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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失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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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依旧是落落大方的样子,向令狐冲一笑,说道:“令狐公子,别来无恙。”
令狐冲窘迫尴尬,苦笑道:“我不过就那样,你,你也挺好的吧。”盈盈笑笑,说道:“我却不大好。我这许多手下入了恒山派,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凤凰很着急,派人去通知我,我也是刚刚赶来。”
令狐冲讷讷的道:“是我耽搁了时间,倘若早一点回来……”蓝凤凰忍不住打断了他,笑问:“你师弟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她笑得坏兮兮的,存心往人伤口上撒盐。令狐冲苦笑道:“他有他的想法。”蓝凤凰一声冷笑。盈盈道:“凤凰姐姐,你跟令狐公子说说你发现的东西。”
蓝凤凰只得应一声“是”,对令狐冲说道:“我在恒山别院,发现了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小包,打开看时,却是极少的一点淡黄色的粉末,她笑道:“这东西,算是蒙汗药的一种,不过无色无味,让人不知不觉中着道儿。我呢,是在恒山别院的水井旁边发现的,就这么一点点,大约是用的人不精心,这么珍贵的药,竟也能撒出来。”
她一说,令狐冲登时便明白了,道:“怪不得仪清师姐连水带茶杯一起放进被子后面,她是一发现不对,立刻留下线索提醒我们。我说怎么没有打斗痕迹,原来是下药,如此龌龊的勾当是谁干的?”
蓝凤凰冷笑道:“这个,你问圣姑好啦。一路上神教的眼线已经探听得很清楚啦。”盈盈却不直接回答,微一迟疑,柔声道:“神教的眼线说,这些人全都往华山去了。”她知道令狐冲一生最崇敬的人就是岳不群,因此不提岳不群的名字。令狐冲却如何听不明白,虽然心里早猜到七八分,听到这里却仍旧无比的沮丧难受。
岳灵珊在他身后听到了,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惨然了十分。
几个人草草安排了一下,田伯光陪着仪琳和岳灵珊在恒山先住下来,令狐冲与盈盈去华山救人,蓝凤凰却推说教中还有事,不肯一起去。盈盈不由得尴尬,知道她还是想撮合拉拢,可是事到如今怎么可能?也只得装傻。临走的时候,令狐冲不放心,对田伯光说:“田兄,我师妹,我是托付给你了,咱哥儿俩交情摆在这儿,不分彼此,我的妹子就是你的妹子,你可不能对妹子起什么歹心。”
田伯光哈哈一笑,大力拍着令狐冲的肩膀,一边招呼仪琳:“来来来,你过来,听听你令狐大哥说什么。”仪琳不明所以,走过来,令狐冲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苦笑道:“我嘱咐你徒弟别犯老毛病。”仪琳“哦”了一声,还没说话,田伯光说:“令狐冲你搞清楚再说,如今在下不仅是仪琳小师傅的徒弟,我还是她未过门的老公。”说着,胳膊搭上了仪琳的肩膀。
令狐冲见仪琳脸上有些忸怩之色,却没有不高兴,不由得吃惊,问仪琳:“真的?这事儿可不能开玩笑。”
仪琳说道:“反正,有我跟他在一起,岳小姐你放心就是。”
令狐冲瞪着眼,发了一阵呆,旁边盈盈笑道:“那要恭喜你们二位。”田伯光笑道:“我们俩成亲时,还要请大小姐来喝喜酒。”盈盈抿嘴笑道:“一定叨扰。”令狐冲这才仿佛明白过味儿来,咧了咧嘴,笑一笑,说:“嗯,啊,恭喜,恭喜。”
田伯光笑骂:“呸,一张苦瓜脸说什么恭喜,你还是闭上嘴吧。”令狐冲只得苦笑,又对岳灵珊嘱咐了几句,她只是低着头听着,最后才低声说:“你要是见到平之……帮我转告他,我知道,是我爹爹对他不起,我也对他不起……”说着,眼圈一红,又说:“大师哥,能、能帮得上的话,别让我爹爹死……”
令狐冲沉沉的点头,道:“我知道。”
山西恒山与陕西华山距离遥远,两个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华山脚下。
令狐冲离开华山两年,这还是第一次回来。到了众人聚居之处,却与恒山派此时差不多,前后几十间房子,空空荡荡,灰尘满室,一个人影都没有。以往就算岳不群带队出门,这里至少也有人留着打扫看家,怎么突然之间便如同废弃了一般?
他去了听琴峡岳不群夫妇的居室看过,和别人的屋子一样。看来华山派很久没人回来过了。和盈盈碰了头,两人都大惑不解,盈盈便有些担心是不是日月神教的眼线出了差错,十分过意不去。令狐冲安慰道:“福祸相依,老天注定,咱们尽力而为就是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华山上山风猎猎,虽然是初夏,到了傍晚也满满的寒意。他随手马背上取了一件长衣服递给盈盈,说:“披上挡挡风。”盈盈披了,问:“这就下山去么?”
他心不在焉的“嗯”一声,明知道看不到,还是忍不住向思过崖的方向看去。很久很久以前,那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日子,每天的这个时候,林平之跟他告别后,正在独自走下思过崖山路,他会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他突然一惊,说:“那是什么?”
盈盈一怔,向他眺望的方向望去,什么都没有。他说:“有火把的光,奇怪,怎么会在那里……跟我来!”
那是上思过崖的山路。
他们在思过崖后洞中看到了华山上的人——所有人,五岳剑派十之七八的人,现在都在那里了。
盈盈看着那些攒动的人头,心底深处有寒意一丝一丝的翻涌上来。令狐冲却远远看见莫大先生苍老的身影,对盈盈说道:“我去跟莫大师伯打个招呼,你别进来,在外面等我。”
他刚走进去,就听到“轰隆隆”的巨响。一块千斤巨石挡住了那洞口。顿时洞中数百人乱作一团——先还只是混乱,乱着喊叫,乱着谩骂,乱着跑,向大力神魔范松一斧一斧开出的密道拥挤。可是第一个人趴在密道里不动了,大家把他拉出来,发现他只剩下一个无头的尸体。于是每个人都变成了疯子。
所有火把被熄灭,所有理智都丧失。所有人都开始乱砍乱杀,你不去杀别人,自有别人来杀你,你只有杀死每一个人,才有可能走出这个石洞。
令狐冲也一样。
他本就是个无所谓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他也无所谓去杀人。可是他的剑似乎刺进了一个柔软的身体,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子尖锐的惊呼。身边有太多惶恐的叫声骂声,他听不清楚,他是不是杀了盈盈?
他觉得自己也发疯了,他杀了盈盈,他是不是杀了盈盈?盈盈难道不应该在外面?为什么会在山洞里?为什么他的剑会刺中盈盈?他曾经想和她共度一生,他欠她的下辈子也还不够,他为什么会杀了盈盈?
他开始毫无章法大砍大杀,别人砍过来的兵刃也不在乎,有咸滋滋的液体流进嘴角,他惊觉那是眼泪。哭有什么用?他怎么能杀死盈盈?
他忽然听见瑶琴铮铮淙淙的声响,碎玉流冰一般,在震耳欲聋的砍杀声中分外清澈。
这声音顿时唤醒了他。只有盈盈身上带着瑶琴,也只有盈盈会在这种时候弹奏瑶琴,她在告诉自己:我没事,我没有被你杀死。他顿时内心一片澄明,这一刻的安心什么都无法比拟。他挥舞长剑护住身体,慢慢的向山洞洞壁靠近,直到后背贴到了山洞的石壁。
砍杀声终于渐渐停下来,剩下的都是些武功既高、见机也快、江湖经验丰富的人,各自倚墙而立,暂时保持了既不会杀人、也不会被杀的平衡状态。他们自相残杀,总有一刻每个人都会同归于尽,可是如果齐心协力,说不定还可以渡过难关。这道理原本浅显,可是在刚才那种所有人都发了疯的状态下,再明白的道理也不值一提。
大家开始自报门派姓名,以便互相取信。轮到令狐冲,他说:“在下恒山派令狐冲。”众人都“哦”了一声,声音中满满的欢喜,更有人喝起彩来。大家都知道他武功高强,有他在,脱险的可能性更大。可是接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便响起来:“令狐冲?你也在这里?”
这声音有点耳熟,他一怔,却有人欢声叫起来:“师父!师父!你也在这里!”
那欢叫的人刚刚自报过家门,是嵩山派的,令狐冲心里一凉:这人是左冷禅。
左冷禅冷笑道:“亏你们还有脸叫我师父?没禀明我,便擅自到华山来,欺师叛门,我门下岂容得你们这些恶徒?”说着,顿了顿,也不等他弟子回答,阴森森的道:“令狐冲,你在这里做什么?”
令狐冲笑道:“这儿是我故居,我想回来便回来,还用请示嵩山左掌门么?”他心里此刻倒是很轻松,一方面盈盈显然没事,只是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一方面既然左冷禅在这里,这个局多半就是他布置的了,和岳不群没关系——他始终还是盼望师父不要是那么穷凶极恶的人。
左冷禅冷冷的道:“对待长辈,还是这么无礼。平之,你生平最恨的人就在眼前,要宰了他,可用愚兄出手么?”
令狐冲脑子里“轰”的一声,听着林平之轻柔的笑声响了起来:“杀鸡焉用牛刀?左兄安心观战便是。”心里乱得解不开头绪:他为什么在这里?他的眼睛医好了没有?他为什么说自己是他生平最恨的人?他……他又为什么叫左冷禅“左兄”?