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大红袍

51、第 51 章

　　51

　　左知遥到帝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飞机降落在郊外的一个私人停机坪，离市区还有几十公里。帝京空中管制严格，不是谁想飞就能飞的。

　　虽然已经入夜，但左知遥一下飞机还是觉得呼吸一窒——干热的空气火辣辣地呛到肺管里，与海滨城市的海城相比，热的完全是两个概念。上了接机的车，司机先给他递过来一个保温杯：“先生吩咐给您带过来的。”

　　“什么东西？”左知遥接过来打开一看，淡茶色的汤，尝一口，味道有点儿怪。

　　“润肺清热的，帝京气候干，先生自己也喝这个。”

　　左知遥不置可否地喝了几口，那边助理已经拨通了电话，几句话后，捂着话筒说：“先生还在市区，晚上回来的可能要晚一点儿，陈助理问您是回住所吃晚饭还是要尝尝帝京特色？”

　　左知遥只想睡觉，于是直奔住所。韩韬在京的住所离停机坪很近，同位于京郊西山，开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左知遥吃饭洗澡速度搞定，胡乱吹吹头发就扑了床。

　　韩韬回来的时候已过午夜，陪左知遥过来的助理等在客厅里。他对助理比了个等会儿的手势，先上了楼。卧室里一派安静，左知遥裸背光腚睡得正熟。

　　韩韬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带上门，下楼问那个助理：“他忙了一天？”

　　助理说：“是一宿加一天。听栾叔说，昨晚上左少就没睡，白天又在公司开了大半天的会，晚上饭都没吃就过来了。”

　　韩韬点点头，靠在沙发里揉揉额角，让大家都去休息，不用管他。

　　左知遥迷迷糊糊间感觉一只手按到了后背上，他一激灵就醒了，但清醒的同时马上想到了自己在哪儿，然后他就放松下来，没几秒又迷糊过去了。被空调吹的冰凉的皮肤乍遇热源，感觉很舒服，让他忍不住往热源蹭了蹭。随后他就感觉被人搂在了怀里。

　　“遥遥，醒醒……”韩韬贴着耳朵小声叫。

　　左知遥痒了，缩缩脖子，嘟囔一声抬手搂住韩韬的脖子，把耳朵藏到他肩窝里，接着睡。

　　韩韬好笑地看着怀里的宝贝，低头就是那微翘的睫毛，他心里的某个角落痒痒的，弄得他特别想干坏事儿。

　　“乖，醒醒。”他又一次亲下去，不过这次是眼睛……

　　左知遥早上还没睁眼，先听到滴滴答答的雨声，摸到遥控器按开窗帘一看，窗外的天很暗，阴得跟扣了锅盖似的。韩韬一如既往地抱着薄被横占了大半张床，他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毫不客气地抢过被子盖到自己身上。韩韬张开眼看看，伸胳膊把人搂到怀里，继续睡觉。

　　再醒来时雨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到玻璃上，显得室内越发的静谧。韩韬和左知遥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醒的，注意到时，对上的就是彼此清醒的眼睛。

　　昏暗里，两人也不知怎么起了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左知遥问：“今天怎么个安排？出去？”

　　韩韬“嗯”了一声，说：“去拜访几个父辈的老关系。”安静一会儿，问，“跟我去？”

　　“……不去。有事儿呢。”

　　“什么事儿？”

　　“想找潘玉楼吃个饭。”

　　“算了吧。”韩韬懒懒的反驳，聊家常一样，“你要是真把聂长风当兄弟，不如帮他和潘玉楼断了。”

　　“怎呢？”

　　“你说呢？怎呢！潘老爷子，就看着唯一的孙子跟个男人牵扯不清？要是让他知道聂长风和潘玉楼还有接触，我估计第一个事儿，就是把聂长风抵搂出来，弄死，永绝后患。”

　　“潘玉楼不会那么废吧？都提醒过他了，好歹他也是潘家正经八百的继承人，要是这样再让聂长风出事儿那他就真该自杀了。”

　　“呵~你还对他挺有信心。我说你什么好呢遥遥？潘老爷子十几岁就在大上海混，你以为他能保住潘家就靠着打打杀杀的？聂长风刚干过什么你不会忘了吧？只要给犬养家透个信儿，告诉他们在葬礼上闹事儿的人是谁，犬养家能天涯海角追杀他去。”

　　“……那倒是……不过老韩，潘老爷子好歹根正苗红的老革命战士，不至于和日本人合作吧？”

　　“在他看来不算合作，顶天算是……勾引孙子的败类和犬养家的狗咬狗。”韩韬就偏过头看左知遥。左知遥感觉到了，就也侧躺过来看他。他的睫毛不浓密，但很长，一忽闪说不出的好看。

　　韩韬看了一会儿，问：“不担心？”

　　左知遥淡淡地说：“要是聂长风真和犬养家的磕死了也不错，比被喜欢的人家里黑了强。”

　　韩韬想起他那套活得窝囊不如死的痛快的理论，觉得他说的是心里话。转回头不再看左知遥。雨声密集，隐隐有雷声传来。

　　“你爸你弟还好？”过了良久，韩韬问。

　　“……挺好的，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不能问？”

　　“不是。没想到么。”左知遥顿了顿，轻笑，“我想起一个笑话，说情人在一起最不能问的几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如果你不打算给对方打钱，就别问人银行账户；如果不打算去对方家里认亲，就别问人家庭状况——大概这么个意思吧，记不住了。”

　　“你完全没必要把他们藏起来。”

　　“不走，等着人家一勺烩吗？”

　　“陆家不至于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证据’追查太甚，你爸不走，顶多就是被他们监视几天，或者几年。等过几年陆正秦站稳了，自然就放手了。用不着背井离乡隐姓埋名。”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会等着陆家选择放过我家还是赶尽杀绝，等他们选完我就没得选了。”左知遥说，“虎哥，我冒不起这个险。”

　　“冒险？你为什么这么想？”韩韬慢声问。这是重逢左知遥以来，他们之间第一次谈及过往。

　　缅甸重逢后，韩韬没事儿就注意下左知遥。以前是注意他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最近是在琢磨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觉得左知遥表面上看起来又嚣张又任性，其实一直都在撑着，如果真的游刃有余，就不会动不动就有“死个痛快”这样的想法，这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里，掩藏的是巨大的不安。可是到底，他在为什么不安呢？韩韬找不到这个点。

　　韩韬从小就懂一个道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无缘无故”的。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要发生了，总有蛛丝马迹的缘由可循。可是，这个道理在左知遥这里成了悖论。左知遥做的好几件事韩韬都找不到本该存在的理由。

　　大雨掩盖了周遭的一切声音，好似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仿佛从没有一刻他们这么自然贴近，亲密安宁。话，就这么自然而然的问了。本来韩韬想自己寻找答案的，在这个早晨，他却懒得再多费心神了。出口后才发现，原来直接问也没有那么难。

　　“虎哥，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家会变成这样，从来没有。”左知遥说，“小时候，我一直傻吃傻乐的，虽然我妈走的早，但我和我弟在家却从没吃过亏，我爸对我们，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外人看着，那就惯着，可是我自个儿可觉得好，特别好。我弟笨，笨也有笨的好处，他从来不跟我抢东西，一个破玩具能哄半天，我家都是我说了算。我一直以为我可厉害了，后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什么也不是，连领着我弟过日子都过不了。虎哥，我死过一回的人了，再不能让我爸他们出事儿，一丝一毫的可能，我都受不了。”

　　韩韬直接以为这个“死过一回”是指几年前在暗巷里的那次，那回确实危险，如果不是他早就安排人暗地里跟着，如果不是救护及时，也许天亮的时候左知遥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沉默了会儿，问：“怪我么？”把左知遥带到身边，他没那么光明磊落。他现在在乎的也不是当时的手段，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原本他不在乎，也就无所谓心疼。现在在乎了，才明白现世报这回事，原来那些情绪都等在暗处呢，只等他意识到了才慢慢悠悠的渗透进来，把之前没有的、忽略的，一股脑的补回来。

　　“有过。”左知遥直接承认。身边的人好半天没动静。他挪动身体枕到韩韬肩膀上仰躺着，说，“可是你对我不错。高低不错。”

　　那时候是不是谁拉你一把你都会跟人好？这个念头一下子冲进韩韬脑子里，拦都拦不住。他生生忍住了，忍得胸口空落落的。

　　左知遥听到背后徒然改变的呼吸，一时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昏暗的天色模糊了时间概念，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左知遥又想起个事儿，问：“棋牌街这回真要动了，是吧？”

　　“我没注意。你听谁说的？”

　　“我自己琢磨的。”左知遥把遇上小兰姐骂程烨奎，还有魏武哥掉进去的事儿讲给韩韬听，末了总结，“我估计肯定是程烨奎下的套子，要不小兰姐能去堵着门骂他？程烨奎算计魏武，除了棋牌街还能为了什么？”

　　“程烨奎这人，挺有心的，他打棋盘街的主意倒也很正常——饿没饿？”

　　话题转的有点儿突然，左知遥愣了一下才犹豫地说：“还行……吧？我要说饿能在床上吃饭不？”今天也不怎么了，他就一动不想动。

　　韩韬家教甚严，在床上吃饭？除非是病患。

　　这次韩韬却伸手掐掐他的脸：“就懒成这样？我要说不行你就不吃了是吧？”

　　左知遥眯着眼睛在他手上蹭蹭，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撒娇：“这破天，反正我是不起。”

　　韩韬失笑，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抽出胳膊起身去洗手间。他宽肩窄臀，肌肉恰到好处，左知遥撑头欣赏一会儿，吹了声拐弯抹角的口哨。

　　随着韩韬走进洗手间，房间里的结界好像被打破了一样。左知遥一翻身再次仰躺在床上。歪头一看，电子钟显示快十点了，想起还没看今天的股票，伸长胳膊够到手机开机。刚开机就有短信蹦出来，点开一看是银根发来的照片。一张是吴森开着跑车在酒店门口下车，还有一张明显是夜店，吴森左拥右抱的喝酒。

　　左知遥冷笑。果然自己前脚走，后脚这厮就出来得瑟了。他跟海城的土地爷吴大局长要滨海百里崖的地，给出的理由是要上娱乐节目，建外景基地。这么大的事儿吴大局长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办成，于是吴森被老爸老妈舅舅联合关了起来，免得被左知遥抓住把柄打击报复。

　　这次左知遥来帝京没带银根，还把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的事儿宣扬的公司电视台都知道，就是为了让银根跟着吴森摸摸他的作息。当日的车祸那是把他往死里弄呢，他左知遥又不是圣母，便宜了吴森他把姓倒过来写！上赶着送上门来的炮灰，不利用彻底怎么对得起自己？

　　韩韬估计是顺便冲了澡，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身上系着睡袍。他没回床这边，而是兜头扔给左知遥一件睡袍，在左知遥的目光里走向了门口，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大托盘。

　　“看什么？下来吃吧。”韩韬把托盘放到小茶几上，开了室内的大灯。

　　左知遥把睡袍系上，一脸惊悚：“什么情况？老韩你转性了？”

　　韩韬好笑地瞟他一眼：“不吃？”

　　“吃！”左知遥洗漱完，拉了个坐垫过来坐下，捧着韩韬给他盛好的粥，一脸为难，“老韩你别这样，你再这么贤惠下去我要非你不娶了可怎办？”

　　韩韬上下三路瞄了他一眼，嗤笑。

　　“你当我吓唬你？！”左知遥放下碗，回身去拿手机，一把拉开韩韬睡袍的带子往两边儿一扒拉，咔嚓就照了一张。

　　“玩儿什么？”他的动作太快，韩韬被他弄得一愣，等反应过来小流氓已经把果照拍完。

　　“存档。明天就发社区去——主题就叫我老婆。”左知遥满意地看了看，局部放大也很清晰，嘿嘿笑两声，放下手机喝粥。

　　韩韬吃完早饭才拿起左知遥的手机，翻到相册，最后一张正是自己的。他不得不承认手机像素不错，不说分毫毕现也差不多。韩韬手指一划，在选择是否删除的时候犹豫一秒，还是按了取消。往上翻想看看左知遥还有什么照片，却翻一页就看到了一张明显是在酒吧照片。照片里的男人手不堪老实地伸到旁边美眉的腿上，歪头喝另一个美眉喂到嘴边的酒。这人有点儿眼熟，韩韬略一思索就皱了眉。

　　“遥遥，你找人跟踪吴森？”

　　“是银根。”左知遥吃了两碗粥，葱油小花卷若干，终于放下碗饱了。擦擦嘴说，“先跟着他，看看他是个什么操行，然后再说。”

　　韩韬提点：“手里有点儿分寸，技巧点儿。争取把自己摘出来——落个小气的名声就犯不上了。”

　　“知道~”左知遥从他手里抽出手机爬回床上，赶人，“你不是要出去吗？快去快回。”

　　韩韬把盘子碗重新收拾到托盘里放到门口的餐车上，回头也爬回床打开了电视。

　　“哎？你不去了？”

　　“不去了。”雨还在下，虽然不像刚才那么声势浩大，但也不小，“老周说路况不好，水大。我已经给几个叔叔打过电话，另约时间了。”

　　“你在洗手间打的电话？”左知遥脑补一下韩韬坐在马桶上“喂喂喂”的画面，乐得十分猥琐。

　　韩韬捞个靠垫拍到他脸上：“瞎想什么呢？洗手间还有个门通隔壁书房。”

　　“靠！”左知遥把靠垫抓下来，“老韩你能不能生活点儿？让人有点儿幻想空间！”

　　“少废话，过来。”他伸开胳膊，左知遥从善如流地骨碌过去，俩人一起挑电影。

　　韩韬不经常过来，蓝光里存的电影有限，俩人挑了一圈儿，最后选了一个科幻片。电影讲述的是若干年后，外星人入侵的故事。窗外雨声喧哗，身边的人看电影很专注。左知遥靠着他的胸口闭上眼，满耳都是他的心跳，于是就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