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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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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火,风声如歌。
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人呢?为什么想要和谁在一起呢?左知遥遥遥望着夕阳深处的人,纵马加速,笔直朝他冲去。韩韬的马就跟它的主人一样,四蹄不动地定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冲过来的一人一马。
左知遥策马冲到离韩韬极近的地方悍然转弯,围着他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终是缓缓停在了离他一个马身的地方。
韩韬微笑看着他,说:“我回来了。”
左知遥生生憋回眼里的酸涩,寡淡地“嗯”了一声。
韩韬又说:“遥遥,我们来换点儿东西吧。”
左知遥茫然问:“我有什么呢?”
韩韬下马走到左知遥马前,对他伸出手,左知遥控马退了一步,翻身下马。
韩韬上前拉住他的手,十指交握,带着他一步一步往回程的方向走。
“遥遥,我想要百里崖。”
左知遥“哦”了一声,说:“拿去。”
韩韬失笑,停下来亲了下他的额角,又继续走:“京里来了调查组,你知道了吧?他们明着是来查海城的申直资格的,但调查组里,军方占了一半,国安部的也有,这个,你知道吗?”
“嗯……?”
“几年前就有消息,要在沿海这片儿建军港,主要是停靠航空母舰和护卫舰。只不过是扩建老军港还是新建军港,上头一直争论不休。去年,又有了新说法,贺老说有人提出来可以依附某个大港建卫岗,这么一来,海城就成备选地了。遥遥,海城离安顺近,百里崖和安顺港只隔一道海湾,百里崖山高崖岸,正好可以隐蔽军舰——上头的确看好这块险地了。”
左知遥不解:“这我知道。可是,老韩,你要百里崖干嘛?我不赞成你去和军方搞合作,军方的人……太护短了。”上辈子如果不是韩韬和潘家人争起来,也不至于被韩林钻了空子。军港建设是块肥肉,潘家想借这个项目在海城参一脚,韩韬这块绊脚石,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自古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韩景渊铁了心的要取韩韬而代之,在政治上自然就不肯支持韩韬。不但不支持,还从内部使绊子,又有了左知遥这个吃里扒外的,终于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仓惶出逃。
“嗯,这是军方的毛病。”韩韬一笑,只要竞标军方的项目,总是和军界挂钩的公司更容易中标,这是公开的秘密,“我就是不想和他们参合,才跟你要百里崖——贺老说,上头看好了两块地,一个是百里崖,还有一个是龙家澳。”
“龙家澳?”
“对。百里崖和安顺是一湾之隔,龙家澳和安顺是一山之隔。龙家澳有咱们家的船厂,我舍不得。”
靠!左知遥太震惊了,上辈子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情况。
“怎么了?走啊。”
左知遥收拾起心乱如麻,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停住了脚。他扥了下韩韬的胳膊,问:“如果军港在龙家澳,那就是国迁,谁也挡不住,你怎么能……?”
韩韬脚步稳定,说:“所以要把百里崖让出去,潘明辉不是在渔场那边参了一股吗?我索性把整个百里崖都给他,这么大块肉,不怕他潘家不上心。本来上头是选百里崖还是选龙家澳就在两可之间,潘家在军方根基深厚,有他们斡旋,百里崖就又添了三成胜算——呵呵,潘家和吴家,让他们争去吧,咱们就在一边儿看着,那点儿安置费,咱们不必放在眼里。”
“不是安置费……”左知遥捋了下思路,“估计潘明辉硬占着渔场的股份,也是打的军港的主意,那样的话,我的摄制基地就碍他的眼了,他非找我的毛病不可。最近这么多事儿,我猜八成是他们搞出来的。草,想不到程烨奎还摆了我一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养虎为患了你?”韩韬不以为意,“没事儿。除非咱们有心让出去,要不谁也动不了那块地方。找毛病就让他们找,你就当给你节目做广告了,还是免费的——话说回来,你怎么就把渔场又让出去了呢?我以为你也想动动军港的脑筋的。”
“你不是也说了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鸟死总要先有食吧?这就跟钓鱼一样,不给潘明辉点儿好处,他能痛痛快快离开帝京的安乐窝么?”
“小鬼头,引火烧身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原先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既然你要,我给你就完了。”
韩韬失笑:“你啊,来一阵儿心细如尘,再来一阵又不管不顾,二愣子似的。嗯,你等着,我给你变个戏法,不但把潘明辉给你栓瓷实喽,还能让他还你个更大的影棚。”
左知遥哼了一声:“稀罕!”傍晚的风很舒服,草场上就他们两个人。两匹马不远不近地跟着,偶尔得得地小跑一段儿,深色的马鬃在夕阳里镀上了一层金边。
走了一会儿,左知遥想起来,提醒:“老韩,军港不是一年半年的工程,再说,一旦军港建成,周边的发展都是重头戏,你不怕潘家在海城插\进脚来,拔不出去?”
“地球都村了,我能挡住谁?”韩韬倒是毫不担心,“遥遥,海城韩,是说海城是根本,不是说守住了海城就是海城韩了。当年我爸就说过,如果国家不改变改革开放的政策,今后的三十年都是资本积累的最好时机。随着民众视野的扩展,各行各业都将资产重铸。要把眼光放远,要走得出去,也要容得下人。”
那你上辈子还跟他们死磕个什么?左知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商海如战场,一城一地的得失打什么紧?可是龙家澳,我是真舍不得。那是解放后我爸盘回来的第一个韩家企业,韩家早年靠海运发家,龙家澳也从个小船坞变成了船厂——还有,我跟没跟你说过?我爸我妈也是在船厂认识的。白叔的娘是他们的介绍人。那时候……”
那时候的人结婚之前先看家庭成分,工人老大哥第一,农民兄弟第二,小工业者、人民公仆、教师、医生都要往后排,轮到韩家的“资本家”——虽然是爱国资本家,但也足够被人揪起打倒,再踏上亿万只脚了。韩韬妈作为当时社会的贵族阶层“工人子弟”,能看上韩景澜,套用现在的话说,那就绝逼是真爱了。
韩韬妈家里死活不同意,觉得闺女嫁给一个三天两头挂砖头、挨批斗的人那就是跳火坑呢,不但自己跳,恐怕还要带累家人,所以当韩韬妈铁了心死活要嫁韩韬爸时,她直接被逐出家门了。小姑娘也执拗,死活不回头,还就在工厂宿舍扎根了,扬言非韩景澜不嫁!整个船厂闹得是沸沸扬扬,看热闹的、架火添柴火的、什么样的都有。白大娘,也就是现在的白老、当时的小白的娘看不过眼,去姑娘家说和,结果被连推带搡骂了出来。白大娘也是个较劲的,你们不同意是不是?社会主义了,恋爱自由,我还就做这个介绍人了(当时社会很奇怪,哪怕俩人是自己认识的,也要有介绍人这个婚才能结得名正言顺)!不但当了介绍人,连韩韬妈出嫁都是从白大娘家走的。后来两家越走越近,干脆认了亲,恢复高考后,韩景澜立逼着刚满二十的小白放下铁饭碗去考大学,才有了今天的白家风光。
“遥遥,我知道白威这次过分了,伤了你,害死了王子先。可是,白叔家不是旁的谁,他家长辈帮过我的爸妈,白叔当年也帮过我——白叔家三代单传,就白威这一点儿血脉,我不可能让他绝后,你……能明白我吗?”
韩韬站住了,双手扶着左知遥的肩膀,低头看着他。太阳下山了,草场上微风拂动,金星远远的挂在白色的西天。
韩韬又问:“遥遥,你记恨我吗?”
左知遥想不起要怎么说,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原来当护短的韩韬护的是别的谁,那真是让人哭也哭不出来的。他忽然想到一个特别傻逼的问题,如果他和白威面对面拿枪对射,韩韬手里有枪的话,会帮着谁?
“那死的要是我呢?”
“不会是你。”
“要就是我呢?”
“遥遥!”韩韬看着左知遥的眼睛,“只要我活着,没有任何人敢真的威胁你的性命,白威也不敢,你信吗?”
“不信。”别人或许会掂量掂量,可是你身边真正亲近的人却不一定不敢杀我。人死了就是死了,反正我死了你顶天是给他们发配的远点儿。
“你这么聪明,什么都懂。真要为了外人,跟我闹吗?”
左知遥苦笑:“我过不去。老韩,我明白,可是我过不去。”当时气得没了理智,过后一回想,再看不出事情有蹊跷他就枉死一回了。可是,明白是一会事儿,就如同韩韬一样,明知道是坑,可拔不出脚。那是王子先,是第一个实心实意跟他开拓“博野”的人,不仅仅是雇佣关系,不仅仅是合作伙伴,他几乎是左知遥在海城唯一的朋友。他就这么死了,多么不值!
韩韬看着左知遥:“如果我求你呢?求你别记恨白威?”
“什么?”左知遥有些没听明白。
韩韬重复一遍。
左知遥不可置信地瞪着韩韬,后退一步。
韩韬抓住他的手,不容他后退:“遥遥,我韩韬从不求人,可是我想,求自己的老婆,不丢人。委屈你,我舍不得,但让你杀白威,我也做不到。你就当王子先是真的意外行不行?白威的本意的确是你,但他并没得手,你就当他年轻不懂事,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一次,行不行?”无论白威被什么人利用,中招就是中招。
“……”左知遥想说不行,不行!那个人要杀我,王子先都死了!可是求他的是韩韬,用到了“求“这个字,他怎么说不行?
“白威,我可以把他打发走,让他这辈子都不回海城一步。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我怕你暗地里去弄死他。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也知道我怎么想的。遥遥,你让我安心好不好?”
“……”不好。如果死的是我,你一定也不会把白威怎么样。如果现在我已经死了,你一定也就找块墓地把我一埋,然后不忍心让你故人之子偿命……
“遥遥,别哭……”当他被韩韬搂在怀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泪流满面了。那个人搂着他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为谁委屈你。”
左知遥闭上眼,眼前的世界和这大地一起,陷入了深长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