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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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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这个人不在。可是很多时候,又仿佛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不是不想念,只是未相见。
左知遥看了一会儿,韩韬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身头来,笑问:“醒了?”
“没,在梦游。”左知遥懒懒翻了个身,把这个开场白判定为废话。
韩韬走过来坐到床边,俯身在他唇上吻一下,问:“饿不饿?”
“不饿。”左知遥抱着被往上蹭一蹭,靠在床头上,倒时差倒得他很不舒服,微微皱眉。
“怎么了?”韩韬索性帮他揉起了额角。
左知遥闭上眼睛,叹气:“老韩,跟你商量个事儿——你能不神出鬼没的吗?有事给我发个邮件呗,我还没和地球失去联系呢。你这总突然出现,一回两回的,我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太特么毛骨悚然了你知道不?”
韩韬手下一顿。左知遥敏感的张开眼睛,总觉得韩韬笑得有些不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好,我知道了。”韩韬温声说,手下恢复了动作,左知遥略皱起眉,穷游是个消耗体力的事儿,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大抵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在其面前就很难有秘密可言。因为对这个人太过关注,所以总能在细枝末节上体察到他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左知遥只用了半个晚上就发现韩韬心里有事儿,最开始他以为是生意上的,也没打算问,后来发现韩韬总是不经意地看他走神儿,显然此事与他有关,就由不得他不上心了。
晚上他们说没休息好,推了廖小爷的接风宴。吃过晚饭后,左知遥拉着韩韬去别墅后的山坡上消食。他们沿着甬路转了一圈儿,在一张眼界开阔的休闲椅上坐了下来。
这幢房子位于半山坡,从这里望下去,正能看到尖沙咀的一角,灯火璀璨迷离,被包围在幽蓝深寂的大海里,如明珠般耀眼。
俩人坐了一会儿,还是韩韬先开口:“遥遥,我有事和你说。”
左知遥无所谓:“那就说。你这一晚上欲言又止的,我都替你憋得慌。”
韩韬伸出手去,握住左知遥的手,语气里竟难得有点儿底气不足:“我跟你说完你保准得生气。”
“啊?”左知遥惊讶地扭过脸,什么事儿啊能让韩韬这么说话?
“我说了你先别生气,都听我说完再下结论行不行?”韩韬握着他的手指紧了紧。
“你……你先说!”韩韬这么明显的示弱简直屈指可数——左知遥现在不是惊讶是惊悚了。
韩韬索性完全转过身,把他另一只手也捞过来,两只手都握瓷实了,估计不能挨揍了,才问:“遥遥,你真的……重来了一次吗?”
“什么重……!”左知遥开始还没琢磨过来,但看韩韬那小心翼翼的样儿,马上就震住了——
韩韬牢牢盯着他的脸,左知遥瞬间震惊的表情,自然没逃过他的眼睛:“竟然……是真的?!”他的语调也有点儿变。
左知遥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心“咚咚”地跳,有种眼花中暑的感觉。
韩韬的声音响起来,又远又近,伴着耳鸣声嗡嗡地,带着回音儿。他没听清是什么,等这阵儿耳鸣过去,韩韬已经把他搂在了怀里,托着他的后脑压在胸前,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过了很久,但也许就一会儿,左知遥还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耳鸣是没有了,贴在韩韬怀里,听见的全是他的心跳。然后,他听见韩韬说:“是我没照顾好你……”
“你怎么知道的?”左知遥渐渐回过神儿,问。
韩韬抚着他后背的手一顿。
“我打算烂到肚子里的——你怎么知道的?”你也想起来了?想起来多少?
“我找人催眠了你。”
左知遥没听清:“什么?”
“催眠。”韩韬的声音里带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然,“趁你睡着的时候,喂你喝的药,把你催眠了。问什么你说什么,然后我就都知道了。”
左知遥默默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才掂量出其中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用力一挣,却被更紧的抱住,韩韬的声音有些急切:
“遥遥你先听我说……我就想知道你一天到晚的在想什么?……”
左知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在韩韬怀里别别扭扭地仰起脸,问:“韩韬你还是人吗?你跟踪我,调查我,连我想什么你都要知道?”
韩韬一愣。趁着这一愣,左知遥蹭地从他怀里挣出来,抬手就是一记老拳:“你他妈把我当人吗?”
韩韬淬不及防挨了这一下,左知遥却没停手,紧接着第二拳就到了。韩韬一闪身站起来,想抓住他的手,却被左知遥躲了过去。
“我们谈谈……”
“谈个吊!”
左知遥眼睛都红了,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拳打脚踢毫无章法,他真是气疯了,活了两辈子都没被人这么算计过,关键算计他的人还是韩韬!
韩韬开始躲了两下,最后就护住要害背转身半蹲着任他打了。
左知遥连踢带打,一脚踹到韩韬后背上,把人踢翻,大吼:“王八蛋!拆伙!”他把松散了的外套拽下来狠狠抽下去,正赶上韩韬大惊抬头,外套的铜质拉锁头正抽到韩韬脸上,衣服角挂到了眼睛,韩韬眼睛一疼,眼泪刷就下来了。
左知遥动作一滞,随即把衣服往旁边一贯,不解气又朝着肉厚的地方踹了两脚,恶狠狠地骂:“你他妈最好这辈子都别出现在老子面前!”转身大步往回走。
“遥遥!”
左知遥加快脚步,把那老王八蛋的喊叫甩在后头。甬路长度有限,没一会儿就看到了房子里的灯光。他脚步一顿,一拐弯走上了另一头的岔路。这边有几棵树,不似那边视野良好,左知遥左右一打量就想上树,可惜手抖的劲儿还没缓过来,爬一半出溜下来了。他闷头对树踢了几脚,再一次手脚并用往上爬,总算爬了上去,找了个树杈坐下来。
树上果然比下面好。左知遥四下一张,蓦然发现这里能看到刚才他们打架的地方。月色挺好,虽然隔了段距离,但大概轮廓还看得清。韩韬那老东西居然没走,还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左知遥看了他一会儿,咬咬牙转过头。
夜间的风有些凉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的响。左知遥看着远处的夜景发呆,怒火渐渐平下去后,居然什么想法都没有,除了空,还是空。
离他百米外的山坡上,韩韬坐了一会儿,仰躺在草地上。
月华漫天,星星就只有寥寥的几颗,星辉冷淡而廖远。
韩韬在树下叫左知遥的时候,左知遥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先是往草坪那边张了一眼,确定那边没人了,才低头往树下看。韩韬站在树下仰脸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遥遥,你下来,咱们谈谈。”韩韬拎着左知遥的外套,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很乱。
“……”左知遥皱眉。
“判死刑还有个申诉期呢,把话说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我有。”
左知遥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干净利落地跳下来:“说。”
韩韬见他的头发上粘了片叶子,伸手想给他摘下来,被他一偏头躲了过去。韩韬收回手,把衣服递给他:“回去说吧?天冷了。”
左知遥一把夺过衣裳胡乱穿身上:“就跟这儿说。”
韩韬皱眉。
“说不说?不说滚蛋!”
“左知遥,你能不能讲理!”
左知遥都气乐了:“我不讲理?”但这是韩韬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他听着还挺新鲜。
“咱们一起这么久,别说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你不知道我也跟你说过,我容不得身边的人跟我这儿有秘密,越是亲近的人越容不了——我问了你那么多次,你不是胡扯就是闭口不答。我告诉你我要自己查了,你怎么说的?随便我。明明是自己同意的,现在又怪我手段激烈。这就是你的理?”
“是让你查了,没让你这么……这么整!我去你还催眠我,这么损的招你也想得出来?”
“警察办案还讲究个方法手段呢,黑猫白猫抓住耗子是好猫,要是催眠之后的话能当证据,警察早这么干了。”
“草你还有理了?”真想再揍他一顿。
韩韬却不纠缠于这个了:“你就不想问问我知道这事儿的感受?”
“你感受个屁!”话是这么说,左知遥却后退一步,刚好靠在树干上,树冠的阴影挡住了月光,也挡住了他的表情。
“到这份儿上了,你还隐瞒什么?”韩韬逼近一步,声音不高,但语速却少有的快:“把你担心的都说出来!就冲着咱们纠缠这么深,我就不信你因为个催眠就和我掰。”
“我隐瞒个屁了?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个毛?”
阴影里,左知遥的脸色看不分明,只一双眼反着幽幽的光。韩韬看了一会儿,艰涩说:“那还有我不知道的呢?”
“?”
“当时光顾着佐证你是不是有妄想症了,浪费了挺多时间。”
“哈?”左知遥忽然觉得挺有意思的,“你看这事儿闹的!要不你把那个谁叫来,我再配合你一次?”
韩韬终于提高了声音:“左知遥!你就非得跟我对着干是吧?你都死一次了!不是得个感冒摔个跟头,是死了一次!你能不能顾忌顾忌我的感受?你长没长心?嗯?”
“我他妈没长心,长心心早漏成筛子了,我这辈子没对不起你的地方,凭什么跟我唧唧歪歪的?有能耐你再囚\禁我啊?再威胁我啊?再他妈强\奸我啊?你来啊!”
韩韬挺吃惊:“胡说八道什么?”
“鬼才胡说八道,你弄那催眠那么牛逼,没问问我和你什么关系?你个死控制狂!!死变态!”左知遥又上来脾气,抬脚就踢他的小腿。
“……”韩韬没躲,被踹个列斜。
左知遥倒有些惊讶:“真没问?”
“……没时间了。”不是不想问。
“那……你都问什么了?”
“问了你下届世界杯谁赢了?小贝和辣妹离婚没有……之类的。”
“……哈?”
韩韬索性和盘托出。那个晚上,肖雷绊住了银根,黎明时分,也是人的防备最弱的时分,韩韬给左知遥喂下了辅助催眠的药物,之后,将等在同一间旅馆的长者请了上来。
左知遥为什么对潘明辉有这么大的仇恨?这是韩韬最关心的,所以几个常规问题带入后,进入深度催眠上来就问了这个。但由于左知遥给出的答案太劲爆,一下就给程序打乱了。
“起先的时候艾比叔叔也以为你是臆想出来的仇恨,就诱导着问你所谓‘杀害你’的起因和经过,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有了这样的臆想。你说因为你和他们联手对付我,把我逼得退出了海城,他们在我进山后,杀了你灭口——艾比叔叔就问你,如果你死了,那你认为你现在是什么?是复仇的灵魂吗?结果你说……你说你死了又活了,并且时光倒退,回到了十年前。”
往下不消再说了,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印证他是不是精神病。左知遥的脸色有些古怪,心思翻腾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所以你现在想和我谈什么?问我为什么背叛你?”
韩韬不否认:“我什么都想知道。你刚说监\禁、强\奸,我……之前那么对你?”
“整整两年。”
韩韬沉默了一会。
左知遥以为他会说“不可能”,结果韩韬表情诡异地说:“我一定很喜欢你。”
“!”擦这神思维!
韩韬抬手掐住他的脸用力一捏。左知遥身后就是树没躲过去,疼的倒吸口冷气,一巴掌把他的手打下去,骂:“你他妈才有精神病吧!”
韩韬没继续跟左知遥讨论自己是否是精神病的问题,目光幽暗地说:“遥遥,我绝不会豢养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尤其还是对方不情愿的情况下。”
这倒是。老东西上辈子也不过关了他一个。
“要你这么说,我还得表示荣幸?”
韩韬没接茬,而是不理会左知遥的反抗,固执地把人搂在怀里,将下巴放到他肩膀上,在他耳边说:“遥遥,你什么都跟我说说行吗?如果……上辈子是真的,我需要更加、更加好好保护你。你别一个人憋着,也别害怕——我在这里。”
左知遥一挣,想说“我怕个吊”,可是还没等说,搂着自己那人就收紧了手臂,勒得他有些疼。
那个人在他耳边说:“其实原本催眠的事儿我压根儿没打算跟你说,可是不行,不弄明白了我睡不着。我承认开始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你为什么背叛我?可是后来这些天,我一直想,一直想,一想到你一个人躺在巷子里,我就……你不能瞒着我遥遥,你得和我说,要不我能憋疯了!你别不信,我真能……”
当年他妈走了之后,韩韬就添了毛病,看哪个登门拜访的都像给他塞后妈的,跟炸了的刺猬一样,随时准备战斗。
后来韩景澜说:儿子,别听他们胡扯,你不会有后妈,你妈就那一个。
韩韬不信。就像他们说的,他爸有本事,还那么年轻。
韩景澜就跟他说:你记住,你要是有运道,就能在这世上遇上这么个人,会让你盼着她好更甚于你自己,哪怕代她去死。如果你碰上了,那是你的福气。真有这么个人,你的心里就装不下别人了。你还小,长大就懂了。
韩韬不知道左知遥算不算那个人,只是想到这生龙活虎的小混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别人生生捅了那些刀,他就心肝肺没一处不疼。疼,又说不出来,在他的求学生涯里,没有一课叫“表达”。
左知遥惊觉他的声音不对,困兽似的带着撕疼,他想看看,却被人死死压住了后脑,不容他稍动分毫。
左知遥说不出话,心想:老东西,你又错了,我才不会自己忍着,如果我疼,我会让别人比我更疼。
有一种失去叫死亡。经历过凡此种种,才知道最后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恨你,我只是想报仇。我只是……想保护你。可是我不懂,当王子荆斩棘到恶龙巢穴解救爱人,猛然发爱人根本不需要解救,那王子还该不该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