神，完全就会被唬过去，整个人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理论很有趣。”我看著他，慢慢开口：“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他更惊讶了，很快地从不知名的情感再度迅速转换，眼珠碌碌直转，不确定我的意思。
　　我笑起来。我不是个会同情心泛滥的人，对我来说，所能表达，所被允许表达的感情的极限依旧是不动声色。而事实上，今晚我已经是第二次破例──为同一个人。
　　而原因，却仅仅是因为一个随口编的理论。

　　给他叫了一杯与我相同的酒，酒保早已不是原来的人，自然没有什麽特别的反应，顶多也就是奇怪这种平常不怎麽卖的酒怎又有人要了。
　　我觉得我真像个搭讪的坏人，只可惜他应该不是幼齿到我能随意占到便宜的程度。我对他眨眨眼：“不知有没有机会让我请你喝一杯？”
　　他似乎是发现了什麽有趣的事，甚至笑了出来，边笑边点头：“有人请客的话，我自然却之不恭~”
　　我看他拿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果然不似个卖弄高雅注重形象的，完全是随性的表现，却让他带了些特殊的魅力。和这样的人相处的话，会比平时面对的那个世界，更轻松些吧……
　　我难得的也有联想的表现，直到看他微微皱眉，我才想起提醒：“慢些，这酒後劲很大的。”
　　他愣了愣，把杯子拿开了些，有些迷惑地看著那淡得近乎无色的透明的蓝，脸上已是有淡淡的红晕。
　　我暗叹，这酒果然是厉害的。完全相悖於它所表现出来的冷冽，与感觉上的温和相对，甜中带辣，热意在你未发觉的时候渗透进去，占据全部的感官，回味悠长，微妙的恰到好处的醇香，却会最终转变为无法控制的意味，涌上来，让人无法抵御……当初我们几个酒量好的也没敢管著够喝的，忘记提醒他真是我疏忽了。

　　“……这酒，叫什麽？”半晌他问。
　　我抬头看他，他沾了酒的唇在灯光的照射下有湿润亮泽的效果，因为专注而不自觉挺直的脖颈勾勒出美好的弧度，随著发问而上下颤动的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这样近的距离，甚至能看得见青色的血管……他的双眸因酒意而略显潮湿，黑白分明，少了刚才可以察觉得到的防备和狡猾……是真诚的提问呢。
　　只是我，却没有一开始毫无想法的单纯恪守了。

　　我是双性恋这个事实，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不止自己知道，家人挚友也默认的情形，并没有构成我滥交的理由，相反的，虽然男女朋友都有交，更换的频率也不算低，但是我自以为自己并不是喜欢玩儿的男人，只有在感情空白期才会有下一个交往的对象。而且大多数时候，周围存在的各方面都很完美的女性占据了我生活的绝大部分，以至於我完全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鱼龙混杂的场所认识一个男人，并且产生如何的想法，何况此时我尚有一个很出色的女友。
　　但事实上，我得承认那一瞬间，他太过诱人……让人很想，吻上去。

　　“温柔。”没有试过这样的矛盾，我尽量平静地开口：“你也可以叫它‘tender’，是我的一个表哥第一次做出来时起的名字。”我放缓了声音，让我的变化不那麽明显，“因为很像是情人之间的温柔，所以就这样叫了。”
　　“哦？”他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只低下头看著杯中剩余的液体，慢慢摇晃著，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眼里又流露出刚才的神情。
　　这让我突然觉得也许可以确定他是结束了一场恋情，所以才出现在这里缅怀。那麽，我应该有机会。虽然趁虚而入不是君子作为，但是偶尔的话，是不是也可以被原谅呢？
　　传说中存在的感知同类的第六感告诉我，也许，是可以的。
　　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作出的，是怎样的一个选择。

　　後来的事情顺水推舟，我开口邀请的时候稍微有点困难，因为主动这回事我真的很少接触。他却没有我愿以为的表情，只有一点点惊讶，然後就点了头，甚至还笑起来，露出那个我第一眼看到时的抿嘴动作。一时让我觉得自己被再次看穿，那种想自我保护的感觉一直到後来与他朝夕相处时都残留著，让我下意识地逃避对上他的眼，但同时，也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刺激感。

　　我想我遇到了一个不会无聊的一夜情对象。
　　我极尽温柔地拥抱他，亲吻他因为激情而向後仰起的颈子和意外柔软的唇，不能自已地在他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他在高潮到来的时候的瞬间失神而散发出来的强烈诱惑，让我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抓著他腰的手，以至於在那里留下一片淤痕……
　　我想那是一场让人无比满足的□□，他不是第一次，我也不是，但这并不重要。那是我前所未有的感觉，可以极尽温存的那个人的出现，让我不想只以一夜两夜三四夜情来画上句点，我想抓住这种感觉。

　　我看见他从19层跑下来的时候，气喘吁吁，歪著头瞪我，像是忿忿，却还是跑著不让我等。
　　“搬到我那里去住吧。”我笑起来，这样说。
　　他意外地表示反对，虽然最终还是妥协。我觉得他表现的无奈是想说些什麽，但并没有尝试去听。

　　我以为我依旧可以掌控一切，像从前每次一样。
　　然而我终於了解了粟非那酒名的含义，却是在那个夏天之後。

　　那时候我知道──这个人是特别的。
　　对我来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